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是前些时候病了,这些时候不是已经好了吗?”郑无疾翻了翻眼睛道,“我最讨厌雨后送伞。”
    二人又对饮了一杯,柳姨娘试探着说:“就算不顾及老太太和太太,也该为大奶奶想想吧?大奶奶从进门起,你就不理人家,如今更是出来了这么久。再不回去只怕不大好。”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否则又怎么会派大虎给我送银子来?”一开始见到郑大虎,他还以为是家里派了来催他回家的。
    谁想到郑大虎却拿出五百两银票给他,说是大奶奶叫送来的,让大爷想玩儿就在外面多玩儿些时候。
    “大奶奶是个最贤惠的,若是死乞白赖地请你回去,岂不伤了大爷你的脸面?她让管家送银票来,实则就是暗示你该回去了。大爷不如就着这个台阶回去吧!既给了大奶奶面子,也全了你们夫妻的情分。”柳惜惜抬手捧着郑无疾的脸语气温存地说。
    郑无疾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可他这副皮囊也的确精致。
    如果他换一张脸,柳惜惜只怕早就不在郑家待了。
    没想到郑无疾听了她的话,却只是用鼻子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可看不出她有让我回去的意思,她既然敢叫人送银票来,我就敢都花光了。”
    郑无疾看来,徐春君的这个法子,是想用软刀子逼自己就范。
    可从小到大,他就是这么荒唐过来的。
    怎么可能因为她就变了?
    “大爷,这大奶奶无论是模样性情,还是女红上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你怎么就不喜欢呢?”柳姨娘心中的疑惑愈加深了。
    郑无疾为何会这么厌恶徐春君?
    两个人婚前并无过多交集,婚后的日子一天都没一起过,哪里来的芥蒂?
    谁想郑无疾半点儿也不肯透露,只说:“我不喜欢她,不正合了你的意?否则我们两个若是蜜里调油,你这小醋坛子岂不是要打翻了?”
    说着便将柳惜惜扑在身下,手探进衣襟里,没一会儿,柳姨娘就娇喘吁吁了。
    凄风冷雨打灭了檐下的灯笼,屋里的蜡烛也燃尽了,空剩一堆烛泪。
    夜深了,黑得混沌浓稠,撕撸不开。
    柳姨娘早已筋疲力尽地昏昏睡去,郑无疾却在一团漆黑中大睁着双眼。
    风吹过树梢,发出和那天夜里相似的呼啸声。
    郑无疾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自己从悬崖畔惊醒的场景。
    他的两只脚掌有一半悬空在悬崖边缘,如果不是衣领被陈思敬揪住,绝对会摔下去。
    只是一刹那,他喝下去的酒全部化作了冷汗,将头发和衣衫都浸透了。
    “陈……陈六哥,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就算是做梦,也实在是太恐怖了。
    他怎么会站在悬崖边?对面又为什么会是平时不来往的陈思敬?
    陈思敬是要救自己,还是要害自己?
    “郑无疾,你就是个败类!”陈思敬冷着脸,双眼透出浓浓的恨意,“你这个败类怎么配?!”
    “陈六哥,我败类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我没犯法,也没招惹你。”郑无疾别的不清楚,和陈思敬有仇没仇他还是知道的。
    “如果我现在松手,你就会粉身碎骨,不会有人知道的。”陈思敬说着把手往前递了一下。
    郑无疾的魂儿都快吓飞了,双手死死抱住陈思敬的胳膊。
    脚边的碎石子叽里咕噜滚下山崖去,许久才没了声息。
    “陈大人!陈祖宗!”郑无疾真是要吓死了,“我不知道我哪儿得罪你了,但一定是无心之失,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我待要结果了你,可这必然违背她的本意,”陈思敬痛苦地说,“你给我记住,我不许你辜负她!如果让我知道你欺负她,我还是会要了你的命!”
    郑无疾一下子醍醐灌顶,虽然陈思敬没有说“她”是谁,可是联想到之前鲁则识跟自己说的那些风言风语,自然就明白陈思敬果然钟情于徐春君。
    他恨自己,想要杀了自己。
    但因为徐春君,他最终没有动手。
    “听到没有?!我现在就要你发誓,不然我就松手。”陈思敬说着,又把手臂向外伸了一下。
    “好,好好,我发誓!”郑无疾举起了手,“我绝不会辜负她,一定好好待她!”
    他虽然发了誓,可是自己根本不当真。
    从小到大他发的誓太多了,要是都做数的话,他早就已经横尸荒野,投生轮回了。
    只要逃过眼前这一劫,他也不怕陈思敬会报复自己。因为那样的话,徐春君不就成寡妇了吗?
    不过从此,他心里对徐春君也有了芥蒂。
    她是为了还姑母的人情,还是想要拯救自己,挽救郑家?
    她以为她自己是活菩萨?!
    郑无疾荒唐惯了,还打算继续荒唐下去,他不喜欢受人约束,谁都不能。
    因此他刻意疏远徐春君,根本不同她接触。
    天色微明,胡婶子端了一碗药进来。
    那是专门给柳姨娘喝的避子汤,也是郑无疾当初让她进门条件。
    第194章 裁人
    九月二十八,大管家郑龙从乡下回来,满面疲态,风尘仆仆。
    “大奶奶,这是两家铺面和庄子上收上来的银两,连同账目都交给您,请过目。”
    徐春君只看了一下银子的总数,其他的看也不看,向郑龙说道:“管家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郑龙有些惶恐地说,“当不得辛苦二字。”
    “去了这么多天,怎么不辛苦呢!”徐春君说道,“还有件事,我自己拿不定主意,二管家又不在,我便同你一个人商量吧!”
    “大奶奶有什么吩咐?”郑龙问。
    徐春君说话之前先叹了口气:“咱们府里入不敷出,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大爷不务正,让我当家也是赶鸭子上架。
    可既然坐在这里,少不得也要谋划谋划,终不能眼睁睁看着,放任自流。
    我想着既然不能开源,就只好节流了。”
    “大奶奶说的不错,但不知怎么个节法?”郑龙问。
    “我思来想去,还是把家中现有的这些下人打发了一部分吧!否则又要开工钱又要管吃穿,实在养不起了。”徐春君说,“虽说咱们也算是勋爵人家,可都快揭不开锅了,也就别穷讲究什么排场了。”
    “大奶奶考虑得是,几十张嘴,确实得不少花销。”郑龙点头附和,“但不知要打发走多少?又要打发谁?”
    “老太太、太太跟前伺候的一个也别动,到什么时候不能苦了她们。”徐春君说,“至于我这边,粗使的丫鬟婆子各留一个就成。其余各处,每样事务不甚要紧的有一个人管着就好,要紧的两个也就够了。譬如厨房里,烧火的留一个、摘菜的留一个、上灶的留两个。”
    “那么各处管事的怎么办?”郑龙问。
    “咱们家没有多少银子可使,也没有多少事可管。有些管事的也只是虚设名目,倒不如改成一人兼任两差。比如管库房的也管上夜,管买菜的也管买柴。”徐春君笑了笑,“这不是又省下一个人吗?”
    “那就按大奶奶说的办吧!”郑龙道,“看看都留下谁。”
    “你知道我来的日子浅,府里的这些人还都没认全呢!况且谁好谁坏,我也不是很清楚。”徐春君笑笑,甚至有几分巴结的意味了,“还是你做主吧!列个名册出来就是了。”
    “这个……这不成了我替大奶奶做主了么?有些不大合适。”郑龙推辞。
    “这是替我分忧,”徐春君忙说,“前几日我回了趟娘家,拿了些银子,姑太太听说大爷在外头欠债了,也叫人送了一千银子来,加上你收上来的这些。除了还大爷欠的债,还能剩下不到两千。放到账上去,节俭着用,也能支撑个一年多了。”
    “那好,既然大奶奶都这么说了,老奴就不推辞了。回头拟了单子再请大奶奶过目。”郑龙总算应下了。
    “好好好,”徐春君很高兴,笑得毫无城府,“那你快歇着去吧!劳累了这么多天。”
    “老奴也确实有些撑不住了,大奶奶恕罪。”郑龙说完慢慢退了出去。
    徐春君神色不变,吩咐阿笠:“把灯调亮些,这个小老虎马上就要绣完了。”
    这是给秦姨娘生的孩子绣的虎头帽,这孩子定名徐道启。
    徐春君前几日回去看他,长得更胖虎了,见人就笑,特别可人疼。
    阿蓑从外头取了汤婆子进来,眼睛红红的。
    徐春君叫住她:“阿蓑,你怎么了?”
    “没怎么,”阿蓑摇头,“就是我妹子晚饭时候找了来,说我娘病了。”
    “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徐春君道,“我记得你家离这不远,家里只有个老娘和一个十三岁的妹子。”
    “大奶奶记心真好,”阿蓑点头,“我已经给了我妹子钱了,叫她去抓药。”
    “现在才掌灯,时候还不晚,你回去看看,住个几天,等你娘好了再来,”徐春君柔声说,“你妹子年纪还小,一着急更拿不得主意。我这也没事,况且还有她们。”
    “是啊,你就回去看看吧!”紫菱和绿莼也说,“要不也惦记。”
    “绿莼,你去妆盒里拿点碎银子给阿蓑,让她拿去给她娘请大夫。”徐春君又说。
    “大奶奶,可使不得!”阿蓑摇头,“您准我的假就已经是开恩了,哪还能再给我钱。府上艰难我们都知道的。”
    “那也不差你这点儿,”徐春君笑了,“就当你预支的年底红包吧!先把病人治好了。”
    “多谢大奶奶!”阿蓑感激地说。
    这几两碎银子,对有钱人来说不过是一壶酒、一双鞋,可对她们家来讲,就是救命钱了。
    “把你们不穿的厚衣裳找出几件来,让她带回去,天冷了,别冻着。”徐春君心思细腻,并没有觉得给了银子就万事大吉。
    她知道,对于穷人,一块布、一个馒头都是好的。
    阿蓑家日子穷,否则也不会把她卖了死契。
    阿蓑谢了又谢,抹着眼泪回家去了。
    这边徐春君则在灯下静静地绣花。
    “大奶奶,跟二管家去东都的小厮回来了。”左婶子从外头进来,就站在里间门口说。
    “叫他进来吧!看看大爷有没有捎信回来。”徐春君放下了绣花针。
    回来的小厮叫小成,进来后也站在门口,不往里走。
    “你见到大爷了?”徐春君问他。
    “回大奶奶的话,见到了。”小成说。
    “是谁叫你回来的?可有什么事吗?”徐春君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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