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疯狂哆嗦着,团成一个球的黑色物体终于反应了过来,它连抽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大声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泥巴!泥巴就行!”
    “什么泥巴?”
    “烧硬了的泥巴!”
    江隐将胳膊收了回来:“展开说说。”
    景形捂了好一会眼睛,才敢移开爪子,偷偷看了眼睛下面的地:“就是,就是……你们身上就有啊!”
    它指向陈厝:“那个小崽子一直护着的东西,就可以喂给蜃鱼。”
    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陈厝,陈厝阴沉着脸:“我身上有什么?”
    “你身上有那么多砖头,也不知道护的那么紧干什么。”景形哼了一声,“我早就看到了。画着人的砖头。”
    是画像砖!
    周伊忽然想起来了,白月明化成烟之后,身上的画像砖被陈厝拿走了。
    这种时候让他把画像砖拿来喂鱼?
    陈厝说:“要砖头的话,这里到处都是,为什么非要画像砖?”
    景形:“你懂什么?蜃鱼喜欢吃的,肯定是年头够久,泥巴够地道的砖头。你看看这里哪块砖比你这几块的品质好?人家好歹也是个古代大妖,吃那些碎砖头很没面子的!”
    陈厝:“…………”
    众人:“…………”
    感觉到捏着后脖子的手紧了紧,景形激灵一下子:“喂,我可是字字属实啊!你就是把我从这扔下去,摔死了,我也说不出别的法子来了!”
    “那我宁愿在这里饿死。”陈厝一字一句的说。
    景形不解的看着他:“你这人真奇怪啊,命都要没了,还要那几块破砖头干什么?”
    “你懂个屁!”
    祁景张了张口:“陈厝……”
    陈厝看向他:“怎么,你也要听这小畜生的话?你比我更清楚,没有画像砖,就打不开神龛,打不开神龛,就拿不到摩罗!我们费了这么大劲儿……”
    他死死咬住了牙。
    祁景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他也觉得这件事太荒唐太可笑了,拼死拼活找了这么久的画像砖,就这么当鱼食了?但……
    “想找摩罗,也得有命去找。这个道理,我还是掂量得清的。”
    陈厝沉默了一会,是个人都能看出他脸上的不甘、愤怒和纠结。最终,他从身后翻出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
    在打开的那一刻,他的动作又停住了,一双黑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景形:“你要是在耍我们……”
    景形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下:“绝对没有!”
    他们站在神像的头顶,将敲碎的画像砖,一块块投入滚滚岩浆之中。要不看他们手里的东西和下面的场景,还有这诡异的气氛,还真像在悠闲的喂鱼。
    瞿清白觑着陈厝的脸色,张了张口,却被一只抬起的手止住了。
    “什么也别说。”他恶狠狠的说着,将视若珍宝的画像砖用力的丢了下去。
    果然,很快岩浆里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圆溜溜的头颅,争先恐后的抢着大自然的馈赠。那东西通体淡蓝色,长得有点像海豚,但是鳍特别宽,好像生了两双翅膀,背上居然还背着五光十色的珊瑚丛。
    “那就是他们储存蜃气的地方。”江隐说。
    他看着手里碎成粉末的画像砖,忽然笑了。
    祁景问:“笑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到,我为这堆东西,差点死在泥石流里。那时,是你救了我。”
    祁景想起来了,那是他们在去青镇的路上,江隐为了抢掉下去的画像砖,差点跌进汹涌的泥石流里。想一想,他们居然已经走过这么多路,这么长的时光了。
    “很有趣不是吗?那时比命还重要的东西,现在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祁景笑了:“那现在对你来说,什么东西最重要?”
    江隐看着下面成群结队的蜃鱼,手指慢慢松开,掉下去的画像砖被一只一跃而起的蜃鱼吞了下去。
    在那一刻,有什么一直压在他肩上的重担,随着松开的手放下了,消失了。
    他看向祁景,认真的说出了那个答案:“你。”
    那道平静到近乎温柔的目光转向旁边惊奇的看着蜃鱼,吵闹不停的友人们,轻声道:“还有他们。”
    祁景凑过去,在他嘴上吧唧亲了一下。
    “这就对了!东西再好,还有人值钱吗?”
    终于,所有画像砖都消失在了蜃鱼的肚子里。
    瞿清白和他们比划着:“我们想从这片岩浆里出去,你们明白吗?就是到有房屋的地方,最好也有人,嗐,怎么说你们才听得懂啊?”
    他急的抓耳挠腮,景形嗤嗤直乐:“你是不是傻?蜃鱼好歹也是几百年的大妖,这几只虽然还是幼年体不会说话,也听得懂人话啊!”
    陈厝说:“他们既然能用蜃气制造出迷惑我们的幻境,自然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对,对哦!”瞿清白挠了挠头,再看下面,蜃鱼已经散开了。
    他们几只在神像的左边,几只在右边,还有几只在后面,用圆滚滚的身子拱着,推着,让沉重的神像缓慢的超前游去。
    周伊趴在侧面看下去,还有蜃鱼抬起头看她,嘤的叫了一声。
    “好亲人啊。”她感叹道,“真的就像海豚一样。”
    景形哼了一声:“这只是几个小崽子罢了。你是没看过成年的蜃鱼,他们的蜃气非常充足,甚至能够做出堪比现实的幻境。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困死在里面,尸体他们也不吃,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哼,妖兽……”
    吴敖悄悄道:“不要靠近妖兽,会变得不幸。”
    瞿清白噗嗤一笑:“应该说,妖兽不要靠近江隐才对。”
    吴敖想了想,也乐了。
    食梦貘,金鸾,影兽……江隐还真是动物之友。
    “嘀咕什么呢?”祁景叫了声,“快来看!”
    他们赶紧冲了过去,就见原本被火烧云和岩浆模糊的地平线,忽然出现了一抹亮丽的蓝色。那蓝色不断的变宽,像一道清冽的泉水,又像一抹黎明时的鱼肚白,浇灭了整个燃烧着的世界。
    第308章 第三百零八夜
    “那是什么?”吴敖眯起了眼睛,“是泉水?”
    蔚蓝的色泽模糊了耀眼的金红,原本还汹涌着向天边奔腾的岩浆,居然像退潮一样平静了下去,不多时就看到了底下寸草不生的大地。
    “不……不是水!是天空的颜色!”瞿清白指着天际酝酿许久,逐渐迸发出的金色光芒,“看啊,太阳出来了!”
    一轮金色的太阳在鱼肚白的映衬下冉冉升起,祁景觉得他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太阳,好像整个天空都被被太阳填满了。
    肆虐五天的岩浆终于褪去了。
    他们都被那强烈的光照刺激的眼泪直流,心里的喜悦却无可比拟。
    但在那一轮融融红日中,有一个模糊的形状逐渐显现了出来。远远看去,它只是一个金红色的小点,但太阳越来越大,那东西的样子越来越明显。
    长长的喙,圆圆的脑袋,丰硕的羽毛,还有三只尖锐的脚爪。
    简直就像一只鸟的剪切画。
    瞿清白还没从喜悦回过神来,就已经被震撼淹没了:“那是什么?太阳里怎么会有一只……鸟?”
    “太阳里的鸟……三只脚……”祁景绞尽脑汁的回忆着,终于想起了这熟悉的感觉是什么,“是三足金乌!”
    李团结对齐流木讲过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山川河海和上古妖兽,但再多瑰丽诡奇的景象,也动摇不了一颗坚定的道心。
    江隐道:“《黄帝占书》中记载,日中见三足乌者,大旱赤地。怪不得岩浆褪去了。”
    “三足金乌不是只存在于上古时期……”瞿清白话说到一半,猛得摇了下头,“算了!看到什么我都不奇怪了,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那现在怎么办?”吴敖盯着硕大的太阳,“这东西可是越来越近了啊!它不会吃人吧?”
    “三足金乌吃什么?三足金乌吃什么?”
    周伊说:“我记得有句话叫,昆仑之弱水,三足乌为西王母取食,就是说三足乌为西王母取水喝……”
    “然后呢?”
    周伊噎了下:“然后我就想不起来了……”
    他们这帮人在这慌成一团,忽听一声长啸,那火红的太阳变成了一只巨鸟,张开的双翼遮天蔽日,金子般的羽毛根根分明,刷拉拉的往下掉火星子,直直朝他们扑了过来!
    祁景挡住了其他人,直面那猩红的眼睛和尖锐的大嘴,大喊道:“李团结!出来吃鸡——”
    他紧紧闭着眼睛,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但耳边的喧嚣忽然静止了,野兽的吐息像从地底传来的隆隆声响,在这一刻却让人安心。
    他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睁开了眼睛。
    三足金乌凶狠的眼睛里充满了与它外形不相符的惊恐,好像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那两只硕大的翅膀扑棱棱急扇,当场来了个急刹车。
    “你……你怎么会在?”
    它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凶狠,反而有一丝稚嫩。
    李团结熟悉的声音带着调侃的笑意:“我怎么不能在?”
    “你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的,你被齐流木杀死了,你对那小子根本下不了重手……”
    它话没说完,就被一只锋利的爪子按住了脖子,凶兽就像乘着一颗燃烧的流星从天而降,嘭的一下撞到了地上!
    “继续说啊。”他狞笑着,咧着嘴,磨着尖锐的犬齿,“继续说。”
    三足金乌陷在被砸出来的巨大的坑里,它周边的土地因为高温逐渐干裂绽开,因为疼痛和窒息,它发出了几声尖锐的鸣叫。
    “我错了,咳……我错了!”
    爪子放开了一些,缩成竖缝的瞳孔冰冷的盯着它。
    三足金乌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我说错了,齐流木那小子才死透了!他怎么可能比得过穷奇呢?是他不识好歹,非要和你作对,现在好了吧,自己烂在了地里,魂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啊啊啊!”
    它忽然惨叫一声,穷奇的爪子猛的从空中挥下,要不是躲得及时,它已经肚破肠流了,即使如此,金色的羽毛还是漫天飞舞,被风吹向天边,竟氤氲出了一片七彩云霞。
    “穷奇!你是不是有病?”那金色大鸟忍无可忍的叫道,“我说这个也不行,说那个也不行,反正我说什么都不对,你弄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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