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春君是庶出,三太太魏氏又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但徐春君自始至终也没犯过什么错,人前温温柔柔,背后也从未见她说谁的小话。
    程妈妈一直觉得这位五姑娘是个懂事老实的,却不曾想她竟是个不声不响办大事的人。
    当初她的心里十分没底,只是因为家里实在没有顶用的人,进京求人不能让他们下人单独出面,总得有个主子做个样子。但如今却觉得徐春君极有可能把二少爷给救出来。
    送走了叶妈妈等人,程妈妈将侯府送来的两样东西拿到了里间,给徐春君过目。
    “大伙儿都快饿了一天了,这点心还热乎着,都趁热吃两块垫垫。”徐春君说道:“绿莼,你把这点心包一半出去,给前头的程大叔他们送去。”
    “使不得!使不得!这点心是给姑娘吃的,他们两个糙老爷们儿哪配吃这金贵的东西!还不把他们折死了!”程妈妈拦着不让。
    赶车的两个男仆,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儿子。
    徐春君说把点心分一半出去给他们,程妈妈觉得这样不合礼数。她做了几十年的下人,一直都规规矩矩地守着本分,绝不敢坏了规矩。
    “妈妈你也太客气,这东西再好也是给人吃的。程大叔他们着实辛苦,难道我这个顺水人情也做不得?”徐春君笑着说:“刚好叫绿莼这妮子再提半桶热水进来,我好泡脚,也试试侯府的药到底灵不灵。”
    “那可说好了,待会儿点心得多分给我两块。”绿莼笑嘻嘻的,她家姑娘的性子她是清楚的,从来都是这样体恤人,难怪人人都喜欢她。
    回头绿莼果然又提了半桶热水过来,紫菱把药兑好了,蹲下身捧起徐春君的双脚往桶里放的时候,又忍不住落了泪。
    只是那泪落进水里,并未叫别人发觉。
    徐春君努力忍着,不想让她们几个看到自己的痛楚。可终究不能够完全忍住,还是痛得嘶了几声,整张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后背的衣裳也被冷汗浸透了。
    好在过了一刻钟左右,药力慢慢上来,疼痛才渐渐地轻了。
    等上完了药包扎好,两个丫鬟将徐春君架到床上。
    徐春君实在太累,疼痛一轻就睡了过去,直睡了将近两个时辰。
    因为天阴着,众人又都累了一天,故而晚饭早早吃了歇下,打算第二日天晴便进城去,将养几日再去拜见侯爷夫人。
    第005章 当下人使唤
    春光易逝,杏树枝头已然结出累累青果。
    街市上的卖花女,篮子里装的已是晚桃花和木槿。
    一顶青衣小轿停在了诚毅侯府西角门前,徐春君扶着绿莼的手从轿子里出来。
    她比前些时候稍稍瘦了些,夕岚色窄裉袄子的偏襟上掖着一条丝帕。蛋青百褶裙下,微微露出双梁翘头鞋子的鞋尖。
    紫菱走到门前递了帖子过去,侯府守门的家丁上下打量了她们几眼,说道:“等着吧!”
    然后便进去通禀了。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从里头出来了两个丫环,都是之前没见过的。
    看服色穿戴应该是府里的三等丫鬟,其中一个穿绿衫子的向徐春君说道:“徐姑娘,夫人叫我们领你进去。特意吩咐了,只准带一个仆人。”
    徐春君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程妈妈跟着进去。
    她毕竟年长,遇到事情可以商量。
    紫菱和绿莼想说什么终是没开口,姑娘事事谨慎,用不着她们叮嘱。
    只是总忍不住心焦,不知会是怎样个结果。
    徐春君随着那两个丫鬟从西角门进了府,绕过影壁,又进了二门,穿过一溜抱厦,才来到正房。
    台阶两侧摆放着一般大小的两溜儿花盆,养着各色花草。花朵妍丽,仿佛永远不会凋谢一般。
    两个婆子在那里打理枝叶,浇水松土,见了徐春君不免好奇地打量几眼。
    进了门,湘竹帘子掩映着博古屏风,处处一尘不染。
    檀香气韵冲淡,是礼佛人最爱焚的香。
    陆夫人今天穿的是蕉月色一片云式的薄绸上襦,下身是一条葡萄褐两重山的纱裙。手上笼着一串玉石佛珠。
    她同这个年纪的多数贵族妇人一样,身体微微发了福。脸上搽了铅粉和胭脂,但都只是浅淡妆饰,并不夸张。
    徐春君特意瞧了瞧夫人头上戴的白玉灵雀簪,心里更踏实了几分。
    请过安,陆夫人赐座,问徐春君道:“你的脚如今怎么样了?”
    徐春君欠身答道:“多谢夫人动问,已经无碍了。”
    她如今答的云淡风轻,实则脚伤得颇重,养了好几日才敢下地。如今也并未痊愈,可因为急着救人,便尽快来见侯爷夫人。
    好在她先天壮,若换了别人,怕是一个月也下不得地。
    喝过一盏茶,徐春君开口道:“春君今日来,是想请教夫人要我做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陆夫人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我预备着近几日办一场宴席,府里的人手不够,想让你帮着料理料理。”
    “侯府的宴席可是大事,但不知让我具体做些什么?”徐春君在家的时候,并未过多参与这些事情,因为一切都有三姑姑徐琅料理。
    更何况她为了在嫡母面前避嫌,处处不抢风头,故而历练得也少。
    “放心,自然不会给你派太难的事,”陆夫人浅笑道:“定菜谱排座次这类事情都有叶妈妈她们做,你只要帮着洗洗菜、端端盘子、收拾残羹剩饭就行。”
    徐春君身后的程妈妈心中不由得叫苦,听陆夫人的意思,明摆着是让五姑娘来他家做下人,且做的还是最低贱的活计,这未免也太折辱人了。
    说实话,陆夫人交代的第一件事就已经够让人吃不消了,第二件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程妈妈现在十分怀疑,陆夫人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要帮徐家,不过是趁这个机会拿徐春君寻乐子而已。
    到时候她们真有可能吃不着鱼还弄得一身腥------不但没能救二少爷,还白白受了屈辱。
    此时她心里着急,却不能轻举妄动,因为这样的场合是绝不许她一个下人开口说话的。
    “当然了,你大可以拒绝。咱们两个之间,全凭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陆夫人一边端详着自己手上新戴的宝石戒指一边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不是我强迫你的。”
    “若夫人不嫌春君粗笨,又有何妨呢?”徐春君一派温良和顺:“不知从哪天开始,我也好准备准备。”
    “既然你都来了,也就犯不着再折腾。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叫跟着你的人都回去等着吧,你一个人留下就够了。”陆夫人抬手按了按自己头上戴的点翠梳篦:“宴席定在大后日,你这几天先熟悉熟悉府里的情形,帮她们做做手边的活计。”
    听这语气,俨然已经将徐春君当下人使唤了。
    “请问夫人,等宴席结束后,这第二件事就算完结吗?”徐春君问。
    “不错,不过前提是你必须做好自己分内的活儿,且不许掉一滴眼泪,”陆夫人直视着徐春君,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否则咱们两个的约定终止,你休想让我救你的二哥哥。”
    说完便起身到里间去了,把徐春君晾在了外头。
    “五姑娘,只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可不放心。要不咱们还是算了,换别的门路试试,也许比这个还痛快些。”程妈妈小声对徐春君说。
    “妈妈不用担心,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可以,没什么事的。”徐春君安抚她:“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到这时候,绝不能打退堂鼓。你放心回去吧!总共也不过三五天的功夫,我能撑得住。”
    “姑娘啊,这位夫人也太能刁难人了。”尽管徐春君一再保证自己会没事,可程妈妈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
    “不怕她刁难我,只要她肯说出来让我做什么就成。”徐春君倒没觉得怎样难堪:“你回去等我吧!”
    程妈妈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留在外边的侯府丫鬟显出不耐烦的神情,便打住了话头没再说。
    程妈妈前脚刚出去,这丫鬟便对徐春君说道:“跟我到后院去吧,先去库房取行李,再告诉你都干什么活儿。”
    “多谢姐姐了。”徐春君仿佛看不见那丫鬟嫌弃的神色,客客气气地说道:“我有不懂的地方,还请姐姐多指教。”
    那丫鬟似应非应地哼了一声,带着徐春君到后院去了。
    第006章 后厨
    徐春君换上粗布衣衫,去库房领了行李,就被安排到厨房做帮工。
    在去见厨房管事之前,她将头上的玉钗取下来揣在怀里。这东西同她身上穿的粗布衣裳不相宜,原本的淡雅也变成了扎眼。
    “这么好体面模样,怎么给我们打发来了?”厨房管事娘子王妈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徐春君几眼,有些不大相信,“论理该是哪个主子屋里的大丫鬟才对。”
    “谁知道呢!多半是犯了错,挨罚吧。”原本领着徐春君的丫鬟半路有事把她托给了一个婆子,只说是夫人吩咐的,其他的都没说。
    那婆子走后,王妈妈又看了看徐春君,试探着问道:“你是哪里人?什么时候进府的?叫什么名字?怎么没听人提起过?”
    “妈妈叫我春君就好,我是今日刚进的府,老家在思源。”徐春君答道。
    “太太要你来我这里,可说了到底让你做什么活计?”王妈妈又问。
    “只是说要我到这里帮忙,有什么活做什么活便是。”徐春君道。
    王妈妈听了沉吟片刻,猜度徐春君多半是得罪了夫人才被发落到这里来的。
    因此就说:“你先去把行李放好,再过来伙房,切菜的白婆子病回家去了,你先替她的活儿吧!”
    说着叫过一个不大的小丫头来,吩咐道:“顶针儿你过来,带着她去放行李,就在你们屋里睡。”
    被叫顶针儿的小丫头一头癞疮,脸上烟熏火燎的,一看就是个烧火丫头。
    顶针儿领着徐春君到了更后面的住处,一间大敞屋子,两溜儿大通铺,都是用木板搭的,上头放着七八套铺盖,顶针儿指着北面靠边儿的空处说:“你就睡这儿吧!”
    徐春君过去放好行李,这屋子里的气味比刚才的库房还要难闻,但她也没有什么不满,还朝顶针儿笑了笑,问她:“你一直住这儿?”
    “我原来住东边儿,我娘没了才搬这来的。”顶针儿的牙生得不好,有一颗特别长,凸在嘴唇外头,让她总是忍不住抿嘴,“你旁边是温大娘,她睡觉时毛病可多。”
    “咱们都归王妈妈管?”徐春君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顶针儿。
    “王妈妈是大管事儿的,咱们这屋里头的人都归庞妈妈管。”顶针儿说:“她脾气不好,你可得小心。”
    再回到厨房已经开始忙午饭了,徐春君因为切菜太慢就被赶去洗菜择菜,众人都欺负她是新来的,这个叫她去抱柴,那个又催她去刷锅,稍微慢一点儿,便会招来一顿数落。
    厨房里的这些人都是摔打出来的,个顶个儿的泼辣粗俗,徐春君混在她们中间格格不入。
    又何况在这里做活儿的多是媳妇婆子们,最看不惯年轻小姑娘,尤其是徐春君这样容貌姣好的,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是她们的眼中钉了。
    “叫你洗个菜,你在那儿绣上花了!”周大媳妇过来没好气地推搡了徐春君一把,在她衣服上留下一片污渍:“锅里油都热得冒了烟,也不看着些!”
    “要炒的菜已经洗好了,这个是稍后要用的。”徐春君指了指旁边菜篮里正在沥水的蕨菜说。
    周大媳妇被噎了一下,接着就冷笑道:“这么有眼力见儿怎么被赶到厨房来?!怕不是眼皮子太浅就是爪子欠。”
    徐春君也不和她争辩,只做自己手里的活儿。
    众人见她如此,只当是她心虚。徐春君身后的几个婆子媳妇互相使眼色努嘴儿,又阴阳怪气地笑。
    好容易忙活完了午饭,各上房的饭菜都端走了,管家爷管家奶奶们的饭菜也都送了上去,厨房里的人才开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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