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千鹤门后,定要将那暗卫碎尸万段,扔出去喂狗。
    苏九安甚至觉得这样犹不解气,他那压抑的怒气让他周身笼在一种低压之中,身边的修士们都不知突然怎么了,都不敢说话了。
    许久,江明潮才发现自己方才怠慢了苏九安,反正他也看见了,他也不好为自己遮掩什么,索性扭头跟他说:“他竟没有死。”
    苏九安凉凉地提了提嘴角,有心想说一句“看见他没有死,你是不是很高兴”,但又想到周围这么多人,在这扯出自己道侣旧情难忘的事更让他没脸,于是暂且按下不表。
    “是么?原来他没有死。看来,你白给他立衣冠冢了。”苏九安说话时是带着笑的,只不过比不笑还让人觉得寒凉。
    江明潮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对他的性子早就了如指掌,苏九安一扬眉一抬袖,他就知道他是喜是怒。
    苏九安一贯不喜欢自己提卿晏,这江明潮当然知道,觑着他的神色,江明潮也不敢说话了。
    苏九安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没死倒也罢了,只是奇怪得很,以他原来的修为,怎么能进入仙门大比的行列中的?”
    江明潮顿了顿,没立刻接上话,旁边的修士们倒是先开口了。
    他们早已被苏九安许下重金厚禄,还没在仙门大比里取得什么成绩,就已经许诺成为千鹤门的弟子了。此时,对着这位“金主”,当然是笑脸相迎,殷勤得很。
    他们虽然听过卿晏这号人物,可那是话本里口耳相传的,没亲眼见过,也不知道台上这位就是。
    “这是东洲的散修!”苏九安身侧的修士就像是知道标准答案的学生,忙不迭禀告上去,“杀了东海蛟妖的那位元婴期修士!司官听说,亲自去请来的呢。”
    苏九安眼睛一眯,意外道:“是他?”
    怎么会是他?
    他记得,他们离开后不久,门中派了几个弟子去处理东海蛟妖之患,结果无功而返,回去说那蛟妖甚为厉害,须得多派些弟子去才行。卿怀风没同意,结果倒听说一个过路的散修出手,将蛟妖杀了。
    卿晏就是那个过路的散修?这怎么可能?
    他不只是个刚刚炼气的剑修吗?
    他刚想嘲讽出口,忽然,整个演武场都被一阵浩荡的灵力淹没,在场的所有修士都跟着震了一震。
    原来方才他们闲话之时,台上的比试已经开始了。
    苏符大大剌剌的,没把这次比试当回事,他的对手是卿晏,放心得很,这次肯定就是友好的切磋一下。
    他没用太多灵力,留了点余地,结果没想到对方没这么客气,金色的灵力顺着剑锋霎时间倾泻而出,气势磅礴,汹涌如一条金灿灿的大河,整个演武场都被笼罩其中。
    这股灵力来得太突然也太压倒性了,苏符直接从青玉台上摔了下去。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的修士都要努力稳住身形,才不至于被那股灵力震得飞出去。
    这其实不怪卿晏。
    他在斩蛟之后,修为忽然大涨,灵力一直都很不稳定,在他身体里窜动飘浮,如今心神稍微慌了一下,便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了。
    卿晏自己都收不回来,他不是故意的。眼见着苏符摔下去,他还想去拉他,可是动作不及,他还是摔下去了。
    而演武场中的其他修士则完全以为他是在炫耀自己的高超修为,又是倾羡又是震惊又是感叹。
    这已经不是元婴期了,怕是都到大乘期了吧?
    大家默默将这个人记下,认定他是日后的强劲对手。
    江明潮内心震动,抓住身边漂浮的一缕金色灵力,察觉到卿晏的气息,神色怔怔。
    而苏九安则面色铁青。
    看来这趟北原之行,他不仅没能铲除这个贱人,反倒让他逃出生天,不仅如此,他不知道有了什么奇遇,修为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飞猛进,涨了这么多!
    寻常修士,若是要从炼气期修到元婴期,有天资灵根的人,至少也要十余年。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薄野云致也在望着高台上的人,他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除了对卿晏的修为的震惊,更让他不可置信的是,卿晏方才使出的剑招……
    那分明是天刹盟的前辈传下来的独门招式。
    ……
    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卿晏完全不知道,他努力收着自己的灵力,好半天也没能全收干净。这场比试的结果一目了然,主持者判了输赢,卿晏收剑入鞘,去台下把苏符扶起来。
    他忍不住往遥远的高台之上看了一眼,那么远的距离,他看不清薄野津的神色,只能模糊地瞥见那人永远平静不惊的淡漠眉眼,也不知道他对自己刚才的反应是否满意,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给他丢脸。
    卿晏周身还漫着一层浅浅的、没收干净的灵力,苏符不敢让他扶,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揉着屁股道:“晏兄,你、你下手也太黑了吧?这场又不淘汰人,有必要这么认真么?”
    “抱歉,抱歉。”卿晏连连道歉。
    比完的修士就可以先行离开了,卿晏跟着苏符离开了演武场。
    苏符犹在抱怨:“早知道我就不找你了,嘶,屁股疼……”
    高台之上。
    薄野楠点评道:“这个散修,倒是个可造之才。只是,他方才使的好像是我天刹盟的招式?也不知是从哪里偷学的,练得还挺好。”
    他吩咐旁边的弟子:“多留意些。”
    弟子道:“是。”
    耳畔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薄野楠立刻转头去搭话:“怎么,小叔你不如此认为?我也知道,这点程度在小叔你这里完全看不上,不过后辈嘛,也要一点点培养的,不可操之过急。”
    薄野津又是“嗤”地轻笑了一声。修长手指握住案上的白瓷杯,喝了口茶水,他道:“我没有如此说。”
    “他的确很有慧根。”
    -
    卿晏陪着苏符回到了住处,再三确认他没问题才离开了。
    虽然方才卿晏没控制住灵力,但它们只是乱窜着,并未带上凌厉杀气,苏符身上只是皮肉伤,并不重。只是他年纪小,经历得少,受了点痛就护疼得不得了。
    卿晏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刻把剑扔下了,方才强撑着走回来的从容淡定全没有了,他捂住了胸口,感觉浑身上下灵力涌动,五内如焚。
    渡灵灯刚醒,打着哈欠飘过来,说:“你回来了,比赛怎么样,那一万灵石有希望吗?”
    卿晏没回答他,渡灵灯睁开眼睛,看清了卿晏周身逸散的金色灵力,才吓了一跳:“我的天,你、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上次她见过这阵势,吓得不轻,可不是都控制住了么?怎么如今这些灵力又都不听话了起来?
    想来想去,还是卿晏受了什么刺激的缘故。
    修士们修行,在表象上看,修的是灵力,可在本质上,修的是道心。道心不稳,灵力也会跟着不稳,人也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卿晏把覆地剑往桌上一搁,没空也没有力气跟渡灵灯说什么,在床沿上坐下,开始打坐闭目调息。
    冷汗涔涔顺着他的鬓角蜿蜒而下,那些灵力涌动着,像是要爆体而亡似的,他的腺体也开始发热,整个人如同在锅上煎熬。
    他已经没法分别这股热是omega的情热期造成的,还是混乱的灵力造成的。
    本来上次情热期时,他临时变卦,从花楼里跑了出来,本就处理得十分潦草敷衍,没能完全解决,现在得到报应了,来得比之前还要厉害。
    卿晏默念佛经,许久,那些灵力才稍微安静了一些,不再剧烈翻涌,只是还是小幅度地在他的身体里流动。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卿晏抚了下后颈,闻到了浓醇的巧克力香,刚喘了口气,忽然听到门被轻叩了一下。
    他擦着汗去开门,本以为是苏符,推开门时却忽然一顿。
    那道素白修长的身影,立在他门外。卿晏微怔,薄野津掀起薄薄的眼皮,漆黑的眼眸安静地注视着他。
    第60章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撞, 卿晏闻到他衣上漂浮过来的幽幽白檀香味,下意识叫了声:“津哥。”
    而后才回过神来,改口唤了“神君”。
    不知演武场的比试结束了没有, 总之,这本来该在高台上观战的评委席一员如今站在了他的门前, 还有空去换了一身衣服。他脱下了天刹盟的弟子服, 换上了他一贯的素白道袍,袖上的两道银白水纹正无风自动。
    卿晏怔愣之间, 没听到他的回答, 薄野津看见他的模样,对此了然,微微皱了眉, 先倾身过来, 握住了他的手。
    一缕灵力灌进来,温温热热的, 引导着他体内躁动翻腾的灵力平静下来。卿晏没有抽回手, 就那么被握着, 感觉很舒服。
    许久,他才抽出了手, 垂着眼低声说:“谢谢。”
    这两个字迎面砸来, 跟方才的“神君”一样,透着股生疏的味道, 薄野津的掌心空空荡荡, 收进了袖子里,道:“你的修为涨得太快, 灵力很不稳定。”
    卿晏也知道。向来稳扎稳打才是对的, 玩小聪明走捷径是会出问题的。但他现在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都走到这一步了。
    这句话听起来类似于长者的教导,于是卿晏老老实实应了声:“是。”
    薄野津看卿晏站着不动,偏了一下头,漆黑发丝落在肩上:“不准备请我进去?”
    卿晏这才侧身让开,道:“神君,请进。”
    渡灵灯察觉到外头的人,早就躲出去了,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卿晏倒了盏茶,捧到薄野津面前,问:“神君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薄野津听着他一口一个神君,有些失笑,抿了口茶,淡淡问道:“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卿晏被这话一堵,什么也回答不上来。
    论起他们之前就认识的旧交情,自然是没事也能来串门闲聊的,苏符住在卿晏隔壁,就天天有事没事都来找他玩。卿晏与薄野津在北原朝夕相处那么些日子,应该比苏符更亲近些才是。
    可他现在是神君了——不,他本来就是神君,只是从前卿晏不知道,如今知道了,自然态度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敬畏小心了许多。
    再者说,他现在是来参加仙门大比的修士,而薄野津是评委。他们私下见面,仿佛不太好,好像他要走什么后门似的,难免惹人怀疑。
    可这些卿晏都没有说,他只是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等着薄野津吩咐。
    确实是生疏了,不光是这么久没见,还有这身份带来的差距悬殊。薄野津垂眸,嘴角不自觉地扯了扯,问:“为何不辞而别?”
    卿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没有。”
    他是真冤枉啊。他本来就是在津哥那里暂住,北原那地方,根本不适合正常人居住,他也没想久待,既然找到了寒金果和神前花,就该走了。
    更何况,他还给津哥留了字条的,不是一言不发就跑掉啊。
    “你……您没看到我给您留的字条吗?”卿晏犹犹豫豫地问。
    “看到了。”薄野津从袖中乾坤袋里捞出那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墨痕已干,是卿晏写的狗爬古体字,写着“多日叨扰,承蒙照顾。萍水相逢,有缘再会。”
    薄野津淡淡道:“看来我们很有缘分。”
    卿晏:“……”
    说不上来的,他觉得津哥跟从前有点不一样了,可具体是哪儿不一样,他也难以描述。
    他顿了顿,才想起什么,问道:“神君,你的雷劫渡完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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