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慎行办事较为圆滑,没有在府城官员齐迎公孙学政时跳出来喊冤,而是花了大价钱,探听得了公孙大人的行踪,带着证据,前去请公孙大人做主。
    翌日,一队衙役自府城出发,直奔南川县衙,将贾县令押下,又在他的宅子中找到了还未用掉的现银,罪证确凿,衙役们当即给贾县令上了木枷,一路押解他往府衙而来。
    来回总共四天,衙役们便将贾县令带到了常明府的府衙公堂。
    刘慎行心下暗爽,当初他也是两眼一抹黑就被衙役带走押入大牢,现在风水轮流转,也该是贾县令这个狗官还债的时候了。
    萧景曜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原本在南川县作威作福,张狂得不可一世的贾县令,现如今像一条狗一样趴在公堂之上,浑身狼狈,再也没有一丝当日嚣张的气焰。
    贾县令看着跪在他身旁的刘慎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但贾县令显然知道,单凭刘慎行,还没这么大的胆子,他四下张望一番,果然在人群前排看到了萧景曜,登时目眦欲裂,“萧景曜!是你害我!”
    贾县令冷不丁来上这一出,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萧景曜身上。
    公堂之上坐着的两人,正位是常明府知府严大人,在严知府下首,添了张太师椅,端坐在里头的,正是本次常明府府试的学政,国子监祭酒,公孙瑾。
    贾县令这一嗓子,让严知府和公孙瑾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萧景曜身上,见萧景曜虽然气度沉稳,但脸上仍然稚气未脱,显然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童。二人齐齐皱眉,心道这贾县令莫不是失心疯了,就算要攀扯旁人,也得攀扯个有点信服力的。胡乱攀咬一个孩子,谁信?
    这贾县令一把年纪当真是活到狗肚子去了。
    感受到两位大人同时看过来的目光,萧景曜给了二人一个无辜的表情,又好以整暇地看着宛若死狗的贾县令,叹了口气,慢悠悠摊开手,给了贾县令一个“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萧景曜气起人来也是有一套的,表情无辜,眼神挑衅,嘴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贾县令被刺激得当场暴怒,在公堂上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你对我怀恨在心。不过是一家平头百姓,连着出了几个败家子,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本官便是折辱你爹,又如何?”
    这话听得严知府和公孙瑾齐刷刷皱眉,围观百姓更是愤愤不平,对着贾县令破口大骂。同为平头百姓,贾县令这番话,他们才是感触最深的。你是当官的你了不起,但任凭你再猖狂,现在不也跪在公堂上了吗?还神气什么?
    案子还未开审,百姓们已经认定贾县令不是个好官,纷纷嚷嚷着让严知府明察秋毫,治他的罪。
    贾县令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又入了萧景曜的套,不由冷汗涔涔,深深拜伏在地,巧舌如簧为自己辩解,“下官被刁民多番刺激,一时失言,请二位大人明查。”
    严知府皱了皱眉,毫不废话,命人将证据呈上来,反问贾县令,“你还有何狡辩?”
    贾县令冷汗涔涔。
    公孙瑾却饶有兴致地看着萧景曜,不乐意给丑态毕露的贾县令一个眼神。
    萧景曜察觉到公孙瑾的视线,毫不避忌地回望过去,倒是让公孙瑾微微一怔,而后对着萧景曜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萧景曜眉眼微动,这位相较于他的官职而言有些年轻的四品大员,对自己好像颇感兴趣,释放出的信息也很和善。
    贾县令贪赃枉法之事,证据确凿,任凭他如何抵赖,铁证如山,也翻不了案。
    严知府尤为厌恶这等国之蠹虫,借由贾县令喧闹公堂,藐视王法,命衙役当堂杖责他二十大板。并严词厉色让贾县令好生交代自己的罪行,不然还要吃更多的苦头。
    萧景曜就看着贾县令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下去,两个板着脸,满脸严肃的衙役高高举起宽大的木板,狠狠地拍在贾县令臀上。
    公堂上登时响起了贾县令杀猪般的哀嚎声。
    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快,轰然叫好,再三称赞严知府刚正不阿,是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
    刘慎行和萧元青也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萧元青兴奋地拍着萧景曜的肩膀,语调不住上扬,“瞧他那副死狗样,我还以为按他那猖狂劲儿,骨头能硬几分呢。没想到几板子下去,就涕泪横流,真是丢人现眼。”
    萧景曜也觉得解气,可算是不用面对贾县令那张猪脸了,让他算计自己,还想让自己为他添政绩。呸,这狗官也配?
    萧景曜轻松地拍了拍手,笑着抬头看向萧元青,“项上人头快要不保,他能不哭吗?”
    果不其然,一顿板子之后,贾县令心知他罪责难逃,为了避免吃更多的苦头,对刘慎行指认他贪赃枉法之事供认不讳,涕泪横流地签字画押。
    严知府当即判贾县令秋后问斩,只等案子文书呈至刑部,得了批复后,贾县令的项上人头就要在府城的菜市场落地。
    百姓们轰然叫好,大骂贾县令狗官果然不得好死。天理昭昭,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又为百姓们讨了一次公道。
    直到退堂,人群散尽,茶楼瓦舍处处都在讨论最新的这桩案子。
    刘慎行同样兴奋地同萧元青讨论了一路,进了府城最繁华的酒楼,刘慎行头也不回地扔给小二一锭银子,“一间上好包厢,再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都上一份,余下的银钱留给你买酒喝。”
    小二顿时大喜,弓腰哈背领着他们进了二楼的包厢。
    萧景曜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静静地看着窗外人来人往,感慨府城确实比南川县繁华许多。萧元青和刘慎行还沉浸在亲手斗倒狗官的兴奋之中,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
    直到小二将店里的招牌菜摆满了一整桌,刘慎行谈兴依旧未消,继续拉着萧元青谈天说地,“你是不知道,我当时站在公堂上,腿肚子都在抖。但是看到曜儿就站在我后面,我立马就安心了。你说奇不奇怪?”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萧元青得意,“曜儿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十分无奈,“你们都快我说得无所不能了。我还真没有那个本事。”
    “嘿,曜儿可别谦虚。在刘伯伯心里,你就是无所不能。那可是县太爷,一县父母官,你说收拾他就收拾他,说要让他八月蹲大牢,他就不能在县太爷的位置上待到九月份。这还不神?”
    “为什么经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成了阎王?”萧景曜忍不住吐槽。
    三人正笑闹间,包厢的门被人轻扣三下,一长两短,尤为讲究。
    三人齐齐收声,互相对视一眼,萧元青奇道:“菜已经上齐,怎么还有人敲门?”
    萧景曜心说若是小二敲门,也是像方才那样在门外喊一声,再推门进来,哪会这么一长两短地扣门。
    刘慎行已经起身开了门,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连舌头都捋不直了,“……人,里面请。”
    萧元青惊得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走进门的两张熟面孔,同样不知该如何应对,僵硬地给对方行礼。
    严知府办案时满脸严肃,眼神冷厉,让人不敢直视。现在脱下官袍换了常服,倒是一张笑脸,轻松地对着萧元青摆摆手,温声道:“不必拘谨,现如今不在府衙,我也不是知府大人,不过是个同样来填饱肚子的食客罢了。”
    公孙瑾比严知府年轻许多,大概三十出头,浓密黑亮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用玉冠束在头顶,面容气质都如同他头上那顶玉冠一般温润,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眼神往萧景曜身上一扫,笑问萧元青,“可介意我们凑个桌?”
    只有在大堂凑桌的,哪有进别人的厢房凑桌的?家里开酒楼的刘慎行暗自嘀咕,明白两位大人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萧景曜走到萧元青身边,大大方方对着严知府和公孙瑾伸手,“二位大人,请上座。”
    萧元青和刘慎行也跟着弓腰请他们入座。
    公孙瑾眼中的趣味更浓,毫不掩饰自己对萧景曜的好奇,落座之后便笑吟吟地看着萧景曜,见萧景曜依然神情自若,眉眼都未动一下,公孙瑾心中更是啧啧称奇,倒是没想到这等小地方竟然能长出这么一位钟灵毓秀的孩子。
    “我想听听你们是如何智斗恶官,可否仔细说与我听?”公孙瑾声音温和。
    刘慎行正要开口,却公孙瑾含笑看了他一眼。刘慎行不自觉闭了嘴,低头恭敬坐在一旁。
    公孙瑾温和的目光又落在了萧景曜身上。
    萧景曜行得端坐得正,在惩治贾县令这件事上,并无任何错处,自然是坦坦荡荡将整个过程全都说了。
    萧景曜口齿清晰,讲起故事来一波三折,节奏拿捏得当,让听众的情绪不自觉就跟着他的讲述而起伏。
    说到贾县令仗势欺人时,严知府和公孙瑾眉头紧皱,眼中怒火冲天,恨不得立马将贾县令捉拿归案,当场判他斩立决。等到萧景曜提及自己等人如何给贾县令下套,怎么收集证据,严知府二人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差点没忍住抚掌叫好。
    整件事情被萧景曜讲的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听得严知府二人时怒时喜。到最后贾县令被判秋后问斩,哪怕这是严知府自己刚刚定下的判决,这会儿再听了一次,严知府更是觉得心情格外舒畅。仿佛在三伏天里抱了一盆冰鉴一般,痛快极了。
    公孙瑾看向萧景曜的眼眸幽深了些许,轻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机敏果断。可曾念过书?”
    “回大人,学生已经跟着夫子学完了四书,明年准备下场。”萧景曜老老实实回答。
    公孙瑾当真吃了一惊,“你才多大,竟然就学完了四书?”
    萧景曜笑容羞涩,“本月十五刚满八岁。”
    公孙瑾震惊地看向严知府,在对方眼里同样看到了惊讶之色。
    “妙极妙极。都说京城繁华,但我在国子监多年,却不曾碰上如此天纵奇才的弟子。”
    严知府也笑,两人对萧景曜的话毫不怀疑。在官场历练多年,要是还看不出一个孩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们这官袍干脆也别穿了。
    再则,最开始让公孙瑾觉得有趣的便是,刘慎行和萧元青这两个大人,竟然隐隐有以萧景曜这个孩童为首的趋势。若不是萧景曜真的天资过人,大人,尤其是亲爹,怎么可能会听从一个孩子的话?
    更别提方才萧景曜在讲述事情经过之时,言辞之间对大齐律法堪称是信手拈来。这样的水平,去考乡试都不会交白卷。
    县试、府试和院试只考四书五经,并不涉及律法断案。后者是乡试考举人时才要考的东西。若不是萧景曜真的学完了四书五经,他的夫子又怎么可能教他律法?
    公孙瑾和严知府对自己的判断十分有信心。但他们又哪里知道萧景曜的妖孽程度呢?
    萧景曜的律法,还真不是孙夫子教的,而是萧景曜自学成才,顶多碰上不明白的地方,再去请教孙夫子。
    公孙瑾见猎心喜,随口考校了萧景曜几句后,更是扼腕叹息,“你怎么就没生在京城呢?这样我必定收你为弟子,悉心教导。以你之天姿,必定能蟾宫折桂!”
    萧景曜反问公孙瑾,“便是我没生在京城,大人就觉得我不能蟾宫折桂了吗?”
    公孙瑾一愣,万万没想到萧景曜竟然能说出这般傲气的话。换做旁人,公孙瑾必然要给对方一个白眼,让他回家好好照照镜子,天下英才何其多,你凭什么能这么自信?
    但说这话的人是萧景曜……公孙瑾怔愣之后便是一阵大笑,“是极是极,这才是天才应有的傲气!”
    严知府也对萧景曜青眼有加,他喜欢有真才实学的人。如萧景曜这等人才,也就是年纪小了点。凭萧景曜在惩治贾县令一事上的手段和办法,萧景曜已经具备了当官判案的能力,严知府欣赏这样有真才实干的后生。
    想到萧景曜方才说他明年要下场参加科考,严知府心下微动,笑着对萧景曜说道:“若是你能顺利通过县试,那你明年这个时候,还会来府城见我。”
    府试由学政主持,当地知府也不能闲着,要担任副考官。萧景曜明年真的通过了县试,确实会再次同严知府见面。
    公孙瑾也来了兴致,飞快地算了算,“明年过了县试和府试,后面就能去考院试。院试通过,你就有了秀才功名,三年之后再参加乡试。若是一路坦途,顺利考上了举人,那么你就要进京赶考,参加次年在京城举行的会试。到时候你我就能在京城相聚。”
    公孙瑾算着算着就高兴起来,“总共也就六年的时间,也不算长。我倒是十分期待,你长成之后的样子。”
    严知府忍不住偏头看了公孙瑾一眼,说起来倒是容易,轻飘飘的一句六年。实际上不知道多少人单单考县试就不止考了六年。年年落榜年年考,关关难过关关过。整个大齐都没有出过科考如此顺利的进士。
    就是严知府和公孙瑾二人,已经算得上是少年得意了。也都在乡试上折了一次,考了两次才考上举人。就这,都已经让诸多学子羡慕不已了。
    萧景曜要是能一路坦途,一点磕磕绊绊都没有,直接见过六关踏进金銮殿,那真的要创造大齐最快考中进士的历史。并且后面也没人能超越他,顶天也就与他持平。
    公孙瑾当然也知道连过六关的难度,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自己的直觉。面前这个犹带稚气俊俏孩子,未来必将给整个大齐一个惊喜。
    出于对自己直觉的自信,也是对萧景曜的看好,公孙瑾离开时,特地问了萧景曜的住处,傍晚时分,便有小厮恭敬前来拜访,递上一份包裹给萧景曜,恭敬道:“这是我家大人赠与小公子的。大人说,科考不易,望小公子勤勉治学,如他期待的那般连过六关,进京同他会面。平日里若是有不懂之处,可以写信询问,大人定然会耐心回信为小公子解惑。”
    萧元青震惊得张大嘴,喜笑颜开,“这可真是祖宗保佑,曜儿竟然得了公孙大人的青眼。那可是国子监祭酒啊,了不得的大人物!”
    刘慎行同样喜不自胜,两家乃通家之好,萧景曜就如同他自己的子侄一般。如今萧景曜得了新的机遇,他这个当伯伯的能不高兴吗?
    萧景曜也很意外,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包裹,摸出里面是一些书籍。萧景曜立即猜到公孙瑾送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国子监祭酒给的四书注解,对读书人来说,堪称是价值千金。
    萧景曜心下感动,认真说道:“请小哥替我转达对大人的谢意。他日侥幸得中举人,进京后,萧景曜定然去大人府上拜访,拜谢大人的指点之恩。”
    “小公子客气了,我们大人最是惜才。小公子若是能顺利进京赶考,已经是对大人最好的谢礼了。”
    等到小厮离开,萧元青兴奋地一蹦三尺高,“老天爷,我们这是撞大运了!”
    刘慎行实在是羡慕萧元青的好命,为萧元青和萧景曜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感慨,“要是曜儿是我的儿子,多好。”
    “少做梦,这么个宝贝蛋是我们萧家的!”
    “哎,刘家的列祖列宗快显灵啊。我怎么就不能有个像曜儿一样的儿子呢?”刘慎行实在想要一个萧景曜这样的天才儿子。
    萧景曜想了想自己白手起家的能力,再想想萧家祖传的败家属性,迟疑道:“或许是……你不够败家?”
    刘慎行:“?”
    就离谱!
    解决完贾县令的事情后,三人也没在府城多待,开开心心地回了家。
    一进县城,萧景曜就察觉到县城的老百姓们格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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