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单瀮一个电话打来:“确定了,距离他们10公里左右有个村庄,的确有个符合刘圆圆出生死亡日期的女孩。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叶飞正跪在一片乱坟边,战战兢兢地拿着竹枝,小声答道:“戳,我在戳土。”
    “对不起,打扰了。”
    “什么?”单瀮听得一头雾水,“你和我说对不起?”
    叶飞虔诚地拍了拍土地:“不,队长,不是和您说的。”
    大约是这片地方葬的都不是村里人,村里人对他们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乱葬岗逛了一圈,林鹤知也没找到形迹可疑的“新翻土”。
    而这个时候,离庞云帅的24小时限令,只剩下五小时了。
    林鹤知不死心,再次回到竹头坟,一座一座地把墓碑研究了过去。最近几年建的碑,基本都是老人。一方面是年轻人少有去世,另一方面,年轻人大多都去城市里了,意外死亡也很少葬回来。
    所以,林鹤知看到年轻人的墓碑时,下意识会多看两眼。
    更何况,这座墓修得颇为显眼——
    与那些单块的墓碑不同,那是一幢小别墅模样的坟。死去的男子叫李子凡,根据墓碑上的信息,他死于今年三月,刚好29岁。“别墅”下也不是潦草的土,铺了大理石板,左右各自立着一颗松柏,在这一片土坟里显得“奢华霸气”,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李子凡的墓碑很干净,像是刚被擦洗过,墓前的香插也有祭拜过的痕迹,两枚红蜡烛淌着蜡泪。贡品虽然风干了,但还可以辨认出来盘子里的那些东西——
    红枣干,桂圆干,以及花生米。
    林鹤知微微一愣。
    他又仔细读了一遍墓碑上的文字,确定这里面埋的的确是一个名叫李子凡的男人,再看家属那一栏看,他好像还是家中的独生儿子,生前并未婚配。
    第26章 消失的她
    林鹤知上前摸了摸墓碑, 问老人:“这人你们村的?”
    守墓的老爷子连忙应下,介绍了两句。
    这李子凡是李家村土生土长的人,长期外出务工,结果半年前意外死在了工地上, 死时还不到三十岁。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 白发人送黑发人, 孩子他妈就好像疯了一样,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这个故事,经手过杨明怡一案的人都不会觉得陌生。
    林鹤知眉眼瞬间染了寒意, 抬起脚重重地踩上墓前那片大理石板:“砸开!”
    那一腿力道不小,墓前香插里剩下的东西跟着抖了三抖。
    “冷——冷静点——”叶飞一把拽住林鹤知, 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我先请示一下单队,哦不,我——我们先联系一下李家人!”
    最先赶到的,是李子凡的小舅。
    叶飞一亮出警察证件询问,他就哆哆嗦嗦地说出了冥婚的事情。
    最近又开始严打冥婚了,他们家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办事, 以至于那块墓碑还没来得及换。
    “警官, 这个姑娘也都是父母同意, 未婚无法进祖坟,才葬到我们这里来的。”小舅苦着一张脸, “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们还花了不少钱,就图我姐买个心安了。您能不能通融通融, 不要把这墓砸开?”
    自儿子死后,李子凡母亲“疯”了几个月, 夜夜难寐,以泪洗面,时常自言自语。直到这个姑娘一起葬下,她的症状才有所缓解,正常了不少,但她依然靠幻想儿子在“地下”的生活以排遣哀思,在她的幻想里,“孙子”都快出生了。
    “这种持续时间过长,无法正确面对现实,悲痛过度的症状,属于某种创伤导致的心理障碍。天天给死人烧香救不了孩子他妈,我建议你们找个医院看一看。”林鹤知一听到这种稀奇古怪的“民间良方”就火大,顿时拉下脸,冷冰冰地说道,“该吃药吃药,该咨询就咨询,这买死人的钱拿去心理咨询,病早就好了。”
    叶飞:“……”这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眼看着李子凡小舅惊怒交加地瞪着林鹤知,叶飞连忙上前赔了个笑脸,安抚似的搂住男人肩膀,说孩子母亲悲痛过度,他也是深表同情,但同情归同情,公务归公务。
    “不瞒您说,这坟开不开,我和这位都做不了主,得听公安上面的意思。不过您也有个心理准备,你们埋的这具尸体,很有可能涉及一起故意杀人案,可能是没什么讨论的余地了。”
    听到“故意杀人”四个字,李子凡小舅也是大惊:“这不可能啊!我们这里可是有女孩儿父母亲手写的八字,出生证明与死亡证明的!这个小姑娘是病死的。”
    叶飞听到这里,不知是庆幸,还是有些难过地长出一口气。
    小舅急了:“您等等,我现在就回家一趟,所有证明我们都有原件,还都是盖了红章的。”
    “不用了——我来告诉你。”林鹤知把对方喊住,把杨明怡的籍贯信息,以及出生死亡日期都报了一遍。小舅呆滞地看着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男人不记得具体的出生年月,但知道小姑娘姓杨,的确是云省人。他见林鹤知对这个人的身份了若指掌,才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哆哆嗦嗦地紧张起来:“警官,这个杀人案件——我们完全不知情啊——”
    他手忙脚乱地点开手机:“尸体的事,都是这个人和我们联系的。”
    当时李子凡死后,他不忍心看着自己姐姐疯疯癫癫,便去请了玄门人士。冥婚这个事,正是他帮李子凡母亲张罗的。男人把当年尸体交易的聊天记录都翻了出来。
    不出意外,与李家人全程沟通的,都是那个印尼手机号注册的小号。只是之前他扮演了“买家”,而在李家人面前,却扮演起了“鬼媒人”的角色。
    现在明面上禁止封建迷信,李家人搞个冥婚也是偷偷摸摸的。根据李子凡小舅回忆,负责运送尸体的那个人身材壮实,一米八左右,戴着墨镜与口罩,言语间神叨叨的。他反复向李家人叮嘱,现在查得严,如果不想这件事被人举报,日后坟地再被打扰,下葬要低调,并不要让人知道。
    李子凡母亲自然不想儿子再被打扰,全盘应下。
    因此,尸体是在一个夜晚送过来的,那人还送来了死者盖着红印章的出生、死亡证明。由于尸体运送不易,为了防腐保存,也怕尸身状态吓人,全部用纱布缠了起来。夜色昏暗,李家只是开棺粗粗检查了一下,确定是个女性便合棺了。毕竟,盖官印的身份文件在手,李家没做他想。本来这坟修的就是双人合葬,直接将人埋入即可。李家人重新清扫了一下坟头,烧了一些讨吉利的纸钱——草草地就算礼成了。
    对于李家人来说,压根就没想到冥婚新娘还能被“掉包”这种事,所有人都是懵的。最终,警方还是在李子凡妈妈的哭嚎声里,把人给刨了出来。
    女子死了近一个月,已经部分白骨化了,大部分生前损伤的证据都已经被破坏了,只能送回法医实验室进一步检验。不过,林鹤知认为,万宇嫣死于某种“干净”的手段,毕竟云出灵琇的别墅没有任何血迹。比如毒杀,或者掐死,但他初步检查了一下死者脖颈处,并未发现舌骨骨折。
    其它的,只能送回实验室再说了。
    同时,dna检测需要时间,但庞云帅的车,与这具一定不是杨明怡的尸体脱不了干系,警方终于正式下了刑事拘留。
    二十四小时倒计时不知不觉地跳到了最后一秒,单瀮盯着最后那个“01”变成了“00”,一时有些恍惚。他往椅背上一靠,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回,庞云帅找再厉害的律师,也没法抽身离境了。
    *
    在dna结果出来之前,庞云帅熬了一个通宵,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结果匹配上了,他却突然在讯问室里嚎啕大哭了起来,活像是一个刚听说了自己妻子死讯的丈夫,口口声声咬定万宇嫣不是自己杀死的,那个声泪俱下,情感真挚,看得一干警员目瞪口呆。
    叶飞咬牙切齿:“这演技,他娘的不当演员我真的是——”
    林鹤知冷笑一声:“死鸭子嘴硬罢了。”
    单瀮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头。
    终于,庞云帅哭够了,摸了一把眼泪,摆出一副配合调查的态度,说自己要坦白。
    最近几年,国内在成人娱乐这类产业上的管制越来越严格,庞云帅认识了一些人,在国外玩得风生水起,便起了把娱乐地产投资到东南亚的念头。那需要一大笔钱,庞云帅便动了万宇嫣父亲遗产的主意。谁知向来在商务上不多过问的万宇嫣并不同意他动这笔钱,两人矛盾越来越大。
    庞云帅坦言,自己从未想杀害万宇嫣,最初的一切,在计划中,他只是想创造出一个“万宇嫣离家出走”的假象,然后让她“失联”,悄悄把人囚禁到一处独家别墅里,用点手段来逼她转移父亲的巨额遗产,来投资自己的海外项目。
    毕竟,如果万宇嫣突然“失踪”,所有人都会怀疑他,可是,倘若万宇嫣亲自说自己要离家出走,他又有完美不在场证明,庞云帅就可以洗清嫌疑。
    “我当时想的是,她只需要先把钱给我,我就可以给她更丰厚的报酬——”
    “等到那时候,她还会怪我用了这笔钱吗?她还会不答应吗?我们或许相看两厌,但我们是捆绑在一起的经济利益体!”
    “是的,为了伪造她自己‘离家出走’的假想,我用了两年前的视频,我千里迢迢买了一具尸体,可我从来都不想要万宇嫣死!万宇嫣只可以失踪,但她不能死!”庞云帅双手紧握成拳,双目赤红,在讯问室里低吼着,“你们也知道,我和她签有婚前财产协议,但是,除了我们当事人和律师,家里人并不清楚这个协议上的内容。”
    “不仅仅是离婚,如果万宇嫣因为任何原因去世——我都无法使用她爹留下来的钱!如果她确定死亡,那笔钱会自动捐给一个慈善基金会!我需要她活着,老天啊,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希望她死的人!”
    “你们如果不相信,可以自己去查那份协议。”
    “行了,别编了。”单瀮冷冷打断,“客厅的录像是两年前的,我也知道你们这个云盘保留不了几天,你在两年前截取录像视频的时候,就已经动了杀心。”
    “我没有。”庞云帅一口否定,“两年前我们的关系还不错,这些都只是生活里的小摩擦。我只是喜欢把她每次说‘要离家出走’记录下来,然后一年到头整个合集送给她,让她知道她说这种话就像家常便饭一样,有多离谱。”
    可是为了让两年前的视频“有可信度”,庞云帅开始疯狂减肥,把客厅里的一些配饰重新改成两年前的样子,以及,最重要的,他需要一具尸体。
    这是庞云帅第一次接触尸体黑市,很快他了解到,国内这个市场基本上就是为了冥婚服务的。在探索了解的过程中,他渐渐认识了几个类似鬼媒人团伙的中介,也认识了离自己最近的李家人。
    庞云帅做事一直非常谨慎。他说自己当时想的是,万一尸体运输途中败露,就可以把锅甩给的确有冥婚需求的李家人;如果抛尸计划成功,他可以和李家人说,尸体在转运的过程中出了问题,交易取消。
    不过,运输过程比庞云帅想象的要顺利许多。他在收到装有杨明怡的行李箱之后,就把这一大箱标着“冰鲜百香果”的盒子放进了自家地下室的大冰柜里。等交易过去了几天,庞云帅确定这一切都没有被人盯上,才决定制造一起行李箱抛尸案。
    讲到这里,所有人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这是这个案子至今,最令单瀮不解的问题——
    行李箱是怎么出现在绿江小区的?
    庞云帅告诉警方,在绿江小区地下,有一条处理管线的地道。地面上的出入口,是左右可以翻开的、长方形的“窨井盖”,地下没有水,倒是四通八达。
    他拿纸给人画了一张图,大致勾出了路线。
    而绿江小区对面的楼盘烂尾搁置了,因此这条地道一直没有关闭。
    绿江小区那一片,是宁港市最近几年才扩开的地产,庞云帅早些年在寻找置业投资,亲自来看过盘。当时他看房的时候,楼盘还在建造中,因此,他知道这样一条地道。在制定抛尸计划的时候,他特意又去走了一趟,发现这条地道还在,且因为对面的绿江二期工程资金链断裂而搁置,无人问津,才觉得这是最佳抛尸处。
    庞云帅把车停在了两个街区之外,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他从无人的建筑工地进入地下通道,把行李箱丢在了绿江小区门口而离开。
    这也是为什么,警方在车辆方面的搜查一无所获。
    当地派出所的人都不知道,烂尾楼盘竟然还遗留下来这么一条地道。
    藏尸行李箱一案持续发酵,等庞云帅确定警方无法定位到尸源,这才打算进入计划的第二阶段——
    哄骗万宇嫣出去旅游,再把人关起来。
    “这个计划一直进行得很顺利——”庞云帅说着说着,又捂上了脸,“9月11日,我们一起来到云出灵琇,我原本的计划,是哄骗她去旅游,但聊着聊着就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她突然说自己头晕,看到我就心口痛,便摔门回房了,谁知道第二天早上起来尸体都僵了!”
    众警察:“………………”
    单瀮冷笑:“不错啊,在这里枯坐一晚上,临时编出了这样一个解释。”
    “我没有编故事。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就是自己猝死的!”庞云帅神色异常真挚,“但她不能死,如果我正常报警,说她死了,那这笔钱就彻底没我的份了!为了这笔钱,我已经付出了太多,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警官,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可以不相信我对钱的欲望。”
    一不做,二不休。
    庞云帅决定将计就计,把万宇嫣的尸体送去李家。
    可是,万宇嫣的尸体还很新鲜,怎么看都不是死了很久的样子。为了让尸体尽快腐烂,他故意取了别墅院子里的鱼池水,用来浸泡纱布,再用纱布裹住尸体全身,装进木棺材。
    同时,他开了一整天地暖,等尸体终于开始膨胀,庞云帅就把人送了过去。当然,庞云帅对李家人的解释,纱布是浸了“药水”,所以防腐效果比较好。
    “不信你去看李子凡他们家的聊天记录,我之前一直说的是,因为运输的特殊性,时间不能保障,9月12日才和他们确定了日期。”
    随后,庞云帅里里外外把别墅、以及冰箱进行了大清洗,获取了万宇嫣的身份证以及两个手机号,再处理好云端视频,录音等,直到9月20日,庞云帅神闲气定地报了警。
    单瀮问:“那是谁配合你,拿着万宇嫣手机放录音?”
    庞云帅直接供出了一个工作上的小弟,和他一样对这笔海外投资很感兴趣,拿钱办事而已。
    “第二次呢?”单瀮追问,“徐子静那次,你故意选择了一个自己有明确不在场证明的时间拨出求救电话。当晚我们就检查了你的手机,你是如何向对方发出信号的?”
    庞云帅笑了笑:“你们当时已经看到了。”
    单瀮一愣:“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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