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君白的声音低冷,是班馥从未听过的语气。
    楚越跟随元君白多年,只需一个眼神便知殿下所想,连忙应了一声“是”,吩咐人保护殿下,自己则飞身而起,踏过守卫肩膀,追着两个主犯而去。
    班馥的手臂还滴着血,元君白随手撕下衣袍一角,快速帮她包扎。
    打结之时,有些痛,班馥白着脸,咬住下唇,依旧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元君白盯了她一眼,神色既复杂又冷淡。
    班馥瑟瑟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转开,正好看到楚越与分舵主刀剑相向的争斗身影。
    分舵主失血过去,早已不敌。
    眼见楚越的剑正对他的胸口刺去,他竟然一把拽住杜三娘,往自己面前拖来!
    班馥还未看清楚,元君白却忽然上前一步,掌心抵在她的脑后,将她按在自己怀中。
    身后是剑身刺入血肉发出的闷响,杜三娘至死都是满眼震惊悔恨。
    班馥却不知发生了何事,闻着男人身上的淡淡冷香,头晕目眩之感似乎稍稍减轻了些。
    她闷声喊了元君白一声,他低应了一声“嗯”,却也没有撒手的意思。
    天空开始下雨,豆大的雨滴狠狠砸在人的脸上。
    楚越处理完了分舵主与杜三娘,不再恋战,取来黑色斗篷,单膝跪地,双手呈给元君白,恭敬地说道:“殿下,此处留给属下处理即可,船只已备好,请殿下登船。”
    元君白接过斗篷,却没有穿,抖开兜头罩在了班馥头顶。
    斗篷宽大,是男子的尺寸,几乎遮挡了她大半的视线,也将眼前血腥的场面隔绝在外。
    元君白淡声道:“找人先送她离开。”
    楚越惊愕抬头:“殿下。”
    幽黑的天空蜿蜒闪过几条闪电,照亮了尸山血海堆积的岛屿。
    楚越蹲地不起,绷着下颚。
    元君白扫他一眼,声音转冷:“楚越,不要让孤说第二遍。”
    班馥怔怔听着二人对话,不知怎的,她总觉得眼前的太子殿下温柔不再,整个人变得有些阴翳冷漠。
    楚越咬牙应下,引着班馥往外走:“姑娘请跟我来。”
    元君白低声道:“去罢。”
    班馥还想转头看元君白一眼,视线所及,却见他匆忙转身,衣角在她的视线里转了个圈,便已消失不见。
    临至登船,班馥终究还是忍不住停了脚步,回身问楚越:“楚大人,殿下为何不和我们一同走?”
    这艘船,比来时糜乐阁备下的要大一些,分明可以一起走。
    楚越似乎对她有些看不惯,目光冷淡至极:“姑娘请登船。”
    班馥抿了抿唇,紧紧抱住一直在她身上的笔盒,不再说什么,低头上了船。
    *
    回到东宫。
    邓显听闻她受伤,连忙请了太医过来。
    伤口有些可怖,若再深些,只怕金线都要绞断骨头。太医看了,说亏得她能忍痛,若是换了旁人,此刻只怕都要痛晕过去了。
    太医开了药,仔细帮她上好,又叮嘱一堆忌口的事宜,这才离去。
    邓显也不多问,叮嘱她好好休息,正要准备走,却被班馥叫住,她白着脸挨在床头,轻声问:“邓总管,殿下若是回来,可否派人告知一下我?”
    这若是别的美人提这种要求,八成是要去邀宠媚上。
    可是班馥和殿下一同出去,却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回来,不关心自己伤势,开口就是问殿下。说话之时,眼中又尽是关切,邓显一时有些动容,对她改观,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
    这场暴雨来得急,竟然绵延不断地下了一天一夜。
    班馥浅眠了一阵子,被伤口痛醒,索性推开窗,望着雨幕发呆。
    乌云遮蔽,白天亦像黑夜。
    浮香端了药进来,见她敞开窗吹风,连忙过去帮她关上:“姑娘身子受伤,更容易邪风入体,还是少吹些冷风为好。药煎好了,姑娘趁热喝了吧。”
    班馥从善如流地笑了笑,接过药碗,先抿了下试了试温度,随即仰头咕噜喝下。
    浮香端了杯清水给她漱口,忍不住笑着说:“姑娘喝药真是干脆,不像奴婢阿弟,每回都要软硬兼施地哄他许久,才肯喝呢。”
    班馥抬眸,笑着随口问道:“你还有阿弟?多大啦?”
    “他是大年初一生的,今年刚满六岁。”浮香神色微僵,随即低落的垂眸,好像有些后悔说起这个,她摇了摇头,“不说他了,姑娘可有胃口?小厨房熬了些白米粥。”
    这样的小宫女大约都是被人发卖进来的,身世凄惨,班馥便也不好再问。
    她点了点头,说好。
    浮香出去端了粥进来,班馥一边吃一边问她:“殿下回来了吗?”
    浮香道:“没呢,姑娘别担心了,殿下若回来,邓公公会派人来知会咱们的。”
    暴雨直至傍晚才歇下雨势,而元君白是在深夜才归。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疲倦,被楚越搀扶着坐到椅子上。
    娴月正招呼着小丫鬟们去烧水、准备干净的巾子等,却听扑通一声响,楚越跪到了地上。
    元君白盯了他一眼,抬手撑住还在一丝丝抽疼的脑袋。
    娴月挥了挥手,无声示意屋内之人退出去,直至殿门关闭,元君白才低声道:“有话就直说。”
    他的声音嘶哑,抬起来的手腕,衣袖松松落下,竟显出一道被捆绑的红痕印记。
    楚越以头磕地,趴伏着说:“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降罪!”
    “此事不怪你,”元君白轻轻抬手,“起来罢。”
    楚越却不起身,鼓足勇气谏言道:“殿下!班氏女已不可再用!”
    那日种种的一切投着说不出的诡异,若是班馥仔细推敲,难免察觉有异。凡是有可能泄露殿下秘密,危害到殿下安危之事,楚越都认为自己有责任提醒殿下清除。
    烛火摇曳,元君白的脸隐藏在明灭的光影之中。
    他淡声问:“你是要孤杀之灭口?”
    楚越没有答,但坚决的态度却传递了出来。
    元君白拇指摩挲着食指边缘,这回沉默了许久。
    直到邓显敲门进来,说班馥在外求见,说有殿下的东西要交还给殿下。
    元君白垂眸,片刻后,慢声道:“让她把东西留下,自回去歇息罢。”嗓音温柔,却听不出喜恶。
    但这就是不见她的意思了。
    邓显怔了怔,见殿下神色不明,也不敢多言,应声退了出去,关门之时,殿下的声音隐约透了出来。
    他说:“往后,孤不会再召见她。”
    作者有话说:
    元君白:孤不再见她。
    邀请在线见证打脸。
    第9章 忽冷忽热
    ◎他以“孤”自称,没有再说“我”。◎
    更深夜冷。
    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曳,发出细微的声响。
    班馥拢着披风站在昏暗的光团下,长睫低垂,往常如花一般娇艳的唇瓣苍白地抿着。听见殿门打开的吱呀声响,她连忙抬眸望过去,紧走了几步。
    邓显作了个止步的手势,打了个和煦的笑脸:“姑娘,殿下累了,今日不宜再召见,让你将东西交给老奴转呈即可。”
    班馥愣了愣,好半晌才应了一声。
    她将怀中的笔盒递给邓显,说有劳公公,顿了顿,又忍不住问:“殿下他……没事吧?”
    “姑娘莫担心,殿下很好。”邓显又转头对浮香道,“快扶你主子回去歇息吧,仔细她的伤口,别再吹风了,回头发起热症来就坏了。”
    浮香诺诺应是。
    班馥道了谢,又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转身走了。
    邓显望着走远的袅袅背影,忍不住叹息一声。
    这会儿对班馥,他倒全然没了之前不好的观感,只觉这傻姑娘好像当真对殿下挺上心的。
    可惜了。
    他收回视线,重新回了太子寝殿。
    楚越刚好出来,他退避到一边,笑着说:“楚大人慢走。”
    送走了楚越,邓显迈步进去,殿下微微闭眼,正静靠在椅子上小憩。
    邓显放轻脚步,将笔盒轻轻放在书案上,正要退出去,却见元君白慢慢睁眼,目光落在笔盒上定了片刻,伸手轻轻摸了摸笔盒表面的梅花花纹。
    “她的伤势如何了?”他低声问。
    “回殿下,请了太医过来看过了,伤口比较深,需要静养些时日。”
    元君白“嗯”了一声,像是随口吩咐道:“这些时日她的饮食需得看顾一下,定期也请太医过来,为她复诊一下。”
    邓显一一应下。
    元君白顿了顿,又道:“府库里的雪肌膏找出来,给她送过去。”
    女孩儿最是怕身上落下伤痕。
    雪肌膏有腐骨生肌之效,最是合宜。
    可邓显听了,心中越发纳罕,不是说再也不召见了吗,怎么感觉还挺关心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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