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套茶具还差个公道杯。
    她决定再开一窑。
    要是这次还烧不好,就算了。
    总干一件事,也是挺无聊的。
    接下来的几天宋积云都没有去窑厂,一心扑在她的小作坊里。
    而窑炉滚滚的浓烟有时候会随风飘散在荫余堂的院子里,落下些许的烟尘。
    坐在院子里喝茶的邵青看着飘浮在金色茶汤上的黑粒,不由叹气:「这日子怎么时候是个尽头!听说宋小姐都已经烧了七窑了,这一窑不会又失败了吧?」
    说着,他还朝着西边双手合十,学着妇人的样子拜了拜,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宋小姐早日心想事成!不然我们也得跟着遭殃。」
    只要是坐在院子里,就不免会被落上烟尘。
    邵青舍不得这杯上好的祁门红茶,想了想,用竹签小心翼翼地将那落在茶汤上的烟尘挑了出来。
    他这才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声响都没有,寂静的有点让人害怕。
    邵青不由抬头朝坐在他对面的元允中望去。
    元允中靠坐在太师椅上,冷冷地看着他。
    那目光,能把人冻死。
    这让他不由想起元允中刚刚回元家的时候,江县令不知死活地给自己的小厮取名叫「小四」,还整天「小四」地喊着,元允中当时就是这么看着江县令的。
    后来江县令可是莫名其妙就被周围的那群野猫追着挠了一个夏天!
    他打了个寒颤,忙道:「怎,怎么了?」
    不会是嫌弃他连落了烟尘的茶都喝吧?
    他看了看手中的竹签,解释道:「这茶多好啊!一年才产四、五斤。要不是机缘巧合,我们都不知道有这么好喝的祁红呢!」
    元允中听着,看他的目光却越来越冷。
    所以他到底嫌弃什么?
    邵青脖子一梗,不怕死地道:「我也没说什么啊!这么好的茶,泼了多可惜,就是在京城,也未必能喝到这么好喝的茶!」
    元允中额头青筋直跳,道:「嫌弃院子里有烟尘,那就回屋子里去。」
    他什么时候嫌弃院子里有烟尘了?
    他只是心疼茶。
    可他能说吗?
    邵青识相地闭上了嘴。
    这段时间他觉得元允中怪怪的,好像心里憋着团火似的,随时都有可能要炸。
    他低头喝茶吃点心。
    宋家的厨子真不错,今天做的是桃心酥。
    起酥后低温炸制,再高温过油。
    面皮一层一层的,像盛开的桃花。
    邵青吃得心满意足。
    决定继续教宋家的厨子做苏式点心。
    谁知他都这样了,元允中却依旧不满意,冷不丁地对他道:「去看看,宋小姐遇到什么事了?」
    邵青差点噎住。
    他忙咽下嘴里的点心,道:「宋小姐能遇到什么事?她都没有出门。宋家窑厂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钱太太和两位宋小姐整天念经拜佛的,吴总管都闲得没事就去厨房里端点心配着吃茶了。」
    元允中抚了抚额头,沉声质问他:「你不知道宋小姐都已经烧了八窑了吗?」
    「知道啊!」邵青尚不以为然地道,「不然我们院子里怎么会整天飘烟尘呢?」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顿悟,不由自主地高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原来是在担心宋小姐啊!」
    但元允中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邵青想,那肯定是因为他猜中了的缘故。
    他觉得元允中这是在杞人忧天,道:「宋小姐是什么人?龙窑也能一次烧成!就算有什么事,那也是窑上的事。我们又不懂这些,担心也帮不上什么忙啊!还不如帮宋小姐看着点家里或者是窑厂,免得有人捣乱!」
    邵青觉得他这话说得十分在理,元允中却像被他气到了似的,非常不满,朝着他冷笑:「你去不去?」
    「去!」邵青识时务为俊杰,立马就站了起来,直奔宋积云的小作坊,问宋积云:「你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吗?」
    宋积云想着可能是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烧瓷,让邵青担心她的状况了,忙笑道:「没事,没事,我就是在试着烧新的矾红瓷。」
    还请了他吃点心。
    邵青想着元允中这段时间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决定在宋积云这里多呆一会。
    还可以和宋小姐聊聊天。
    宋小姐说话还是很有趣的。
    第190章
    邵青从宋积云那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快要用晚膳的时候了。
    秋风呼啦啦地吹着。
    邵青裹了裹衣服,一路小跑着进了荫余堂。
    院子里的花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哗哗直响。
    元允中居然身体如松般地站在屋檐下。
    像是在等他似的。
    邵青忙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到了一边,道:“公子,您站在这里做什么?小厮呢?你还是赶紧进屋吧,我瞧着这天气不对,明天说不定会降温。”
    元允中“嗯”了一声,没有理会他,而是道:“宋小姐那边怎么样了?”
    邵青不好意思说自己在那里吃了好几块虾酥饼,又喝了好几盅碧螺春,哈哈地笑了几声,道:“宋小姐挺好的啊!她在烧什么单色瓷,叫矾红来着,烧出来是桔色的,特别特别的好看。宋小姐绞尽了脑汁,也一直都没有烧出满意的东西来。我瞧着宋小姐忧心忡忡的,又是翻书,又是烧灰,又是调釉水的,忙得眉毛上都沾着灰,就在那里帮了会忙。”
    元允中皱眉:“烧灰?”
    “是啊!是啊!”邵青自幼跟着元允中,元允中有多聪明,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他生怕元允中不相信,连忙卖弄着刚刚从宋积云那里学到的东西,“就是釉灰,把石灰石煅烧后融水,就成了熟石灰,再把狼萁草烧成灰,加在一起,就成了釉灰。用来调釉料的。这次的瓷非常非常的难烧,宋小姐说交给谁她都不放心,从拉坯到调釉,再到烧制,全是宋小姐一个人,一手一脚烧出来的。”
    “是吗?”元允中勾着嘴角望着他,分明不太相信他的话,“不是说淮王府定的瓷器都交了吗?怎么还要自己调釉自己烧?”
    邵青忙不迭地道:“淮王府的东西算什么啊?宋小姐一炉窑就烧好了。之后的七窑都在烧那个什么矾红瓷。你不相信,可以去宋小姐作坊看看。不然宋小姐怎么烧了八窑都没有烧出来呢?”
    元允中没问什么,转身回了书房。
    邵青松了口气,转身就跑了。
    他下午在宋小姐那里吃了很多的点心,要是和元允中一起吃晚饭,肯定会露馅的。
    到了掌灯时分,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哗啦啦地冲洗着天地万物,在地面形成一道道的小水沟。
    守窑边看着火候的宋积云却感觉到一阵阵凉爽。
    她去关了被她当作工作室的东厢房窗棂,然后去后院看了看堆放松柴的库房。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她放在东厢房的置物架上已经烧好的六角盒好像被人动过了似的。
    她喊了在小作坊当值的学徒:“有谁来过吗?”
    “没有!”学徒是罗子兴的关门弟子,不仅手艺好,而且老实忠厚,“我一直守在这里,没看见有人过来。”
    或者是她看错了。
    宋积云没有在意。
    邵青却发现元允中换下来的直裰下摆有点湿。
    他问元允中:“你出去了?这么大的雨,你去了哪里?”
    元允中正低头系着中衣的衣带,闻言他系带子的手顿了顿,垂着眼睑道:“这么大的雨,我出去做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邵青并没有注意到。
    他“哦”了一声,拿着元允中换下的衣服出了内室。
    *
    元允中真的跟她的矾红瓷犯冲!
    宋积云望着桌上的两个六角盒,长长地叹了口气。
    放进去四十个六角盒瓷坯,烧成了两个!!
    她放进去的二十个公道杯,却烧成了八个!!
    更不要说烧的青花了。
    全都成了!
    要不要再烧一窑呢?
    宋积云正犹豫着。
    周正带了学徒来给他送松材。
    他一面帮宋积云把小作坊用来装松材的库房填满了,一面道:“您还要继续烧矾红吗?”
    那语气,像是出了什么事似的。
    果然,他皱着眉告诉宋积云:“良玉窑厂降价卖青花瓷,比我们家便宜三分之一。”
    也就说,打了个六、七折的样子。
    力度非常的大。
    宋积云听了也不禁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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