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边说着,边慢慢地散了。
    他们一大早被叫起来,新规矩没听着,倒是重新认识了大奶奶到底有多随和。
    简直是与世无争。
    只有大管家郑龙和二管家郑大虎站在那里没动。
    他们是父子俩,这府里管事娘子冯大娘是正龙的媳妇,白嫂子是郑大虎的老婆。
    郑龙是家生子,他儿子自然也是。
    他是大管家,他儿子就是二管家。
    用郑龙的话说:“我生是郑家的人,死是正家的鬼。老伯爷在世的时候,一再叮嘱我,要好好效命。我但有一口气,也要守在这里。”
    “爹,这大奶奶是什么意思?她这是要管家吗?还是要大撒把?”郑大虎问他爹。
    说实在话,满京城里怕也寻不出这样的主子来。他们可好,一碰就碰见俩。
    “主子的事儿少议论,大奶奶让咱们怎么做你怎么做就是了。主子再好性儿也是主子,咱们下人也得守规矩。”郑龙板起脸来教训儿子,说完整整衣襟迈步走了。
    “该干什么干什么,”郑大虎歪着头,重复徐春君说过的话,“往日怎么干,往后还怎么干……”
    天有些阴,太阳虽然升起来了,却只像个大红球,一点儿也不刺眼。
    郑大虎摇了摇头,又笑了,自言自语道:“那就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郑家于是又恢复成以往的样子,因为更换当家人而掀起的那阵涟漪,也很快就销声匿迹,整座府邸又变成了一滩死水。
    秋风起了,大爷还没回来。
    柳姨娘和胡婶子也没回来。
    这府里似乎连一点儿热闹生气也没了。
    越发像一潭死水。
    第188章 无为而治
    深秋雨携透骨寒,打落一地的枯叶黄花,破败憔悴,教人伤感。
    徐春君屋子里生了碳火,不但暖和还可祛湿。
    阿蓑走进来,向徐春君说道:“大奶奶,账房的娄管事送账簿来了。”
    绿莼替答道:“叫他进来吧!”
    徐春君如今管家,家里这些管事的,无论男女,都可见得。
    不似不管家的女眷,须得避嫌。
    娄管事单名一个虔字,三十上下年纪,瘦骨嶙峋,其貌不扬。
    两撇细长的八字胡好似蟋蟀触角,颤巍巍生在嘴巴两边,一说话就动来动去,十分好笑。
    他是头回到徐春君这边来,弯着腰说:“大奶奶,这是府里头近几年的账册,劳烦您过目。”
    徐春君正在那里绣花,头都不曾抬一下,只说:“放下吧!你先回去,我得空儿再看。”
    “要是大奶奶有什么不明白的,可随时打发人来叫我。”娄虔出门前忙补了一句。
    “送娄先生出去吧。”徐春君还在认真绣花,根本没有查看账簿的意思。
    到了该准备午饭的时候,因为下着雨,伙房的人就都在屋里头择菜淘米。
    于大虾支了一张小桌子,上头放着几样下酒菜,自斟自饮了半天,已然喝得半醉了。
    方氏那边打发了一个粗使婆子过来,告诉厨房的人,太太午饭要一碗素面筋,再准备个紫苏汤。
    这婆子见于大虾在那里吃喝,便有些看不过去,说道:“昨日那豆干不新鲜,你是怎么买的菜?太太一向只吃素,吃的又不多,总该弄得干净新鲜。”
    于大虾因胡婶子陪着柳姨娘去了东都正不痛快,此时又醉了,当然更不耐烦。
    冲着那婆子发火道:“你个老寡妇!一天就知道嚼蛆,老子的事轮到你来过问?!给你一口饭吃就夹上你那破嘴吧!你一年也不出回门,知道外头米价菜价涨到了多少钱?”
    这个婆子姓祝,几年前方氏在出门烧香的路上,恰好遇见她卖身葬夫。
    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方氏便给了她些钱,让她把丈夫简单葬了。
    随后她也就来到这府里,在方氏院里做个粗使婆子。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么祸害主家!”祝妈妈气得脸都红了。
    “滚滚滚!”于大虾像赶狗一样挥手道,“就是吃了几天饱饭把你撑的!你算哪家坟头上的高草?到你于大爷跟前来摇晃?不知死的货!”
    “呸!”祝妈妈气急,顾不得别的,回骂道,“你还有脸骂我?!你自己亏心缺德,不怕报应么?!”
    “你个老乞婆!”于大虾被骂得火起,跳起来把桌子掀翻了,“老子在这府里做了二十年的买办,主子们和管家都没说我半点儿不是,轮到你来啰啰嗦嗦?!”
    “我就是气不公!”祝妈妈哭了,又委屈又生气,“你就是欺负太太心善,昧着良心做事,老天爷也不放过你!”
    纵使有旁人拦着,于大虾还是跳起来去打祝妈妈。
    嘴里还不干不净:“你妈的!敢血口喷人!老子打死你个烂寡妇!欠男人教训的贱人!”
    祝妈妈也伸出手去抓打于大虾,但毕竟男女体力相差太大,她挨打得多,更是气了,嚷嚷道:“姓于的,我到大奶奶跟前告你去!不信这个家没人治得了你!”
    “去就去!老子怕你?!”于大虾脸红脖子粗,彻底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虾。
    众人劝也劝不住,索性不劝了。
    一来有热闹可瞧,不瞧白不瞧。
    二来也想看看新当家的大奶奶会如何裁夺。
    秋雨虽然绵绵,可每到正午时分也会停上一刻。
    祝妈妈和于大虾互相扭着,闹嚷嚷地来到徐春君的院子。
    是阿笠先出来的,问他们:“这是闹什么?有话不会好好说吗?”
    祝妈妈就说:“我来求大奶奶给我做主!这姓于的黑心昧钱,给主子买东西拿次的充好的。我看不过去,说了几句,他便跳起来打我。”
    于大虾却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说要来告状,我便跟着她来了,不然岂不显得我心虚?”
    他说这话的时候,紫菱也从里头出来,脸上神色不大好看:“你们还有没有规矩了,这又哭又闹的是要干什么?!”
    阿笠便将事情跟她说了,紫菱听了说道。:“现在是大奶奶管家,你们有事可以来找,但有话好好说,再不许这么又哭又闹的,成何体统!”
    她说完,祝妈妈果然不敢再哭了,于大虾也咳嗽了几声,尽可能站得端正。
    紫菱进去把事情跟徐春君说了,请示道:“姑娘看这事该如何定夺?”
    徐春君听了便说:“叫他们两个进来吧。”
    祝妈妈和于大虾两个人进了屋,因为之前紫菱训斥过他们,所以他们都很守规矩,徐春君不问,他们也不敢。
    不过两人都各自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大奶奶问起来该怎么说才显得自己有理。
    徐春君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方才开口道:“你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怎么火气还这么大?刚才紫菱已经把事情跟我说了,祝妈妈,你一心护着太太,这是好的。不过家和万事兴,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吵,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大奶奶教训得是,老婆子以后不敢了。”祝妈妈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徐春君之前的话,分明就是向着她说的。
    “不过于买办也有他的不得已,咱们府里就是这样的情形,和外头有钱人家是比不起的。不过嘛,以后老太太和太太吃的东西务必要仔细,不可马虎。至于其他人的,可以能省就省。”徐春君又对于大虾说。
    于大虾听了心里头十分得意,连忙回话道:“大奶奶您是明白人,有您这句话,我给咱们家卖命也值了。”
    “好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快回去做饭吧,别耽误了午饭。”徐春君不急不恼,真真好耐性。
    随后众人知道是这么个结局,都不由得偷偷嘲笑徐春君:“这位大奶奶可真是和得好一手稀泥!”
    第189章 此中有深意
    徐春君管家半个月,下人们都认定她不能服众。
    远了不说,就说那天祝妈妈和于大虾吵架找她评理,这正牌的大奶奶竟还不如她身边的陪房有威仪。
    经过这件事,于大虾愈加猖狂起来,比先时太太当家更不像话了。
    像祝妈妈这样的人则敢怒不敢言,都知道就算闹到大奶奶跟前,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再一想到从成亲之日起,大爷就没在她房中住过,随后更是干脆领着小妾出去游玩。
    这位大奶奶也毫不生气,可见这人天生就是没有气性的。
    想来也是,一个不同自己的丈夫一般见识的人,又怎么可能理会下人之间的是是非非?
    掌家人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们这些下人何苦来哉还要操心操肺?更乐得甩手自在。
    这天徐春君命人把二管家郑大虎叫了来。
    “大爷去东都快一个月了,”徐春君向郑大虎说道,“家里头近来也没什么事,你带两个人到东都寻大爷去。”
    郑大虎听了连忙说:“大奶奶说的是,大爷去的时候的确长了些。小的今天收拾收拾,明早就出发,赶到东都去,务必请大爷回来。”
    徐春君听了却笑了,摇摇头说:“二管家你误会了,我让你去找大爷,是问问他带的盘缠够不够。不够的话,再给他添上些。”
    郑大虎的眼珠子好悬没掉出来,他好歹也活了三十岁,没见过这么贤惠的。
    “大奶奶,咱们家账上可没多少银子了。”郑大虎小心地提醒道。
    “我知道,不用账上的银子。”徐春君说,“是我自己的私房钱。”
    郑大虎都怀疑这位大奶奶是菩萨转世来凡间历劫的,否则怎么没有半点儿寻常女子的小性子?
    “你把手上的事往下分派分派,”徐春君对他说,“再收拾收拾,明日我给你带五百两的银票,你要亲自交到大爷手上。”
    “小人知道了,这就下去准备。”郑大虎转身的时候,一眼瞥见窗台上放着的那摞账簿,还是前些日子账房送来的。
    上头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可见这些天压根儿没翻动过。
    “对了,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大爷走的时候就带了两个人去,你们见了大爷就留在跟前伺候吧。”徐春君又补了一句。
    陪着大爷在东都吃喝玩乐,这当然是好差事。
    谁不知道他们大爷败家?家里没有钱,还要吃好的穿好的。
    况且大奶奶又给带了银子,不花白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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