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徐家获罪,这门亲事自然也就作废了。
    然而徐琅却始终不曾忘记那个人,很有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心思。
    再说徐春君,随着徐春素从宋氏的房里走了出来,心里头翻江倒海一般,很不是个滋味。
    她当然不信徐春素是无意说漏了嘴,更不信她是真的想要救徐道安。
    魏氏母子几个人把二房恨得透透的,对徐琅也颇有芥蒂,这时候只能落井下石,怎么可能雪中送炭?
    徐春君也不信这只是他们为了解恨在使坏,这背后必然有更大的图谋。
    徐春素和她哥哥一样,从来也没把徐春君放在眼里,一路上连话也懒得跟她说,而是径直回了她母亲房中。
    魏氏正倚在罗汉榻上喝茶吃蜜饯,外头闹得沸反盈天,她却觉得格外安闲自在。
    好似自打来到思源县,还从未如此惬意过。
    “你可把话透过去了?”魏氏见女儿进来,便坐起身来问她,眼睛亮得吓人。
    “那有什么透不过去的?不过那么一半句话,刚会说话的孩子都会。”徐春素笑了笑坐下来,伸手捏了个樱桃蜜饯放进嘴里:“二房的人如今都成了没头苍蝇,有这么现成的好法子,哪能不当回事。”
    “徐琅想瞒着二房,偏不叫她如意!看着吧,这回好戏才真开场了呢!”魏氏把头上的金扁簪拔下来又重新插回去,在罗汉榻上歪的时间太长,发髻都有些松了:“她若是嫁给曹知县做小妾,便再也不能把持着这个家。若是不嫁,二房的人又岂能饶她?咱们再从旁拱拱火,就把她从当家人的位子上给推下来了。”
    “那万一三姑姑真嫁给了曹知县,回头不还是二哥当家么?”徐春素不解:“那咱们不还是白忙活?”
    “徐琅不会嫁的,她还为姓陈的守身呢!”魏氏尖酸地一笑,顾不得这话本不该当着未出阁的女儿面说:“当初咱们离京的时候,那姓陈的还拦在车前跟她吵了一架。人家是摆明了要与她恩断义绝,否则何必当众羞辱她。她倒是深情,只怕人家早就忘了世上还有她徐三姑娘这个人了!”
    “就算三姑姑心里不想嫁,可为了二哥哥,只怕还是要嫁的。”徐春素道:“否则她又有什么脸面见咱们徐家人呢?”
    “看着吧,二房且得闹呢!就算她真要嫁,也不能立时就嫁过去。总要把老二移交到本县来,到时候咱们秘密写封信,你哥哥的朋友里有认得知州大人身边师爷的,托他递上去,告他们官商勾结,徇私枉法。这位知州大人刚到任,手底下这帮人还没摸上路数去呢。到时候曹泓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开脱他?”
    “要真是这么一折腾,牢里的那位不死也得脱层皮呀!”徐春素惊得直咬手指头。
    “当然了,那曹泓极有可能摆平这件事。只是有他们拉锯的功夫,这个家早就落到咱们手上了。你以为二房逼着她嫁出去,她心里不记恨么?他们依旧是要反目的。”魏氏越想越得意:“有一点你可得记住,在他们面前,咱们得两头充好人,这样才不会引人怀疑。”
    番外 春(五)
    近来的天气十分恼人,一连几日都是阴晴不定。
    尤其是那雨,说下就下。明明不大一块云彩飘过来,连日头都没遮住,便也要下起一场雨。
    不过也有一样好处——倒是不似往年那般到处飞柳絮了。
    徐春君把绣活儿都做完了,亲自给徐春茂送过来。
    到了却只见两小丫头子在门前坐着歘石子儿,问就说二小姐去三姑奶奶那边了。
    “姑娘,咱们把东西留下吧!”紫菱道:“二小姐回来自然就知道了。”
    “不如我们也到三姑姑那边去。”徐春君道:“看看二哥哥的事怎么样了。”
    紫菱有些为难地跟着徐春君走了一段路,小声说道:“姑娘还是先别过去了,二太太她们都在呢!”
    紫菱知道徐春君一向都是躲着事的,如今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她一个姑娘家不好上前。
    谁想徐春君却一反常态,执意要过去。
    紫菱看得出徐春君这几日明显心事重重,只是她不大爱说话,尤其是有愁事的时候,更是习惯了沉默。
    小丫头端走了空药碗,屋里飘散着清苦的汤药味。
    徐琅的病不但没好反而更重了,可她必须勉力支撑着,否则二房那婆媳俩只怕就要上吊了。
    “三姑姑,你千万要救救二爷,”宋氏这几日哭得嗓子嘶哑,她同徐道安成亲不到两年,一次脸都没红过:“这镯子是我祖母留给我的,好歹值几个钱。”
    宋氏说着把自己手上戴着碧玉镯子摘下来递过去:“我知道那边隔三差五就得花钱打点。”
    “道安媳妇,你已经拿了不少东西了,这个镯子你就留着吧。”徐琅刚喝过药,气息有些不稳地说:“放心,道安不会受苦的。”
    作为内当家的,这些事情用不着别人来提醒她。但徐琅也不恼,毕竟宋氏和徐道安夫妻同体,这份亲密是外人比不上的。
    “三妹妹,方才大嫂在这里,我没好意思开口。”孙氏的眼睛已经哭得快看不见了:“我知道,我这是妇道人家的见识,可也实在被逼得没了法子。你就发发慈悲,求一求曹知县,让他开一道文书,把道安移回到本县来。”
    “是啊,三姑姑,如今这是救道安唯一的法子。”宋氏也紧跟着苦苦哀求。
    徐琅当然明白她们的意思,是要拿自己来换徐道安。
    她并不怪她们,只是心里头苦涩难当。
    在许多人看来,自己都应该这样做。
    一来人命关天,且又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二来自己是掌家的,到了存亡危急之时,自己不站出来又指望谁站出来呢?
    “三妹妹一向为这个家付出的最多,我们做嫂子的,又是敬佩又是心疼,”魏氏这几日如穿花蝴蝶一般,在二房和徐琅两边做好人:“可惜的是,我们都是群没脚蟹,全指望着你拿主意。”
    岳娘子在旁边听了,忍不住心里冷哼,心说这位三奶奶可真是明里一盆火,暗中一把刀。
    这番话好似在夸赞徐琅,实则是彻彻底底的捧杀。言下之意是你已经为这个家做了这么多,不差这一回了。若是这一次你不肯牺牲,之前的那些功劳苦劳也都通通抹杀。
    “三妹妹,你就开开恩吧!虽说这是我们的私心,可对你也不是完全没好处,总比你一个人独守空房孤独终老要好。”孙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岳娘子和另外两个丫环使劲地把她往起搀都没能搀起来。
    宋氏也紧跟着她的婆婆跪了下来,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呜呜咽咽地哭。
    “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徐琅刚一开口,就被孙氏的哭声给打断了。
    “三妹妹,我给你磕头了!道安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受苦,我恨不能替他。”孙氏说着作势要把头磕下去。
    这法子还是三弟妹魏氏教她的,说徐琅最是心软要强,只要捧着她求着她,她终究会点头的。
    徐琅又怎么能让她给自己磕头,扶着小丫头下了床,也跪到孙氏对面,亲自去扶她起来。
    岳娘子等服侍徐琅的人心中气苦,这家里的人只知道逼她们姑娘,却不想想她为这个家牺牲了多少,她只有不嫁人这一点点私心,如今还要给她糟蹋完了。
    孙氏还想说什么,徐春君已经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到底是长辈,颜面还是要的。孙氏只好勉为其难地站起身,心里却有些责怪徐春君来的不是时候。
    “五丫头来了,快坐吧!”徐琅好容易喘匀了一口气。
    “春君不是有意冒犯,还请各位长辈见谅。”徐春君说着福了一福,算是赔礼了。
    “傻孩子,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魏氏这几日装好人装出了甜头,对徐春君也是一般的和蔼。
    “既然太太叫我不必见外,那我就斗胆说上两句了。”徐春君扶着二伯娘孙氏坐下说道,这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没人猜得出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屋子里一时安静了许多。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最后还是徐琅开了口。
    “方才我在门外听到了几句,二伯娘想求曹大人把二哥移回到本县。这法子看似稳妥,实则一样有风险。”徐春君开门见山。
    “如何会有风险?只要你三姑姑答应……”孙氏话没说完,毕竟这话好说不好听。
    “我不是说曹知县不答应,”徐春君道:“可他终究只是个知县,或是上司刁难或是同僚陷害,到时他尚且不能自保,又何以保全二哥哥?”
    “你这孩子忒也多虑,”魏氏心里头恨得要死,表面还是要拿出一副慈母面孔:“哪里就有人闲得肝疼拿这个做文章呢?”
    “若是平时自然不大可能,”徐春君不疾不徐,只是头头是道地分析给众人听:“可三姑姑要是嫁给了他,一定有人会这么想。咱们只想着让曹大人救二哥哥,可这曹大人不过是个知县。何况我虽不出门,却也听说过一些话,这位大人可是不大讨上官的喜,否则也不能从靖州那么富庶的地方调任到这里来。他是得罪过人的,难保不会有人拿住这个把柄做文章。更何况上官下令严惩贩私盐的,曹大人是否真有这个胆量呢?便是他有,上官又是否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番外 春(六)
    徐春君的话好似一桶冰水浇到二房婆媳的头上,她们果然不似先前那般一盆火似地赶着徐琅嫁给曹泓了。
    岳娘子端过一杯茶来给徐春君道:“五姑娘喝口茶吧!四姑奶奶那边送过来的。”
    “可是如果不求曹大人,我们又能去求谁呢?”宋氏更着急了:“这可是人命关天呀!”
    这几天她吃不好睡不着,心里头怕得要死。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应到了,在里头异常地闹腾。
    “五丫头,你见事这么分明,不如你给出个上策吧!”魏氏见徐春君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饮茶,不由恨得牙痒痒。
    其实不用她说,屋里众人早已经将目光都放在了徐春君身上。
    这位五姑娘平时安安分分,不声不响,谁想在这节骨眼儿上居然挺身而出。
    也不知她是真有办法,还是哗众取宠。
    “我是想着最好能够查明究竟是怎么回事,洗清二哥哥的冤屈,那是最好不过的。”徐春君道。
    “到底是个孩子,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孙氏掩饰不住失望,还有几分气急败坏:“要是能查清楚,哪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呢?”
    “既然一时查不清,那起码能让二哥哥不在里头受苦吧?”徐春君知道,这一点,徐家还是能做到的:“我私下想着人挪死树挪活,便是做最坏的打算,最少也得三个月后才出结果。倒不如去京城看看,不知道姑姑有什么打算?”徐春君看着徐琅问。
    “五丫头,你的这番话倒是真给我提了醒。”徐琅说道:“我原本也打算找京中的故旧帮帮忙,只是放眼望去,竟找不出个合适人去京城。”
    徐春君能想到的徐琅自然也想到了,只是如果她要说出这法子来,一来二房的人多半会疑心她只是为开脱自己,二来也的确没有一个得力的人能上京城去办这事。
    这件事必须徐家自己人亲自到京城去,家里下人是不成的。
    可大房的婆媳俩半死不活,徐道恒又出家云游去了。
    二房更不必说了,三房虽有个徐道庆,可还不如没有,带了银子给他必然要自己挥霍了,等于肉包子打狗。
    徐琅自己须得在家中坐镇,否则这一家子就得乱了套。
    不用别人,三房明晃晃想要夺权,又怎么能让家宅安生?
    只怕牢里那位没救出来,又得搭上几条人命。
    徐琅就算是巧妇,也做不得这无米之炊。
    “几位太太、奶奶,别怪我老婆子多嘴,”徐琅的奶娘程妈妈开了口:“虽说年轻姑娘家不宜抛头露面,可此一时彼一时,为了救二爷,也顾不得许多了。依我老婆子看,五姑娘就是个合适人选。”
    “程妈妈你还真是老糊涂了,现有道庆在,又何必让五丫头去呢?”
    魏氏连忙把自己儿子推出去了。
    “道庆得留在家里,不但是往邻县跑,便是移交到本县来也得有咱们家的男丁出面。”徐琅开口截住了魏氏。
    魏氏哪里就肯轻易死心,还要再说话,那边宋氏却捂着肚子哎呦起来。
    徐春君眼尖,看到宋氏的裙子上已经染了血污,连忙上前扶住说道:“快请大夫!”
    二太太孙氏见此情形,眼睛一翻向后倒去。幸好二小姐徐春茂在她身后,顺势扶住了。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不过所幸的是,二太太只是晕了过去,掐了半天人中就缓过来了。
    宋氏被送回到自己屋子里,过了一个多时辰生下个儿子来。
    虽是瘦瘦小小的,可产婆说了有骨头就不愁肉。自古就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这孩子别的地方都没大毛病,只是比足月的孩子要多精心护理一些也就是了。
    徐琅毕竟身体虚弱,便叫徐春君代为接待大夫产婆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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