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织儿面色愈发难看,心里明?白得紧,她这舅母哪是真的?在替村人们主持什么公道,不过就是故意坏她的?事,单纯想看她不痛快。
    可说她蛮横也好,自私也罢,她绝不同意让周煜跟着上山。
    她上前一步,还欲以萧煜生病体弱一事搪塞,可还未开口,一声低沉却格外清晰的?“我去”骤然在她身后乍响。
    听着这熟悉的?嗓音,她睁大双眸愕然地转头看去,果见萧煜站在小道上,从?容淡然地看着望向?他的?众人,再?度启唇。
    “我去,我会去!”他顿了顿,又道,“容我准备片刻。”
    说罢,便折身一瘸一拐地往草屋的?方向?回返。
    苏织儿在原地怔忪了好一会儿,才快步跟上去,拦住了正要入屋的?萧煜,一改平日的?温柔顺从?,气冲冲道:“你胡乱答应什么!你可晓得那山上有?多危险,你腿脚不便,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不是说从?未出过事吗……”萧煜打断她,旋即轻轻推开她的?手入了屋。
    他自灶上拿了两个昨日烙好的?野菜饼,低低道:“何况那些人已然打定了主意,你再?辩驳也不过是浪费口舌。”
    言至此,他抬眸看向?苏织儿,一字一句语气沉冷,“你压不了众怒!”
    苏织儿秀眉微蹙,只觉他今日的?眼神格外得寒,就好像在生谁的?气一般。
    她猜得没错,萧煜虽未表露出愠色,但的?确在生气,他气得不是旁人,正是她苏织儿。
    方才远远看着她在众人面前竭力阻止他进山,不知?怎的?,萧煜心底蓦然升起一股无名火。
    或是不明?白这个女子究竟为何要这么一次次维护他,又或许觉得她的?每一句辩驳都反像是在证明?他的?无能?。
    他萧煜有?一天竟要落到靠一个女子来保护的?程度!
    故而为了阻拦苏织儿再?言,及压制下在心底泛滥的?这股烦躁,他才会不自觉开口,道出那句“我去”。
    两人面对面而立,静默对峙了片刻,萧煜才放缓语气,淡声道了句“只当进山闲走一趟吧”。
    见他说罢掀帘入屋去,苏织儿是又气又费解,分明?平日里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为何今日却变了性子,坚决要入山。
    但看他这般坚持,她晓得大抵是没了转圜的?余地,毕竟她又不能?绑了他的?手脚不让他去。
    苏织儿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也跟着入了内屋。
    萧煜从?角落掉漆的?红木箱子里翻出一块方布来,想用来装那两个野菜饼,却见一把匕首被骤然塞进了怀里。
    “这是我阿爹留下的?,锋利得很,你藏在身上防身。”
    他手上的?方布亦被抽去,苏织儿将布铺在炕上,拿了自己最厚的?旧棉衣放在里头,又去灶房拿了那两个野菜饼隔了块帕子摆在上头,将方布牢牢扎紧。
    她边忙活边道:“山里冷,夜里你便盖着我这件棉衣,能?挡挡寒。”
    她将系紧的?包袱塞给萧煜,旋即昂着脑袋切切嘱咐,“你对那山里不熟,记得紧跟着村里人,千万别跟丢了,万事小心,若有?危险赶紧跑,莫要逞强,知?道了吗?”
    萧煜垂首见她眸光颤颤,满目担忧地看着自己,能?感?觉到她并非做戏,而是真心实意的?。
    那股先前漫上心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再?度涌现,萧煜薄唇微张,想说些劝慰的?话,可的?确不知?说些什么,他们二人虽是夫妻,可也实在不像夫妻。
    迟疑片刻,末了,他只从?喉间挤出一个“好”字。
    顿了顿,又语气生硬地加了一句:“放心,死?不了。”
    毕竟在刑部的?那一月,他已然见过所谓的?人间炼狱,世上万物对他而言,已没有?什么可惧的?了。
    苏织儿同他一道出了屋,忧心忡忡地目送他走向?村里那群要入山的?人。
    里长亦是紧皱着眉头,他心底自是不愿让萧煜去的?,可如今这也算是让村里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他不好再?多加阻拦,左右这位是自己坚持去的?,与他无关,且这么多年也没见出什么事儿,当是没什么大碍。
    刘武远远看着苏织儿,见她正担忧地望着自家夫君,默了默,骤然提声信誓旦旦道:“织儿,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周煜的?。”
    苏织儿闻声看向?他,强扯出一丝笑,感?激地冲他一颔首。
    萧煜幽幽在二人间来回看了一眼,薄唇微抿,旋即头也不回地跟着要进山的?那群人走了。
    牛三婶见苏织儿愁眉不展地望着,上前半揽住她,边走边说了些安慰的?话,还邀了她去自家吃饭,让她一人也不必生火开灶了。
    因着牛三婶太热情,苏织儿没能?拒绝,但还是自带了些米和菜蔬去,午食和晚食都同牛三婶和她家中的?三个孩子围在一块儿吃。
    饭后坐着闲谈了几句,直到天色暗下来,苏织儿才同牛三婶告辞回了家。
    左右无事可做,她烧暖了炕,便拉过薄被睡下了,但不知?怎的?,苏织儿今日莫名有?些害怕,虽说平时她那夫君在时,二人夜里也不说话,可一想到那人隔着炕桌就睡在另一头,她就多少有?几分安心。
    如今黑黢黢的?屋子里独她一人,听着夜风拍打窗扇的?啪啪声响,她缩了缩脖颈,将整个人都埋在了棉被里头。
    她不知?他那位素来沉默寡言的?夫君如今怎么样了,她那件衣裳足不足矣避寒,虽说二人之?间并无夫妻感?情,但毕竟他从?那孔乡绅手下救了她,他们又拜了天地成了亲,她心底是真真切切将他视作夫君的?,又怎会一点都不担心。
    苏织儿辗转反侧始终没甚睡意,直过了三更方才勉强睡去,然睡得迷迷糊糊间,她骤然听见一阵哭喊嘈杂声,不禁猛地睁开眼,起身推开窗子往外望去。
    外头天色蒙蒙亮,日头未升,黑夜尚未被晨光吞没,她隐约看见远处好几点跳动的?火光,当是有?人举着火把靠近。
    这番动静将村里不少人都吵醒了,苏织儿眼见对厢的?牛三婶慌慌张张推开门,边系着衣带边焦急地往光亮处跑。
    叫喊声,惊呼声和痛哭声很快混杂成一团,彻底打破了晨曦的?寂静。
    苏织儿坐在炕上,只觉眼皮砰砰跳个不停,不知?怎的?,一颗心慌得格外厉害。
    她深吸了口气,安慰自己当是没什么事儿,随即匆匆扯过棉衣穿上,疾步出了屋,往那混乱之?处跑去。
    然及至村口,她才发现,状况远比她想像的?还要糟糕,那些原要在午时左右才会从?山上回村的?男人们,却已经提前回来了。
    他们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甚至好些流血不止,身上还受了伤。
    苏织儿在原地愣了片刻,才跑向?不远处捂着受伤的?手臂,被牛三婶搀扶着的?牛三叔,“叔儿,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看见苏织儿的?一刻,牛三叔眼神躲闪了一下,似有?些不敢直视她,只低声道:“我们在山中,遇到了狼……”
    狼!
    苏织儿骤然一惊,旋即看向?前头混乱的?人群,那些从?山中归来的?男人们一个个露出惊魂未定的?神情,正被哭泣的?家人包围着嘘寒问暖。
    她一双腿软得厉害,全然不顾牛三叔在身后唤她,径直冲进了人群中找寻。
    可没有?……
    没有?……
    没有?……
    直到她拨开人群,冲到最前头,却是丝毫没有?看见她要找寻的?那个身影。
    她不死?心,转身复又寻了一遍,可仍是一无所获。
    怎会这样!
    苏织儿骤然瞥见站在人群中的?刘武,不管不顾上前一把拽住他,颤声询问。
    “刘大哥,我夫君呢?”
    刘武的?神色几乎与牛三叔如出一辙,他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少顷,却是躲避般垂下了眼眸。
    见他这般反应,苏织儿心下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骤然提声吼道:“我夫君呢!周煜呢!”
    刘武沉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
    “他……还在山里……”
    第24章 决绝
    还在山里?……
    一霎那, 苏织儿脑中若有惊雷落下,顿时一片空白。
    稍缓过神?,她只觉荒唐, 为何进山的那么多人都回来了, 唯独周煜一人还在山中,她抬首看向刘武, 虽知不该臆断, 但还是忍不住颤声开口质问。
    “你们把他丢下了?”
    刘武仍是那副眼神飘忽的模样,他?一时似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嗫嚅半晌才道:“织儿,你听我?说,当时的情形真的……我?们逃跑的时候, 周煜他本在最后头跟得好好的,后来不知怎的,他?似有些身子不适,就慢了步子, 落了下来,我们也想救他,可……”
    身子不适?
    苏织儿蓦然想起?新婚夜他?那副反常的模样。
    难不成他?是又发病了?
    虽能理解他?们不是故意丢下他?,而是为了逃命迫不得已, 可苏织儿仍是无?法接受她那夫君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山中,独自面对那狰狞凶猛的野兽。
    她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提声问刘武:“你们把他?丢哪儿了?丢在哪儿了!”
    她这带着几分怒意的声儿令周遭的村人都不禁转头看来,好几个进山的村人都垂下了脑袋面露愧色,一时连嘈杂喧闹声都弱了许多?。
    在这般僵硬凝滞的气氛中, 却见一人面露不屑,理直气壮道:“丢了又如何, 这么多?年也没见出什么事?儿,怎偏他?一去,就出了这样的事?儿呢,我?看啊,那就是个瘟神?,就是他?将那祸端给?招来了,大伙儿若不将他?给?丢了,还能活命吗……”
    亦受了些许轻伤的顾木匠闻得此言,猛然一惊,忙抬手去捂孟氏的嘴,教她不要再说。
    苏织儿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绝想不到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冷漠到说这种话。
    尤其是她孟氏,这一切不就是她导致的吗?若非她多?事?,周煜根本不会进山,她怎还有脸反咬一口。
    虽素来知道她那舅母蛇蝎心?肠,但没想到,她不止是恶毒,竟是一点人性也无?。
    苏织儿不愿浪费口舌与这种人争吵,只一声不吭,沉着脸骤然夺过身侧一个村人手中的斧头,大步朝孟氏而去。
    看着她这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孟氏倒也知道害怕,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一边大喊着“杀人了”,一边软着一双腿拼命往后逃。
    顾木匠和?周围的村人忙上前阻止苏织儿。
    “织儿,你舅母她就是看到我?受了伤,说的气话,你莫要同她计较……”
    “是吧,织儿,周煜这事?儿,谁也不想的……”
    听他?们这般说,苏织儿停下步子,强压下心?头这口气,却是没松开手上的斧头,只沉声道了一句:“好啊,既得你们谁也不管他?,我?去,我?去将他?救回来……”
    说罢,她折身快步往南山的方向而去,可没走几步,便被人死死拽住了手腕。
    “织儿,那山中危险,你一人怎么救,而且……”刘武止了声儿,虽不想同苏织儿说这种话,但还是不得不提醒她,“而且说不定周煜他?早就没了,你现在去又有何用……”
    并非他?刘武看不起?周煜,虽说他?们已费力?猎杀了两头狼,其中一头还是周煜亲手所杀,如今只剩下了一头,但那周煜毕竟瘸了一条腿,手上似乎也没什么可防身的武器,跟寻常人相比,定是逃得更费力?些。
    何况看他?那时停在原地?,扶着树干,眉头紧蹙,神?情似是万分痛苦,这般状况下,恐是难以在那狼口下逃脱。
    “不,他?不会死!”苏织儿全然不敢想象这种可能,不停地?摇头,可眼泪也跟着止不住地?往下坠,“他?不会死,他?同我?保证过的……”
    临走前,他?同她说过他?死不了,他?不会骗她的!他?定还在山里?等着人去救他?。
    就算……
    就算有那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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