书燃没说话,手指剥开什么,周砚浔来不及细看,一颗奶糖递到他唇边。
    周砚浔动作一顿,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两秒,才张嘴咬住。
    书燃喂了他一颗糖,又摸摸他的脸,软软笑?着:“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车窗迟迟没有升上去,周砚浔坐在车内,嚼着糖,看着书燃的背影,看了很久。
    浓郁的甜味在唇齿间?蔓开,他想——
    很喜欢她,真的好喜欢啊。
    入职的过程一切顺利,书燃简单熟悉了一下环境就开始上课,她带的是?小?班,人?不多?,十几个学生,都是?乖巧懂事的那一类,没碰见什么刺头。
    课间?休息时,书燃去茶水间?泡咖啡,听见隔壁英语班的女老师跟男朋友讲电话,商量午饭去吃哪家店,对方?不晓得说了什么,女老师笑?容甜甜的,很漂亮。
    书燃想了想,打开手机相册,挑出?在周砚浔车上拍的早餐照片,以及先前的几张外卖照片,一并发?在了朋友圈——
    书燃:【一些好吃的!】
    发?完,她端起杯子要回教室,转身时不小?心和人?迎面撞上,咖啡险些洒人?一身。慌乱间?有人?伸手拉了她一下,还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力道不轻不重,很不舒服。
    书燃连忙后?退,站稳后?,她抬眸看过去,“刘经理?”
    站在对面的男人?叫刘京为,二十多?岁,皮肤挺白,戴一副框架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是?辅导班的业务经理,负责招生宣传之类的工作。
    他朝书燃笑?了下,说:“怎么冒冒失失的?摔倒了可怎么办?”
    书燃还记得刘京为在她腰上捏的那一下,觉得有点怪,本能地不想跟人?这人?多?接触。于是?,她没接话,从刘京为身边绕过去,出?了茶水间?。
    两节课全部上完,已经过了十一点,书燃讲题讲得口干舌燥,边喝水边刷了下朋友圈。她那条动态收到了不少点赞和评论,其中?一条来自谈斯宁——
    谈斯宁:【这内饰,一看就是?周砚浔的车,我在他车上吃个甜筒,都要被他嫌弃死,说我邋遢,你居然能在他车上吃顿饭!爱情真伟大!!】
    沈伽霖回复谈斯宁:【宁总,摆正自己位置,书燃是?女朋友,你顶多?算个小?姑子。】
    谈斯宁回了一个“翻白眼”的emoji。
    书燃觉得这俩活宝特可爱。
    下午还要去唐梓玥那边做家教,书燃不想回宿舍,准备就近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她低着头,手指在两个点评软件之间?来回切换,查询附近的店铺信息,面前突然落下一道阴影,肩膀也被人?搭了下,与此同时,身侧传来一道声音——
    “小?书老师怎么总是?不看路,这样多?危险。”
    笑?吟吟的口吻,挺亲切。
    书燃抬眸看过去。
    刘京为在毛衣外套了件羽绒服,看上去有些臃肿,他瞄了眼书燃的手机屏幕,笑?着说:“小?书老师第一天上班,对附近的环境还不太?熟悉吧?这边有家云南菜,味道挺不错的,小?书老师要不要去尝尝?我请客,就当欢迎新同事……”
    话没说完,有人?从身后?叫他一声:“刘经理。”
    书燃侧头看过去,是?先前在茶水间?跟男朋友打电话的那个英语班的老师,名字挺好听,叫苗缈。
    苗缈穿了条阔腿裤,配高?跟短靴,脚步声清脆,气势十足,她走过来,扫了刘京为一眼,似笑?非笑?的,“哪家馆子这么好吃,要不要带我一个?”
    “苗老师有男朋友了,而且,还出?了名的爱吃醋,”刘京为抓了抓头发?,讪笑?着,“我可不敢踢铁板。”
    “是?啊,我男朋友的确心眼小?,”苗缈神?色淡淡,看向?书燃,“小?书老师呢?今早送你上班那个,开路虎的,是?男朋友吧?”
    书燃顿了下,轻声说:“是?的。”
    “听见没,小?姑娘有男朋友,还是?个开路虎的,厉害着呢。”苗缈挑眉,对着刘京为,“你还是?换个人?献殷勤吧,万一叫人?家男朋友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来找你算账,就不是?踢铁板那么简单了,没准儿能扒你一层皮!”
    刘京为脸色十分难看,气哼哼的:“苗老师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
    苗缈嗤笑?一声,电梯来了,她迈步进去,书燃连忙跟上,把刘京为晾在了原地。
    小?屏幕上楼层数字不断变化。
    书燃松了口气,朝苗缈笑?了下,“谢谢苗老师帮我解围。”
    苗缈个子高?,眼型很精致,她看了眼手机,又侧头看书然,说:“刘京为跟大老板是?表亲,关系户。这人?不地道,又贱又怂,特别?爱占女孩子便宜,尤其是?来做兼职的没什么背景和阅历的小?女生,专捡软柿子捏。摸摸肩,握握手,恶心死了!他还纠缠学生家长,被投诉过,你离他远点。”
    苗缈这股爽利劲儿,让书燃想起宋裴裴,觉得特别?亲,又朝她笑?了下,眼睛弯弯的,说:“我记下了,谢谢苗老师。”
    苗缈看着她,“你这么乖,男朋友不担心你被人?骗啊?”
    书燃一怔,不太?确定,“应该不担心吧……”顿了顿,又说,“我没问过他。”
    苗缈笑?出?来。
    出?了电梯,走到外面,风已经停了,温度依旧很低。书燃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耳朵,想到什么,拿出?手机,给周砚浔发?消息。
    书燃:【今早你送我上班,被同事看到了,问我是?不是?男朋友,我告诉他们,是?的,是?男朋友!】
    书燃:【周砚浔是?男朋友。】
    *
    手机响了几声,周砚浔没急着去看,他耐心很好,在等一个人?。
    仿古式的茶楼,廊檐下挂着灯笼,光线雅致,女侍者统统梳盘发?穿旗袍,雪白的缎面上绣一朵荷花,亭亭袅袅。
    白瓷的盖碗里一汪金骏眉,周砚浔尝了尝,入口回甘,楼下大厅里传来一阵弦音,是?琵琶曲——《霸王卸甲》。
    雅厢的门在这时被人?拉开,侍者引人?进来。
    周砚浔迎上去,伸手,姿态雍容,“展叔。”
    季展业同他握了下,笑?得很客气,“小?周先生,久仰。”
    两个人?明明是?头一次见面,却熟稔得像多?年旧友,季展业老谋深算,周砚浔年少有为,都端得稳,也藏得住,互不露怯。
    先不疼不痒地聊几句天气,再说说杯里的好茶,铁观音的“音韵”,龙井的“雅韵”,哪款茶喉韵最好,哪款茶茶性温凉。
    周砚浔年轻,但不浮躁,聊什么他都接得住,到最后?,是?季展业先词穷,引入正题:“小?周先生约我见面,一定有事要说吧?”
    隆冬时节,周砚浔穿一件白衬衫,黑色长裤,单薄而精细。袖口下一截骨形清晰的手腕,金属材质的腕表扣在上面,食指和无?名指上都带着戒指,细细的素圈,显得肤色清如月辉,洁净冷白,贵气十足。
    季展业瞄了眼自己日渐滚圆的啤酒肚,以及粗糙宽大的手指关节,很突然的,有点自惭形秽。
    周砚浔唇畔笑?意似有若无?,他问:“展叔手底下是?不是?有个叫窦信尧的年轻人??”
    “你说阿尧?”季展业点头,笑?吟吟的,“是?有这么一号人?。难道他哪里做错事,得罪小?周先生了?”
    “我跟他的确有些恩怨,不过,不劳展叔费心,也无?须您动手。”周砚浔抿一口茶,瞳仁漆黑清润,慢条斯理,“你只要把窦信尧当成一枚弃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管不问,就可以。”
    季展业眯了下眼睛:“老话说,兄弟情深,断骨连筋,阿尧毕竟跟随我多?年,有功劳有苦劳,小?周先生一句话就叫我背弃兄弟,未免……”
    周砚浔没兴趣听这些干巴巴的场面话,不等季展业说完,他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女侍者应声进来,双手端着一个古韵十足的木质托盘,盖在上头的红布一掀,季展业只觉屋子里光线变化,有什么东西从他眼角余中?划过去。他下意识地探了探头,只一眼,视线就定在那里,再也收不回来——
    托盘上,红布下,躺着三块黄澄澄的金砖。
    不是?金条,是?金砖,货真价实的黄金。
    季展业喉结滑动,咽了咽口水。
    “在展叔面前,我是?晚辈,资历浅,见识少,做事莽撞,缺乏条理,需要前辈们多?担待,多?提携。”周砚浔笑?着,嘴上说着客套谦虚的话,姿态却傲得厉害,高?不可攀,睥睨一切,“这份见面礼,是?我一点心意,展叔千万别?推辞。”
    季展业没说话,额角似乎出?了汗,泛着水光,坐立难安。
    “兄弟情义?值千金——这道理我不是?不懂,只不过以窦信尧的资历和手腕,说他是?展叔的兄弟,是?不是?太?抬举他了?”周砚浔侧眸,看了眼窗外的日光,漫不经心似的,轻声说,“一只看家护院的狗,水平有限,能力一般,扔了也就扔了,不值什么,展叔以为呢?”
    季展业喉咙一哽,说不清是?噎还是?堵。他看着周砚浔,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一寸表情他都没有放过,脑袋里轰隆隆的,像下过一场暴烈的雨,一时凌乱,一时又清醒——
    周砚浔这个人?,让他觉得心惊。
    家世好,皮囊出?众,出?手阔绰,雷厉风行,行事雍容又锋芒毕现。
    最重要的,足够年轻。
    小?小?年纪,这样的气场和手腕,再过几年,顶天立地,不知该是?何等光芒万丈。
    和这样的人?过不去,简直是?自讨苦吃。
    季展业尚在迟疑。
    周砚浔忽然笑?了声,自言自语似的:“《霸王卸甲》——真是?首好曲子。”
    季展业陡然一凛。
    霸王卸甲,垓下之战,项羽败而走,乌江自刎。
    雅厢里突然静得厉害,针落可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季展业额角汗渍更重,他目光乱晃,瞄一眼周砚浔,又瞄了眼托盘上的金砖,拇指指腹贴着食指关节,无?意识地搓了搓。
    半晌,决心落定,他终于笑?起来:“小?周先生说得对,一个看家护院的东西,外头有的是?,的确不值什么。”
    第39章 温柔
    一曲《霸王卸甲》弹到尾声, 弦音入耳,铮铮作响。
    季展业坐不住,起身告辞, 周砚浔让人把那三块黄澄澄的东西包好,连同几袋茶艺师调配的茉莉茶, 一并送给了季展业。
    “茉莉清肝明目,解毒安神?,”周砚浔抬眸看他,“适宜养生,展叔带回去尝尝。”
    季展业脊背弓着,连连道谢,不自觉地露出几分?谄媚, 没话找话地夸茶楼环境清雅,周少是个?会?享受的。
    “这是梁家的产业,”周砚浔笑了下, 随口说了句,“小梁总的品位一向很好。”
    年?轻男人皮相出众,五官精雕细琢一般,随便笑一下, 灿若星辰,耀眼夺目。
    季展业看着他,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小周先生跟周总不太?一样。”
    所谓周总就是周淮深。
    季展业没什么家底儿,但社交广阔,数年?前, 经由朋友引荐,他见过周淮深一次, 只有一次。在他的印象里,周淮深外表清高,恃才?傲物,行事作风却透着商人独有的狡诈和虚浮,颇有几分?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味道。
    周砚浔和周淮深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反骨重,野得厉害,坦荡不羁,却又磊落鲜活,就连使坏,都坏出一股清风霁月的味道,叫人心折。
    这样的天资,这样的气势与心境,注定是要光芒万丈的。
    季展业走后,雅厢安静下来,楼下大堂演奏的琵琶曲,从《霸王卸甲》换成了《春江花月夜》。
    周砚浔又添了杯茶,热气顺着茶壶龙嘴倾斜而出,与此同时,一道颀长的影子?自漆艺屏风后慢悠悠地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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