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会儿还懵着呢,怎么就突然要废太子了?
    众所周知,太子是正宁帝心尖尖上的好大儿,其他皇子们全部绑一块儿才有可能和太子比个高下。正宁帝废太子,对于荣王等从小就感受到正宁帝对儿子们的区别对待的王爷来说,就跟看到正宁帝亲自挖出来自己的心肝没什么区别。
    别说荣王他们没反应过来自己能问鼎储位了,这会儿他们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呢,进的还是宁王或者平王的美梦,他们自己才不会做这样的梦。
    朝中空了一大堆人,都是太子、宁王和平王的人。没被抓走的,证明这次不管是谁搞事情,他们也没参与进去,反而逃过一劫,现在只有庆幸的份,更加不敢瞎发言。
    萧景曜往李首辅的方向看了看,这位大佬是正宁帝的心腹重臣,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正宁帝的倾向。
    萧景曜对太子没什么好感,太子干的那些事情,实在上不得台面,还曾经陷害过萧景曜呢。正宁帝要废太子,萧景曜不说立马落井下石,沉默支持还是能做到的。
    到头来,为太子求情的,竟然就只有康王福王和荣王三人。
    正宁帝心中也不知是个滋味,神情复杂地看着毕恭毕敬的臣子们,眼神扫过剩下的三个儿子身上时,正宁帝的眼神才带了一丝暖意,面上也露出了常人难以察觉到的疲惫。
    李首辅沉默了许久,这时候才出列和正宁帝唱双簧,“太子犯上作乱,胆敢行谋逆之事,不忠不孝,确实当不得储君之位!”
    这话一出,福王都哑了,呆呆地看着李首辅,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他都是太子了,还谋什么反?他脑子有病吧?”
    不愧是福王,这个时候,竟然还能瞎说大实话。
    萧景曜也觉得太子做出这个决定,多半是脑子有病。就算前有宁王后有平王对太子步步紧逼,但正宁帝依旧护着太子,太子的地位十分稳固,这是有多想不开,才把自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身份变成逼宫的不孝子?
    说这次宫乱是宁王或者平王主导的,萧景曜都没这么惊讶。
    太子这么干,萧景曜只能说这个太子该废。脑子如此糊涂,让他坐上皇位,掌握了生杀大权,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离谱的事儿来。
    正宁帝深深叹了口气,面上又浮现出明显的怒意,“那几个逆子,没有一个省心的!真是气煞朕也!”
    见正宁帝实在气得狠了,萧景曜等官员只能先劝正宁帝好好保重龙体。
    萧景曜一听正宁帝话里头这意思,心下不由开始思索:几个逆子?谁主导的这一切,想给人下套再来个黄雀在后?
    有这个能耐的,萧景曜觉得应该是太子。
    这样看来,好歹太子的智商掉线得也不是特别离谱。
    虽然他一个太子想不开,在地位稳固的时候去谋反,本身就挺离谱的。
    谋反大罪都出来了,正宁帝又将现任禁卫军统领给扔进大牢,以谋逆罪论处,判他满门抄斩。
    萧景曜就明白了,他开始的直觉是对的,这个徐统领,真的有问题。
    都把禁卫军统领给牵扯进来了,百官们更是不敢再说什么了。禁卫军,那可是保护皇帝的第一防线,太子把禁卫军统领给策反,那简直是在正宁帝的雷区疯狂蹦迪。一般的帝王,谁能忍得了这个?
    证据确凿,太子被废,板上钉钉。
    连福王都不敢再瞎开口。
    正宁帝让人将这几日的事细细说来,萧景曜才知道,原来这是太子为平王做的局,徐统领表面上投靠了平王,实际上却是太子的人。平王见正宁帝病重后,太子监国,地位越来越稳固,心下焦急,就想着宫变结束斗争,谋得大位。正好徐统领有意投靠他,二人一拍即合,定下了逼宫大计。
    宁王势力虽然大不如前,但烂船也有三千钉,暗地里的积累也不小,同样动用了暗桩,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太子和平王一并干掉。
    太子这个做局的人,赢面本来最大,玩一手借刀杀人后,干干净净登上皇位。结果正宁帝从重病中清醒过来,立马看明白了这三个带孝子的打算,将计就计,顺势将他们一锅端了,成为了最终的黄雀。
    本以为自己是黄雀,最后不过是只螳螂。这出逼宫大戏,当真精彩。
    只可惜萧景曜没有看到现场,少了一丢丢刺激感。
    太子三人谋逆大罪证据确凿,萧景曜本以为他们死定了,没想到正宁帝气了半天,最终决定,废除他们三人身上的太子和王爷的爵位,将他们三人圈禁在别苑中,终身不得出。
    相比起许多动不动就杀儿子的帝王,正宁帝当真能称得上一句慈父。
    只可惜慈父大多碰上不孝子,萧景曜等人也只能是一声叹息。
    早朝被正宁帝扔进了这么大一个雷,官员们也不是不会看眼色的,手里头的烦心事要是不太重要,都往后缩了缩,决定推迟几天再来禀报给正宁帝。
    以至于今天虽然爆出了好几个大新闻,早朝竟然下得比以往还早。
    正宁帝还在伤心,许多官员们已经暗中摩拳擦掌,琢磨着要在哪位王爷身边抢得一席之地了。
    东宫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东宫,太子臃肿的身躯艰难地挪动着,他已经被废,自然不能再住在东宫。正宁帝决定圈禁他,也没从宫外找一个别苑将他圈着,而是让太子带着妻儿搬去萧瑟的禁庭,派兵把守,不许他们一家出来,也不许人去看望他们。
    宫中本就是拜高踩低之处,太子风光时,见到的自然都是一张张谄媚的笑脸。现在他失势被废,当初那些阿谀奉承他的人都变了脸色,以往会点头哈腰小心翼翼扶住他,生怕他摔了的太监,这会儿白眼已经翻到了天上,一路上一直在阴阳怪气,“殿下以前还发愁这身肉怎么着都减不下来,依奴才看,等殿下进了禁庭,事事动手,忙活起来,想长肉都难!”
    太子面容惨淡,还是维持了一个储君的风度,安抚住了太子妃和孩子们,缓慢而吃力地走在最前面,对着原本他看不上的太监赔笑脸。
    福王下午偷偷翻墙跑进禁庭去找太子时,就见太子躺在一张简陋的床榻上,闭目养神。
    禁庭和东宫完全不能比,东宫之豪奢,比正宁帝的养心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禁庭,别说稀世奇珍,就连些许规整的东西,都算难得。
    福王眼睛一酸,小声地叫了句,“大哥。”
    太子倏地睁眼,皱眉道:“你怎么来了?父皇下令,不许任何人前来看我,你偷偷跑过来,当心受罚!”
    “我翻墙进来的,侍卫们也不敢拦我!”福王理直气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太子身边,拽住他的袖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父皇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脑子坏了去逼宫?你可是太子,如无意外,皇位最终就是你的,你真是昏了头了!父皇这回,是真的被你伤透了心!”
    太子抬手捂住脸,长叹一声,沉默了一阵儿才小声道:“老五,我快死了。”
    福王瞬间卡了壳,满肚子的骂骂咧咧全都卡在了喉咙口,将他憋得不轻。震惊地看了太子许久,福王才往上扶了扶自己快要脱臼的下巴,难以置信地问太子,“当真?”
    太子苦笑,“不然我发什么疯,去逼宫?”
    福王一把抓住太子的手腕,“太医怎么说?你的药还有吗?”
    太子终于笑了出来,轻轻地拍了拍福王的手背,柔声道:“现在也就你还念着我了。”
    “父皇才是最关心你的人!”福王撇嘴,小声碎碎念,“你就算不稀罕,也别伤父皇的心啊!父皇的身子也不好,你这么干,和直接在父皇心上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太子轻笑着摇头,怅然地看着福王,语气似叹似怨,“你又怎么知道,父皇不希望我这么干呢?”
    哪会如此凑巧,承恩公刚被撤职,禁卫军统领就安排上了一个容易被自己拉拢过来的人。
    福王震惊地看着太子,却只看到太子嘴角抹一抹嘲讽的笑。
    太子的眼神也瞬间变得冷漠,淡淡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对我如此亲近,但我得告诉你,当初你掉进花园的坑里,我在旁边听你哭了许久,并不是你以为的,我是救了你的好大哥。日后,别来了。”
    福王却没有如同太子预料到的那样被暴击,而是憨憨一笑,“这事啊,我早就知道了。但大哥你最后还是来救我了啊,都没让下人帮忙,背着我去找我娘。你不也因为这事儿一直对我心怀愧疚吗?父皇登基后,你也一直护着我,还让侄子们亲近我。兄弟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早就不计较那些事了。”
    福王是真的不计较。论迹不论心,太子最终还是选择将他救出来,并一直护着他。福王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知道谁是真的对他好,现在太子冷脸赶他走,福王才不让他如愿,“反正我对太子之位也没兴趣,就算父皇生气,他也拿我没辙。”
    “你刚才不还义愤填膺,觉得我对不住父皇?”
    “你是对不住父皇啊。但我心里更清楚,父皇对你再失望,也舍不得见你真的吃苦受罪的。大哥,你是父皇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儿子,你怎么忍心让他伤心呢?”
    太子抬手捂住眼睛,福王依旧看到了从他指缝中流出来的泪水,忍不住又叹息一声,“何苦呢?至亲父子,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都说天家无情,可是福王分明能感受到,正宁帝对他们这些孩子,是真心的好,就如同寻常父亲一般。这样的情况下,为何还会发生父子相残的悲剧?
    福王想不明白。
    太子伸出另一只手,对着福王摆了摆,示意福王赶紧离开。
    福王再次看了看太子,一步三回头,最终说道:“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你要是缺什么,就跟我说。我来给你送东西,父皇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子摆手的频率更大了。
    福王大步迈过门槛,灵活地爬上墙,和负责看守太子护卫首领来了个眼对眼。
    福王:“……”
    脸皮厚如福王,给了对方一个自信的微笑,轻轻松松翻过墙,平稳落在地上,而后一把勾住对方的脖子,亲亲热热道:“贺统领啊,这事儿你就当没看到,有什么事,本王替你担着!你去打听打听,本王最讲义气,一口唾沫一口钉,就没有让别人背黑锅的时候!”
    倒霉悲催的贺统领:“……”
    现在回头装作没碰到福王还来得及吗?
    禁庭内。
    福王刚走不久,太子就放下了捂着眼睛的右手,苦笑着看向内室,“父皇满意了吗?”
    从内室走出来的正宁帝神情复杂,深深地看着太子,长叹口气,眼中也有了泪光,“朕原先一直想着,有朝一日到了地底下,见到了先帝,朕就自豪地告诉他,朕比他会养儿子,天家也能父慈子孝!”
    太子终于嚎啕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头脑发胀的太子才哑着嗓子道:“父皇,是儿臣不孝。只是,儿臣不甘心啊。儿臣明明是太子,可命不久矣,儿臣的孩子,本该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却要因此沦为旁支,儿臣如何能甘心?”
    “所以你就能为了你儿子,来伤朕这个父亲的心吗?”正宁帝痛心疾首。
    太子抹了一把眼泪,跪在正宁帝面前,不住磕头,哽咽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儿臣知道父皇待儿臣的一番苦心,知道父皇不会忍心要了儿臣的性命,不过是恃宠而骄,才干出如此大胆的事。”
    正宁帝怒极反笑,“是啊,即便事败,朕也不过是将你圈禁,新帝将来还是会给你爵位。若是事成,你就是新君,你的儿孙也都是堂堂正正的皇位继承人,这笔买卖,可真是太划算了!你还将朕当成你的父亲吗?你总说当太子如何艰难,有宁王和平王对你步步紧逼,可是朕当年当太子时,那才叫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你们都要跟着朕一起共赴黄泉!同朕比起来,你这个太子,算什么艰难?”
    太子默默垂泪,低头不语。
    正宁帝头痛欲裂,不住地大喘气,一脚将太子踹翻,“逆子!”
    太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泪流不止,跪伏在地,“是儿臣猪油蒙了心。二弟三弟也是如此,被权势迷了眼。但若不是小人挑唆,勾起了他们的权势之心,我们兄弟又何至于走到自相残杀这一步?”
    正宁帝脸上的怒气一顿,狠狠捏了捏拳头,眼中寒芒尽现,再次踹了太子一脚,气冲冲离去。
    太子再次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扬了扬唇角。
    他确实是最了解正宁帝的人,这话一出,追随宁王和平王的那些人,死定了。
    拔出掉他们的势力后,东宫一系才算彻底安全。
    至于新储君人选……太子想到自己那两个尚且年幼的儿子,唯有苦笑。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一些帝王立储时,为何都会考虑储君对待手足是否友爱。
    而正是如此,太子也就更加确信,这一次,他再猜测正宁帝的心思上,也不会输。
    萧景曜不知道宫中还发生了这么抓马的事情。接下来正宁帝的行为更加疯狂,朝中的太子党,宁王党和平王党全都被一网打尽。朝中势力又迎来一次大洗牌,这几年朝堂经常碰上大清洗,正在等缺的进士和举人们简直就跟过年一样,往年捧着银子都等不到的好缺,这会儿成堆成堆出现,还能让他们有挑选的空间。
    户部那边的人一合计,好家伙,这些年积压下来没谋到官的进士和举人,几乎全填进去了,还有些缺人。
    可想而知,下一届乡试和会试,估计会放宽一些名额。下一届考生,真是赶上了好时候。
    顾希维今年会试落了榜,余思行去年乡试落榜,想必等到下一届乡试和会试,他们都能顺利上榜。
    萧景曜对此很是期待。
    去了鲁州任知县的邢克己也升了官,从县令升到了知府,这升官速度,虽然和萧景曜不能比,放在正常官员中,也算是较快的。
    萧景曜倒是不能再往上升一升。他现在已经坐到了正三品的位置,再往上就是正二品,最低都是一方大员,现在萧景曜还没那个资历。
    但萧景曜能猜到,正宁帝是有意让他外放的。
    别看萧景曜一路升官就跟坐火箭似的,实际上他的升官路子基本就是文官最顺利的官途。先从翰林院干起,然后成为天子近臣,再去六部,而后自己统领一个衙门,萧景曜现在离入阁,也就缺一个外放的经历。
    很明显,正宁帝是拿萧景曜当成未来的阁老在培养。
    如无意外,两年之后,萧景曜在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干满了三年,正宁帝就该让萧景曜外放,成为地方大员,当一回地方上的土皇帝。
    从二品的总督之位,几乎已经是萧景曜的囊中之物。
    区别只在于,萧景曜想去哪里当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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