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临时搭起的营房内,柳尘光着膀子皱着眉,呲牙咧嘴的坐在矮凳之上,在他身边,形容狼狈的北宫嬛正卷着一圈纱布,颇为用心的在自家姐夫那满目狰狞的伤口上包扎着……
    班叔子明有气无力,脸色无比苍白的抱着一沓书帛,面对着柳尘的发问,状元公神情一苦,摇头叹息道:“清点了三次,除开极星海来援的妖族勇士,咱们沧澜军团现在只剩下三十万人不到了……”
    “砰!”
    柳尘心中气结,恨恨一脚踢翻了身前的火盆,吓得北宫嬛黛眉一蹙,不由得失声惊呼,好险没顺手撕裂柳尘背上刚刚才包裹好的伤口……而班叔子明这边,此刻却情不自禁的垂下了头去。
    “二十九万也是三十万人不到,二十万也是三十万人不到……只剩下你和我,也能说三十万人不到……子明,让你给我报个实数,有这么难么?”
    “算上大王,一共二十一万二千三百七十九人!”沉吟片刻,班叔子明眼眶一红,声音如同蚊蝇。
    “也就是说,此战咱们阵亡了二十九万弟兄?”
    “对……只会多,不会少!”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是!”
    等到班叔子明退身走出帅帐,柳尘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平复了心中的翻涌,这才抬起头,回望着一脸关切的北宫嬛道:“嬛嬛,小故醒了么?”
    “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他还没醒,大夫说,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放心吧,柳默正在照顾他……”侧身绕到柳尘身前,自顾蹲下身去,北宫嬛轻轻笑着,反手握紧柳尘的大手安慰道:“姐夫,这是战争,能够马革裹尸,是战士们的荣耀……更何况,咱们拿下了最终的胜利,相信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的……”
    “呵呵……”抬手擦去北宫嬛俏脸上的血渍,柳尘挑着眉,一脸莫名道:“这便是人们所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么?他们在传颂沧澜王赢回来的伟大胜利,却下意识的忘记了那些前仆后继的拱卫在沧澜战旗之下,抛头颅,洒热血的无名英雄们……近三十万人啊,嬛嬛……他们的妻子,他们的父母,孩子将永远的失去了他们啊……”
    “生在乱世……有谁不是在一路失去呢?”
    ……
    “冲哥儿,你这边清点完毕了么?”
    出了帅帐,班叔子明无比落寞的踱步来到了符冲的身边,他看不清斗篷下符冲那满是刺青的脸,风来的时候,他却很清晰的体会到了身边这位玄族术士的浑身颤栗……
    “还没……”头也没回,符冲一直死死盯着眼前的几辆马车,不断从木板缝隙里溢出的鲜血,早已将马车染成了一片殷红,“已经装了四车了……战士们还在打扫战场,估计得到明天,才能有确切的结果吧……”
    随手从马车里拿起了一块沾满血肉的木牌,木牌上印刻的姓名早已模糊不清,每一面这样的木牌,都象征着一名沧澜军团的战士,平日里,战士们腰挂名牌,日夜形影不离……如今,这些个堆积如山的木牌将被运往沧澜郡的忠烈祠堂,而木牌的主人们,却是永远的留在了春暖花开的南方……
    ……
    “欢哥儿,节哀!”
    褪下战甲的妖族太子昊青换上了一身锦袍,穿梭于人来人往的临时营地里,好半天,他才找到了蹲坐在高坡前,形容颓丧的姬欢……往日桀骜不驯的琼城欢少爷已然消失不见,如今的姬欢,就像是一个输光了赌本的恶汉,一脸狰狞,双目含泪。
    “就知道你小子要来看我笑话,狗杂毛的!”
    笑骂一声,姬欢悄悄抬起袖子抹掉了眼角的泪花,一侧头,便看见昊青强做欢颜的坐到了自己身边,二人对视良久,最后还是由昊青叹息着轻声开口道:“做兄弟的对不住啦,确实来迟了……”
    “砰!”不轻不重的一拳擂在了昊青的肩膀上,姬欢晒然一笑道:“少说这些戳心窝的东西,不管你来不来,老子一样当你是兄弟,咱俩可是光着腚儿长大的关系……退一万步说,你家出兵的决策可不是如今的你能左右得了的,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爹也不能全权做主……你能来,兄弟我知道你肯定付出了天大的代价,这份情,兄弟领了,别的不多说,咱们走着瞧!”
    “呵呵,能让欢少爷领一份人情,这一趟还真是来得值啊!”从怀里掏出了妖域特产的极品果酒,昊青先是满眼警惕的张望了左右一番,这才偷偷将酒递到姬欢手里道:“咱俩兄弟多年没见,能在这彩云之南重逢实属难得……赶紧的,可别让他们看到了……”
    “就知道你小子有名堂,哈哈哈,老子喜欢!”
    “来来来,废话少说,干!”
    “干!”
    ……
    “堂兄!”
    弥漫着冲鼻药味的帷帐内,躺在榻上的柳故睁开了眼睛,强忍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痛,他想坐起身来,靠柳默更近一些。
    伸手将柳故压得重新躺了回去,柳默长舒了一口气,“大夫说了让你别动,可不能崩开了伤口……”
    “大哥怎么样了?”每一次开口,都让柳故感觉无比吃力,纵然遍体鳞伤的煎熬已经使他额前汗如雨下,但他依旧忍着,忍着悲伤,忍着疼痛,“其他人怎么样了?”
    “放心吧!”将毛毯往柳故的脖子边拉扯了几分,柳默淡淡一笑道:“大家都没事……你好好养伤,九叔那里还等着你的家书呢……”
    “可是……十三叔公死了……呜呜呜……出征前还好好的啊……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呜呜呜呜……还没有告别,甚至我都来不及再多看他一眼……”撕心裂肺的绞痛,让再也提不起丝毫力来的柳故躺在床榻上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孩子……
    面对着柳故的嚎啕,柳默笑得很勉强,滚烫的泪花,瞬间就像是断了弦玉珠,那般毫无征兆的淌下了他那写满沧桑的脸颊……除了自小流落樊城的柳尘,柳家这一代人,可都算得上是被柳十三给带大的,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那些融于灵魂深处的亲情,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的……
    曾经的曾经,每每时至傍晚,柳十三都会带着年幼的柳家少爷小姐们赶车去往藏兵谷的枫林,行走在蜿蜒悠长的剑山古道上,柳十三给他们讲述柳家先辈们的故事,陪他们研习听山问水的奥义,直到他们长大成人……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对他们有求必应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用自己的余温,保护着这群孩子们撑到充满希望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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