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滟很快从那恍惚里回过?神,指向绿芽和芳郊,她们?睡得正沉,身?上?还搭着她给?披的毯子。
    收到那纸条后梁和滟有过?谋算和安排,然?而这事?情转机来得太快也太出乎意料,来得太早,她所有谋算都落空,只剩下一瞬间的茫然?无?措。
    她直起身?:“你说你不会丢下我,我很感激。但我也绝对丢不下她们?,要走,我要带着她们?一起走。带我们?三个一起对你来说是莫大拖累,”
    说着,拎起杯里茶水,一杯一个,把人给?泼醒了。
    两个人昏昏沉沉的,好歹酒疯也不太大,迷迷瞪瞪地环顾四周,等看见卫期的时候,眼猛地瞪大,酒醒一半,趔趄着站起来:“娘子?”
    “这是怎么…怎么了?”
    两个丫头摇头晃脑地站起来,看向梁和滟,梁和滟从袖子里扯出帕子来一人扔过?去一条:“没事?,醒醒神。”
    芳郊和绿芽此刻都半醉半醒的,带上?她们?,一定?是会拖累脚步,卫期咬牙:“滟滟!”
    很大一声,仿佛要呵醒她一样。
    梁和滟却清醒的不得了,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与他对视。
    外面的爆竹声渐渐小?下去,梁和滟语速很快:“这事?情我已经晓得了,我会自己想办法带她们?走。你先?走,去顾着窈窈他们?,窈窈不是过?了年就?要纳采了?若你讲得属实,今晚城里肯定?大乱,去看着她,护好她——卫期,我已经不是十三四岁时候的梁和滟了,有没有人带着我、是不是要放弃我,我已经无?所谓了,我不在?意了,你明白吗?我晓得人都有苦衷,我不怪你当时丢下我,是我也会那么选,那事?情不要紧了,都已经过?去了。”
    有那么一刻,卫期想问她,到底是无?所谓有没有人放弃她了,还是因为是他,所以无?所谓、不要紧了。
    梁和滟猛地一推他:“还愣什么,快走!我们?也许走不了,你还能平平安安全身?而退,还等什么?!”
    卫期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是咬牙离开。
    梁和滟看一眼外面,几个小?侍女还在?玩烟花,放爆竹,一切风平浪静、喜气洋洋,不像是要出事?的样子。
    她极简短地跟还没彻底醒酒的芳郊、绿芽把话讲了,让她们?收拾好自己,先?去挑些可以随身?携带的细软拿着,又急匆匆让人去喊管家来。
    管家住处离她不远,为着就?是她有什么事?情能随叫随到,隆冬腊月的天,他匆匆跑来,出一头汗,见着她,喘着粗气:“怎么了,娘子?”
    “你告诉我,裴行阙在?哪里,有没有出什么事?情?”
    梁和滟看着他,定?一定?神,开口问。
    管家略一顿,试探着答话:“殿下此时,该是在?宫中赴宴,娘子有事?情找殿下吗,是否要我递个话进去?”
    “他没事?吗,宫里也没出什么事?情?你有收到什么消息没有?”
    此处离宫里不远不近,若真是出了事?,那他来传话的时候,管家也隐约该知道些消息,而宫里的风声,很快也就?该传到这里。
    不该这样平静。
    但卫期似乎也没有骗她的理由,梁和滟还要再问,院落外的爆竹声猛地止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惊惶的尖叫。
    管家皱眉,回头去看,院落外,火光连天,兵戈声夹杂着厮杀声,梁和滟甚至听得到头颅被削掉,骨碌滚在?地上?的声音。
    “这是…这是怎么了?!”
    变故来得太突然?,管家愣住,还不待反应,就?被人抬手劈晕,软软栽倒地。
    卫期去而复返,他喘着粗气,握着梁和滟手:“不行,滟滟,无?论如?何,我也还是不能把你丢在?这里。”
    兵戈相撞的声音越来越近,火把的光隐隐烧到这院落来,映着门廊转角一片红光,梁和滟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卫期拽着、牵着芳郊和绿芽,一路往后门跑去。
    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无?数惊呼声,适才的平静、祥和骤然?被打断,她身?上?裹着的氅衣被风吹起,在?身?后猎猎作?响。
    她回头去看,她居处,火把映起的火光连绵成一片,灼灼烧着:“这到底怎么回事?,裴行阙真的死了?”
    她声音很轻,很低,嘟嘟哝哝的语调,谁也没听见。
    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说过?那话,一切都轻得仿佛一声呓语。
    她只觉得不对劲。
    下一刻,一支羽箭破空射来,风声劲劲,擦着卫期发顶的红缨而过?,“噔”一声,钉在?他们?近前的柱子上?。
    骤然?的变故让人下意识脚步一顿,绿芽跑得太快,猛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梁和滟下意识就?要甩开卫期的手去扶绿芽,卫期喊她:“滟滟!”
    “别动。”
    闪着寒光的剑刃停驻在?他脖颈,一只冰凉的手垂下,握在?梁和滟的手上?,把她扶起来:“身?体没有好,怎么跑得那么急。”
    语气很淡,很平静,很熟悉。
    梁和滟猛地回头,火光连绵,裴行阙站在?晚风里,断续咳两声,对她笑?了笑?。
    “你没有死?”
    骤然?的恍惚后是骤然?的惊奇,梁和滟听得见风声、火苗蹿起的声音,和她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裴行阙笑?:“对不住,讲过?了的,你和你身?边的人,我一定?保你们?平平安安,还是差点出事?情。”
    他说得风轻云淡的,手里的剑却一直没放下,抵在?卫期脖颈,叹口气:“卫少卿,这样看不惯我。”
    头微微后仰,他摆一摆手:“叫他们?都下去吧。”
    长随显然?不放心:“殿下,您身?上?……”
    “下去。”
    裴行阙极短促地重复一遍,看向身?边长随:“你也一起下去——叫人来,带这两个姑娘回去休息,怪可怜的,大过?年的,醉了酒还不能好好歇着——哦,叫人把那些尸首都收拾了,不要太碍眼。”
    说着,他看向梁和滟:“你要留在?这里吗,滟滟?”
    梁和滟不晓得他要做什么,对今晚发生的事?情也还云里雾里,站在?那里,环顾四周,微微皱着眉头。
    “算了,你留在?这里吗,外面死了许多人,怪脏眼睛的。”
    裴行阙笑?了笑?,朝她递了一只手过?去,梁和滟看一眼。
    “这只手是干净的,没沾血。”
    她还是没动,看着裴行阙:“到底怎么回事??”
    剑锋抵在?卫期肩头,裴行阙慢吞吞地,压着他,胁迫着他垂下头去,卫期狼狈地低头,先?喊的却还是梁和滟:“滟滟……”
    裴行阙的脸色难得显出一点烦躁来,手里的剑在?他肩头轻轻敲了两下,薄薄的剑身?敲在?骨头上?,带铜声。
    “卫期,你自己讲实话,还是等我添油加醋地讲给?她听?”
    第82章
    万籁俱寂, 风声猎猎,梁和滟嗅到一点血腥气,萦绕鼻尖, 似乎就在近前的?位置。
    她嗅着,眉头皱起, 微微探头, 要仔细闻一闻,身子才?微微探出半寸,下?一刻手臂就被裴行阙牢牢制住。
    他仿佛惊弓之鸟, 握着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脸上的神情明明平和无波, 却把?她桎梏在身边, 一步也不许离开。
    他微微低头, 凑近她, 慢条斯理问:“滟滟, 要去哪里??”
    她能去哪里??
    梁和滟皱眉:“没什么, 只?是一股血腥气?, 想看看是哪里?来的?。”
    她又嗅了嗅,觉得那血腥气?离自己近得很, 又讲不出具体是哪里?来的?,又瞥裴行阙,她有点警觉——他今天?很不一样, 仿佛哪里?不太对劲。
    她脑海里?也乱糟糟, 对现在究竟怎么一回事很摸不到头脑。
    太多人参与其中,她若是对牵扯到谁都还清楚, 自己大约也许能捋出个模糊的?轮廓来,但偏偏她闭门不出太久, 此刻就是这?在场唯一一个懵懂无知、死都死不明白的?人。
    “这?样呀,没事的?。”
    裴行阙笑笑,讲得很平和:“不用找了,那血腥气?是我身上的?——我受伤了,滟滟。”
    他话落,手里?的?剑抵在卫期脖子上,语气?与和梁和滟讲话时候截然不同,难得的?不耐烦:“讲话,不讲话,这?血腥气?也是你身上的?。”
    卫期抬头,看梁和滟,那剑就抵在他颈边,贴得很近,他动作的?时候,微微蹭破一点皮肉,紧逼着青色的?血管,他苦笑一声:“无论如何?,滟滟,我没骗你。”
    他看着裴行阙:“我不晓得你们要做什么,但我亲眼看见你被箭射中,命数无多,也看见魏氏的?人纷纷站起来,身怀兵刃——你若是出事,势必牵连到滟滟,我不能看着她受辱身死。”
    梁和滟却皱眉,迅速从他话里?寻到她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魏氏若真要举兵,势必围锁宫门,你一个人又是怎样逃得出来的?,卫期……”
    裴行阙低头,笑起来,然后偏头咳一声,手里?握着的?剑也跟着在卫期脖颈上微抖,梁和滟看着,话顿了顿,但不敢去握他手拿下?那剑,怕两个人起争执,反而?会?要了卫期的?命。
    卫期自己似乎也是后知后觉出些不对劲,瞳孔猛地一缩,眼睛无意识睁大了些。
    “因为魏氏和梁行深都想要你在手里?,到时就算事情不成,也可以做把?柄要挟我,也都晓得,只?有他有可能骗你出来,所以叫他一路畅通,还能召集上一群残兵,穿着我府上人的?衣服,引开层层护卫,翻进我院里?来。”
    卫期沉默下?来,好半晌不讲话,而?裴行阙咳完了,转过头来,语气?很温和地跟她解释。
    “大约他自己也想着要带你走,离开这?里?——你看,他们料想得没错,滟滟,你也乐意跟着他一起走,不是吗?”
    他略略把?搭在卫期脖颈上的?剑拿开一点,然后偏头看梁和滟:“这?样不会?不小心把?他弄死了,可以不要再看他了吗,滟滟?你一直盯着他的?脖子看,叫我有点嫉妒。”
    梁和滟张张嘴,想解释一些什么,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向?裴行阙解释。
    裴行阙则微笑着抚慰她:“没关系,我没有在埋怨你,滟滟,我想过这?事情会?发生,在我的?预想里?你也没留下?。我也没有期待过你留下?,更不希望你留下?——如果我真的?要身涉险境,我一定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才?不叫你被人带去梁行深或是谁那里?,被架在刀尖上去做人质。”
    “我没有,裴行阙。”
    裴行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明着在讲卫期,他咬着牙,讲出这?句话来:“我没想过把?滟滟交给二?殿下?…”
    “我讲了,你自己不说,我就添油加醋告诉她。”
    裴行阙瞥他一眼,冷笑一声,半点没有对梁和滟的?温声细语,甚至比他对绝大多数人还要恶劣许多:“这?里?没有你的?二?殿下?。要我提醒你吗,这?里?唯一的?二?殿下?是我那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弟弟。”
    裴行阙手里?的?剑扬起,看着卫期,脸色彻底冷下?来:“你没有,你没想过,那你是蠢吗?!满京城的?人都晓得我看重她梁和滟,你没想过梁行深或者魏氏会?想着利用她吗?你畅通无阻出宫城的?时候没想过为什么吗?你没想过你那所谓的?二?殿下?为什么宁可自己不要护卫也都要都供给你吗?你进这?府里?的?时候没觉得太容易了些吗,怎么护卫越打越少,还一副自顾不暇的?样子,稍微一挣扎就被你混进来了?因为有人调动了五城兵马司,在另一侧偷袭!我留了三千人在这?里?,你以为你那百十?号人是怎么压制得住他们的??!”
    三千人,用来发动一场宫变都够了。
    “你没想过把?滟滟交给梁行深,那你准备把?她送到哪里?去?放在你那个千疮百孔筛子一样的?国公府,还是交给谁,送到哪?!”
    他难得的?暴怒,看着眼前人,话讲完,不住地咳嗽,原本是他禁锢着梁和滟的?,此刻咳起来,微微弯腰,浑身轻颤,反而?变成梁和滟在搀着他,顺手给他拍一拍了。
    裴行阙咳半晌,抬起头来,唇上沾着一痕血,他抬手,很随意地抹去,语气?冷寂下?来,声音微微嘶哑,讲出的?话音调平和,却最致命:“卫期,你敢说,你真的?没想过是否可以拿她来胁迫我?”
    卫期被他讲得说不出话,头微微垂落,肩膀微微打颤,身上的?甲衣因为这?样的?动作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裴行阙冷笑一声,手里?的?剑猛地扬起。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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