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芸琅眼底喜色一闪而过,大步走进去,高声问:“杨钺,是你在这里吗?”
    杨钺
    从谢渊的书房走出来,站在屋檐下看她,就这么站着不说话,两人隔空对望,虽然连五官都看不清,却都能准确地捕捉到对方的情绪。
    杨钺心跳如鼓,低声问:“你是来寻我的?”
    邵芸琅摇摇头,走过去说:“我还以为你会冲动跑到北地去了。”
    杨钺抬头望着满是星星的夜空,思念之情涌了上来,“我也想啊,可我怎么能去?怎么敢去啊?我一离开京城,上头那位肯定会趁机发难。”
    “进去说话吧。”邵芸琅提着灯笼进书房,把屋里的灯都点亮,这才看清了杨钺的样子。
    他穿着单薄,脚下一双布鞋,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过了。
    她故意不提这件事,问他:“这种时候,你躲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就不怕你祖母在家中伤心难过?”
    杨钺低声笑了起来,坐在椅子上抬着头,“我不敢回去,我怕看到祖母悲痛欲绝的模样会忍不住将实情告诉她,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至少今夜不行。”
    邵芸琅暗暗松了口气,“这么说,你爹没死?”
    “其实我也不敢百分百保证,我和大哥商量好的,一有意外情况就先弄个死局,让父亲假死,他再借口为父报仇,带着弟弟们离开军营,但你也知道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再好的布局也有意外,我……我不安心。”
    邵芸琅明白他的心情,他怕自己做了那么多最后却没能逃过命运。
    邵芸琅将斗篷
    的帽子摘下,围巾解开,露出一张白皙清丽的脸庞,她不需要安慰杨钺,他们都是理性的人。
    第199章 你真冷漠
    等过了一会儿,杨钺心绪平复一些,转头盯着邵芸琅问:“你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一个人就敢从武侯府跑出来,驾着一辆驴车跑出城,甚至上了这青云山,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邵芸琅理直气壮地回答:“我胆子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哼,说说,驴车是怎么来的?不会是偷的吧?”
    “拿金戒指换的,没带荷包。”
    杨钺叹了口气,解下腰带上的荷包丢给她,“拿着,就当是给你的压岁钱。”
    邵芸琅打开荷包看了一眼,发现金子银子还挺多,她拿了几颗碎银,然后将其余的还给他。
    “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收你压岁钱算什么?”邵芸琅坐到软塌上,抱着一个软枕,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杨钺打趣道:“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偷跑出来,有没有想过明天要怎么回去?或者我趁着天还没亮把你送回去吧,要是被抓住了,呵呵……你的亲事可能就完了。”
    “我不急,惜月会替我做好掩护,祖父进宫了,大家不会有空管我的。”
    “那你猜,如果谢渊知道我和你……我俩,在他的地方,孤男寡女共处一夜……啧,听听,你觉得合适吗?”
    邵芸琅把抱枕砸向他,冷哼道:“那我走?”
    杨钺笑了一声,一整天的阴霾也消散了不少,他太需要有人陪着了,可他却不知道该找谁。
    谢渊身体一直不太好,杨钺不太会拿这些事情去烦他
    而他其他的朋友大多没有交心的。
    算来算去的,竟然只有一个邵芸琅能与他分享秘密。
    而那么巧,邵芸琅竟然会在这样的夜里出现在他面前,如天降神灵,让他怎能不心动啊?
    他捂住双眼,低声说:“你这样跑出来找我,就算不被家里人知道,谢渊哥肯定也会知道的,你就不怕他在意?”
    邵芸琅不是很能理解他关注的点,“你都这样了,谢渊为何会在意我来找你?而且我说了我不是来找你的。”
    “那你就不怕我会因为你太好对你日久生情?”
    邵芸琅得意地笑了起来,“你在夸我?不过你要喜欢我是你的事情,少年慕艾,你无非是与我见得次数多了,没接触过其他女孩罢了。”
    “你真冷漠。”杨钺就知道,不可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想听的话。
    邵芸琅开解道:“你不必在意这些,情爱不过是生活的调剂品,有最好,没有也无妨,日子过得开心最重要,像你,如果杨家顺利度过难关,你是否会欣喜若狂?”
    “自然。”
    “那是不是比你所谓的喜欢更值得付出心血与精力?”邵芸琅从未喜欢过谁,真正能让她放在眼里的男性也不多。
    那些为了感情连自己都舍弃的女子在她看来格外愚蠢,她不喜欢蠢人。
    “你从前可以为了保家卫国付出一切,如今可以选一条更宽更远的路去走,即使不从军,你也可以做其他的。”
    杨钺靠过去好奇
    地问她:“你是不是以为我上战场是为了什么百姓安危、王朝稳固?”
    “难道不是?”
    “呵!”杨钺冷笑,眉目间一股戾气闪过,“我可不是圣人,虽说上了战场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当我当初远赴边关不是为了赎罪,更不是为了国家百姓,而是为了查明真相。
    当年我在京城时只能查出他们构陷我父兄的证据,却始终查不出父兄的死因,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我带着满腔恨意从军,自然是想为他们报仇雪恨的,当然,东辽也是敌人之一,我屠过东辽无辜的百姓,杀过手无寸铁的平民,也害死过忠臣良将,这样你还以为我是个大义之人吗?”
    邵芸琅听完无动于衷,举起自己的手问:“你是要与我比谁手上沾染的鲜血更多吗?”
    杨钺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捶着桌子笑道:“也对,我竟然忘了你是那个冷血暴政的太皇太后!”
    “胡说!我何曾有过暴政?”
    “反正民间传的听难听的,坏事都是你干的,好事都是那些当官的干的,你高高在上,却也只能看到片面的东西,甚至连自己的亲人都看不清。”
    邵芸琅发现自己是出来找罪受的,她根本就不该同情杨钺。
    青云山上冷冷清清,一点也没有过年的气氛,两个人独处一间书房,想说的话也能尽情说,不用掩饰自己的情绪。
    邵芸琅问他塞外风光,杨钺
    便说起了当年在边塞的过往,能被他记在心里的都是刻骨铭心的事情,格外动人。
    鸡鸣声起,天光乍现。
    邵芸琅眼皮子一睁一闭,差点睡了过去。
    杨钺出去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大过年的,他连新衣都未换,等回家就得换上孝服了。
    父亲过世,他要服三年大丧,三年后,邵芸琅就是彻彻底底的寡妇了。
    “我已经派人去西南寻找你说的那位神医,如果能寻到,也许能让谢渊哥多活几年。”
    邵芸琅睁开眼,神色从茫然到清醒,说:“有时,命数乃是天定的,我已有心理准备,不会难过的。”
    杨钺心道:现在的你自然不会难过,但等你真正爱上他,就会发现阴阳永隔之痛是常人无法忍受的。
    “走吧,我送你下山。”杨钺赶着驴车把邵芸琅送进城,城门口宋七正等着他。
    他让宋七送邵芸琅回府,自己慢慢走回将军府。
    一路上,行人低头避让,没人敢直视杨钺的眼睛,有人自发地换上麻布衣为亡者默哀,也有人在路边烧纸钱为大将军祭奠。
    百姓尚且如此,可享受着高官厚禄的朝臣却依旧在狂欢,昨夜的烟花甚至比往年更加喜庆绚烂。
    杨钺停在一个烧纸钱的老伯面前,蹲下来拨弄了一下火盆,问:“您这是为谁烧的纸钱?”
    那老伯老眼昏花,认不出杨钺,悲戚地说:“为了咱们的杨大将军啊,听说他战
    死啦。”
    “哦,那您伤心难过吗?”
    老伯抹着眼泪说:“天下百姓谁不难过呢?做人要懂得感恩,杨家历代镇守边关,才有我们的安稳生活,如今他为国战死,我烧几张纸钱又算什么?”
    第200章 回府
    “我帮您一起烧吧。”杨钺将黄纸丢进火盆里,火苗窜了起来,**了他的双眼,泪水滴落下来。
    那老伯见状,感慨道:“年轻人,你是个有心的,比街上那些成日高呼朝政不明的书生强多了。”
    “不,我只是……被烟熏了眼睛。”
    烧完纸,杨钺继续往前走,靠近将军府时已经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哭声了,整座将军府笼罩在阴霾下,让人不敢靠近。
    府外聚集了许多百姓,跪在地上一起哭灵,其实灵堂都还未摆好,这时候哭便是真的哭了。
    “呀,是杨小爷回来了……”
    将军府的下人正忙着挂白布白灯笼,看到杨钺回来,纷纷围了上来。
    “六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您去哪儿了啊,府里……”
    “六郎快进去看看老夫人吧,老夫人晕倒了……”
    杨钺沉着脸跑进府里,入眼全是白,天空飘着雪,可是雪的白又如何比得上这些白布刺眼。
    他闭了闭眼,看见两名太医背着药箱从祖母院子里匆匆跑出来。
    他拦下人问:“我祖母如何了?”
    “启禀小杨大人,老夫人……哎……”
    杨钺心下一咯噔,难道因为他的错害祖母……他焦急地大吼:“把话说清楚!”
    “是是,老夫人气急攻心,悲伤过度,昏厥了过去,人刚醒,我们本想给老夫人仔细号脉,才好开方子,可是老夫人不配合,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太医安慰杨钺说:“小杨大人放心,
    老夫人虽然身体不适,但也无性命之忧,只是她年纪大了,万万不可再多思多虑啊,要放平心态,切忌大喜大悲。”
    杨钺惨笑道:“您老人家若是死了儿子能不悲痛吗?”
    两位太医赶紧低头道歉,杨钺也不理他们,由着他们进宫复命。
    老夫人的门外站着不少人,辛梓墨带着两个孩子也在,看到杨钺忍不住哭出声:“六郎,你这一天一夜上哪儿去了?父亲……父亲为国捐躯了!”
    杨钺抬头,不让眼泪流下来,上前抱了一下两个孩子,低声说:“大嫂把孩子打回去吧,后面的事情还很多,别冻病了,祖母这边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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