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滟沉默,看着裴行阙。
    “侯爷怎么就?晓得,楚国就?没有害我的人呢?”
    她?偏头:“我占着大皇子妃的位置,到时候又会碍多少人的事?到时候害我的人,不?也会很多吗?”
    她?似乎卡在?一条死路上,往后走是龙潭虎穴,往前行是不?测深渊,却又由不?得她?选——她?也是在?被?推着走的人。
    “我会护着你。”
    裴行阙抬头:“县主可以…到楚国后,再和我和离,到那时候,有我在?,又没有梁行谨和梁韶光他们,你留在?那里,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话讲完,他自己都觉得太轻飘,仰着头,有些不?知所措,他晓得不?该把梁和滟留在?这里,但带她?回去,却又不?敢做任何保证。
    怕话讲太满,会叫她?失望。
    而梁和滟退后一步。
    她?有一瞬间,想沦陷,想就?听他的话。
    但她?不?想以后的日子,是靠对别人的依靠度过的,她?不?想把未来寄托在?一句承诺上,太轻飘,变数太多,太无法预料。
    她?不?愿意。
    他们都陷入沉默。
    “我再想一想吧。”
    她?偏头,不?再讲话。
    从她?的方?向,恰好能看到那衣服上,经?她?绣出的那一片竹叶,落在?侧腰的位置,被?阿娘小心翼翼地藏在?大片竹叶间,不?显眼,但总在?那里,足够留心,就?一定能看见。
    而一旦注意到这一处不?一样的地方?,那过后就?总避免不?了,第一眼就?注意到,变得越来越显眼。
    梁和滟就?是这样子。
    她?若没有经?历过这许许多多的事情,也许她?也会信裴行阙如今说的。
    可一切都经?历过、承受过了,那她?总难免第一眼就?注意到那片“竹叶”。
    一夜寂然无眠。
    梁和滟和方?清槐约定好了要去看她?,裴行阙自然也同行,两?个人一起,显出和睦的样子,好叫阿娘放心。
    但计划得好好的事情,总能遇上变数,两?个人收拾好,要出门的时候,宫里来了人。
    梁和滟后撤一步,以为又是要宣裴行阙进宫。
    但没想到,那内侍转向她?:“县主,皇后娘娘召您入宫去讲话。”
    梁和滟和皇后不?甚熟悉,只晓得是个沉默寡言又手腕极强的女?人,但只她?是梁行谨阿娘这一点,就?足以叫她?们彼此间关系疏远,且对彼此印象奇差。
    她?们这样的关系,讲什么话?
    梁和滟和裴行阙一齐皱了眉,裴行阙起身?,略侧了侧身?,是一个回护、遮挡住梁和滟的动作,他皱着眉头:“我和县主同去吧,正?好也向陛下和皇后拜年。”
    内侍露了个很吝啬的笑:“定北侯有孝心,只是今日陛下事忙,后宫之中,男子又不?好擅入,今日还?是暂免了吧。”
    拒绝得直截了当。
    这些人讲话走委婉,话说得这么直白,背后一定有人授意。
    梁和滟抬抬手:“算了,日后有的是机会,我入宫去,就?劳侯爷替我接阿娘来罢,省得我们两?个都不?过去,阿娘会忧心。”
    再一再二不?再三,同样的下三滥手段已经?用过这么多次,再用也没意思,而且后宫里面?,还?闹不?出梁韶光府里那样的事情。
    她?看一眼那内侍,又瞥裴行阙,晓得这事情大约和他有关,掸一掸衣服,上了请她?入宫的马车。
    宫道?漫漫,车轮辘辘。
    梁和滟想起很多年前,阿娘和她?这么相互依偎着,坐一驾马车,一路驶出宫门。
    她?那时候对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一无所知,只晓得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那个在?身?后默默扶持她?的父亲,从此离她?而去了。
    她?那时候恨得很,想这辈子再也不?入宫了。
    后来年岁渐长,晓得人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自己选的,比如今日,她?不?想进宫,不?想做这样的事情,那样的事情,但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只能照做。
    皇后宫里的宫女?像她?,都是沉默寡言的样子,到了地方?就?轻轻敲一下车厢壁,喊一声?:“县主请。”
    梁和滟探出头去,就?看见一条长长的,逼仄狭窄的宫道?。
    黛灰色调,连极蓝的天都显出层云积蓄的叆叇灰蒙,她?无意识地回头,却只有她?一个,她?总觉得来这些地方?太凶险,因此总是能不?让绿芽和芳郊她?们两?个跟着,就?不?让她?们跟着,免得出了什么事情,会殃及她?们。
    从前这时候,她?还?带着她?们进过一两?次宫,想着互相照应。
    只是出了梁韶光府上那事情后,她?连带她?们入宫也不?太放心了。
    于是干脆单独和裴行阙一起,彼此一起走。
    只是到现在?,裴行阙也不?在?她?旁边了。
    她?有点怅然,又想起昨天讲的话。
    这心情一直持续到进皇后的凤仪宫,昭阳殿里,笑语融融,她?怀着秋风萧瑟的心情进去,被?人用冷冷清清的语气,叫了一声?“滟滟”。
    她?晓得是皇后,没抬头,规规矩矩地下拜。
    上面?的人笑笑:“明成如今的性情,倒是收敛好多,看着乖巧可人的,很有她?母亲当年的一点风范。这样好的孩子,长得这么好,若是到时候,跟着去了楚地,我真是要舍不?得了。”
    意味深长。
    第39章
    梁和滟抬头, 看见皇后端坐上面,眉眼?低垂,神色淡淡, 看她的时候,露出个吝啬的微笑, 叫她滟滟。
    称呼亲昵, 语气却生疏,割裂至极。
    这个态度,梁和滟是习惯了, 她们彼此也不?容易, 都不?想见对方, 却还得在这里撑出一副笑脸, 身不?由己。
    只是, 她偏头, 在一边看见个意料之外的人, 卫期和卫窈窈的母亲, 绥宁郡主梁拂玉。
    她嫁给卫将军, 就如她封号一样,本身就是帝王为了联络和卫将军之间的情谊, 只是恰好遇到卫将军这么?一个还算不?错的人,于是彼此情谊甚笃,恩爱有加。
    细数来?, 她和梁和滟是差不?多的, 只是梁和滟没她那么?好运,她和裴行阙彼此之间, 掣肘太多。
    “姑姑好。”
    梁和滟低眉,跟梁拂玉请安。
    梁拂玉微微笑着, 她生得和卫窈窈像,虽然年纪上来?了,但五官眉眼?舒展,不?带苦相,眼?尾唇角都有浅浅的笑纹,看得出年龄阅历,却不?叫人觉得年长。
    只是梁和滟印象里?,她脾气秉性和她当年差不?多,且多年来?被惯着,从无什么?大改变,一点就着,讲起话来?直来?直去,偶尔掺杂一点阴阳怪气的腔调。
    不?过也许是这几年来?,经?历世事多了,如今看来?,倒是和蔼很多,很有长辈样子。
    “是滟滟呀。”
    她接皇后的话:“去楚地?好好儿?的,怎么?要?她去楚地?”
    皇后笑笑,对着梁拂玉,神情也没有热络太多:“滟滟去岁嫁了定北侯,就是那位楚国来?的皇子。如今楚后新丧幼子,膝下寂寞,对这唯一的儿?子自然更牵挂,因此,陛下准备叫他回楚国去。滟滟和他小夫妻恩爱和睦,怎么?舍得分开?,一定是要?跟着同归,是不?是,滟滟?”
    她问得淡淡,语气也轻缓,但并没什么?停顿,也不?等梁和滟或是梁拂玉接话,就接着讲下去:“只是可怜你母亲,四弟没了才几年,唯一一个女?儿?,也要?离了去,这辈子,还晓不?晓得能不?能再见面呢。自然,到底是跟过四弟,很尽心侍奉过他几年的,陛下慈爱,不?会苛待了她,一定叫人好好赡养你母亲。”
    话落,她舒一口气,垂下眼?,轻轻敲着手指,不?讲话了。
    梁和滟的手指按着大腿,半晌,说:“父母在,不?远游,阿娘还在,我不?舍得和阿娘分开?的。”
    皇后的目光看过来?,笑笑:“那可不?好办了,滟滟,你难道舍得定北侯吗?”
    梁拂玉的目光也看过来?,余光所及处,梁和滟看见她微微皱起眉。
    有什么?不?舍得?
    梁和滟要?讲,却有一瞬凝噎,话卡在喉咙里?,讲不?出。她想到许多散碎片段,从最开?始时候,他递来?给她裹腿的大氅,一直到前一夜,他仰头,半垂着眼?,讲得艰难的那一句“可我不?想与县主和离”。
    她捏一捏自己的脉,没什么?异常。
    适才那一刻的艰涩难言,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他们之间,似乎的确是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然而这里?面,细数情分,似乎也没有的。
    她喉咙里?堵得难受,但许多话还是要?讲,然而就在这时候,梁拂玉微侧了头,似笑非笑地慢声讲:“有什么?不?好办的,又不?是没法子的事情,叫滟滟她阿娘跟着一道去楚国,不?就是了?”
    皇后眉头狠狠一跳,看向梁拂玉:“绥宁,你不?要?玩笑。”
    梁和滟也跟着瞥过去,默默想,梁拂玉果?然还是那个性子,没什么?大变动?。
    “四弟在这里?,已?经?入土了,滟滟她阿娘难道会舍得离他去?且她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怎么?好再离故土?滟滟,你怎么?说?”
    她近乎是求救似地瞥向梁和滟,着急忙慌地堵着梁拂玉的话头。
    梁和滟垂眸,语气平和,看不?出什么?为难的意思:“舍不?得也要?舍得,家国亲人,总胜过夫君。只是,这是陛下赐婚……”
    皇后微微低眉,笑一笑:“不?急,过完年再说吧,你这孩子,不?要?这么?心急。”
    这事情讲了,也就没有再多跟她讲的了,皇后淡淡说了两?句,摆一摆手,叫她出去了。
    梁拂玉也站起身,跟皇后告退。
    皇后巴不?得她们都快点走?,留她个清净,摆一摆手,就急匆匆回内殿了,梁拂玉看得想笑,捏着手,摇摇头,讲皇后这个怕跟人打交道的性子,真是几十年如一日。
    想了这么?一想,她追出去,叫住梁和滟。
    天?色晴好,连一丝云都无,冬日里?难得这么?好的天?气,梁和滟似乎也该很开?心,毕竟她终于要?摆脱裴行阙。
    然而,然而。
    从来?乐景衬哀情。
    梁和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心里?发木,钝钝的。
    恰此时,梁拂玉在身后叫住她。
    “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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