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挺拔的高个男人撑着伞,倾斜伞面,遮住她的头顶。
    忽然另一只手从背后绕过来,勾住了折叠椅的带子。
    夏宁一抬头,正好看见李鹤温凝视自己的眼眸。
    他说了句“椅子要拖到地上了”便一把接过折叠躺椅,夏宁的肩头顿时轻了一大半。
    快到古寺的时候,夏宁看到其他几位演员抱着手臂、故意探头下来看他们的模样,低下头小声:“还是换我来拎吧。”
    李鹤温无动于衷:“快到了,没必要。”
    夏宁撇嘴看他。后者没有转头但是察觉了视线,冷淡嘴角轻轻勾动微妙的角度:“管他们做什么?”
    他的语气随意自然,句尾微妙的笑意让夏宁心脏一震。她低下头,悄然落到他身后,像是要藏进他的影子似的。
    开工后,夏宁在树荫下支开躺椅,按照徐助理的嘱咐,手捧毛巾、水瓶和一堆小东西候在场边。
    导演一喊咔,一众助理、化妆师围了上去,她也随着人流走到李鹤温身后。
    “眼睛敏感,带隐形眼镜每小时都需要滴人工泪液。”
    “拍戏时只用吸管喝水,以免给化妆师造成更多困扰。”
    “非常讨厌出汗,因此止汗凝露也是必备的。”
    ……
    夏宁第一次来片场,却不比工作搭档徐助理生涩。李鹤温接过水瓶却没喝,捏着瓶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的喉结滚动,压低声音:“徐助理对你的叮嘱这么仔细吗?”
    夏宁一顿,没抬眼:“我是粉丝,知道得多不是很正常吗?”
    “鹤温,你可真是好福气,她对你这样上心。”
    旁边一位成熟的女星终于看着他俩讲悄悄话的模样,忍不住揶揄。
    李鹤温没说话,夏宁的脸却红透了。她低下头,一把从他手里将水瓶夺了回去,急匆匆地退出场外。
    李鹤温转头看向她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了。
    临近中午,天空的云层厚实了起来。
    导演怕再晚会下雨,因此一个劲儿地催进度,午休直接被省略掉了,也没给演员们留用餐时间。屋漏偏逢连夜雨。老戏骨们发现剧本有处逻辑错误,得一众演员自己重新理顺台词,大家与天公抢时间,氛围异常焦灼。
    主演们围成一团,紧张地抓紧时间开会顺戏。
    夏宁和其他演员的助理一起蹲在树下。这时,身旁的几位助理纷纷打开背包,女星的助理拿出装满沙拉的透明保温盒,男星的助理则拿出不少零食。
    夏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他们匆匆起身,奔向演员。正在对戏的演员眼睛对着剧本,有的伸手接过零食,有的凑过头任助理给自己喂两口沙拉。
    夏宁一翻背包——今天的天气预报没说有雨,徐助理没想到会赶工,因此没有提醒她带点心,而她缺少经验,包里只有一小包坚果——不仅她自己没饭吃,而且下午要拍动作戏的李鹤温也无法摄入热量。
    夏宁小跑到李鹤温身后,将坚果塞入他背在身后的手里。他专注于剧本,没有回头,只是在一愣后将那个小袋子往后推了推。
    夏宁在他身后,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只给了你半包。我们一人一半。”
    李鹤温背在身后的手这才微微放松,任由那只小两圈的手将坚果塞了进来。指尖相碰的瞬间,肌肤微凉,带来一瞬的颤栗又急速退去。
    夏宁低头小步回到树下,抬眼看向李鹤温的方向。
    男人没有转头,也没有因为她的打扰而有任何分神。
    他半垂着头仔细盯着剧本,被仔细打理的大背头一丝不苟,沉着而冷厉,目光静得仿佛只能看到一个点。虽然不常说话,但各位演员提出建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他,由他来把控这场讨论。
    别人都能抽空咬口点心,只有他自始至终后背都是挺直的,没有半点动作,而正是这般气质让那些老戏骨都很放心地让他成为主心骨。
    这让夏宁忽然想起刚成为粉丝不久时看到的路透。
    那张照片上的李鹤温才十几岁,却如同小大人一样在片场中央安静却稳重地与众多老前辈核对细节。他在各方面都无可挑剔,读书时成绩出众,当演员不仅业务精湛而且讨所有人喜欢,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不会犯任何一点错。
    直到再次开始拍摄,李鹤温都没空吃点坚果垫垫肚子,只能随手将小包塞进口袋。
    早蝉发出微弱的鸣叫。
    夏宁发着呆,思绪回溯到那个夏天。
    作为班长的她拿着班级回执路过教导主任单独办公室,忽然从半开的门缝里瞥到了一位贵妇人。
    她穿着考究,名贵的连衣裙没有一丝褶皱,甚至在这种场合还带着黑色蕾丝花纹手套。后背挺直,颈部舒展,双手交叠优雅地放在膝上。
    教导主任的声音飘出门缝:“李鹤温妈妈,这件事的确是我们体育老师有不对,鹤温在校表现都很优异,您不用担心……”
    “我今天来不是因为这个。”她的咬字都似乎带着一种可以打磨过的腔调,“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那您来是为了?”
    她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这笑意却没有半点是给李鹤温的:“不论体育老师是否误会了他,他作为学生需要用证据与道理为自己争取权力。不论是否感到委屈,暴力和冲动都不该是精英处理问题的方式。我为自己对他的教导失败感到抱歉。”
    教导主任的声音明显慌乱:“受之有愧,受之有愧。您的教育理念非常高尚。”
    女人轻笑了声:“鹤温在校的各方面表现都拜托各位老师了。请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他,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是我的私人号码,您可以第一时间联系到我。”
    夏宁抱着回执单走过这间办公室,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他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吗?
    ……
    下午三点的时候,天公一阵雷响,导演的脸色崩了下来,只好喊咔。
    大雨倾盆而下,数不清的伞同时在昂贵的摄像机上撑开,众人顶着伞连忙跑去古寺内躲雨。
    雨没有停下的意思。众人在古寺内等了良久,但只能宣布今天提前收工了。但他们也没法回去,被困在寺内的众人开始百无聊赖地找乐子,三三两两逛起了寺庙。
    在散乱的人群里,几个人影周围罩着一层冷冷的雾气,将他们的专注与嘈杂隔开:李鹤温仍在和几位老戏骨讲戏。
    沈菱:【宁姐,寺庙后面的连廊上有许愿牌!】
    夏宁抬眼看了眼李鹤温。他沉浸在讨论里,丝毫没有需要她的样子。
    喵宁:【我这就来!】
    夏宁悄然起身,放轻脚步溜到庙后的连廊里。连廊的屋檐下挂着一条麻绳,上面穿着密密麻麻的木制许愿牌,风一吹便乒乒乓乓地撞到一起。
    沈菱和其他几位姑娘凑在许愿牌下,身旁还有位合掌的小和尚。
    沈菱见她来了,连忙招呼:“我和师傅打手语,好不容易买了几块木牌,快过来吧。”
    夏宁走近,接过木牌和笔,问:“这能写什么愿望?”
    异国他乡的庙宇同国内见过的不大类似。挂着的许愿牌上也大多都是外语。
    小和尚比划:所有的愿望都能写,可以给自己,也可以给别人。
    夏宁前后翻看那空荡荡的木牌,心里忽然升起了某种隐秘的愿望。
    沈菱她们都已经低头开始写了,夏宁背过身,小心地遮住木牌,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沈菱写完,探过头:“你写了什么呀?”
    夏宁连忙将木牌贴住胸口:“不,没什么。”
    这样的模样反而让沈菱她们笑起来了,全都心照不宣地笑了:“我们都懂。”
    夏宁却没否认,轻轻咬住下唇,等所有人都转身,然后才转身将那块木牌小心地吊到麻绳上。
    ——愿你能冲破自律的网,一直快乐。
    -
    雨越下越大,最后旅馆众人送来更多的伞和大型遮雨棚,众人彼此搀扶才勉强回到山下。大部分人都被淋得半湿,等沐浴、换衣结束,时间已经来到了八点,餐厅里人头涌动。
    小鸟胃的演员们还能有说有笑,夏宁却觉得自己饿过了头,无精打采却没胃口吃东西。这里的料理偏生冷,少有热菜也是油炸的,她无从下手,最后还是挑了点热粥,打算打包上楼。
    沈菱也正好也在打包台,当下缠着她:“宁姐,我去你屋里一起吃好吗?”
    夏宁正想说“好”,忽然一个男声抢在她前面:“不好意思,她有约了。”
    她回头看到素颜的李鹤温站在自己身后。
    他穿着件休闲衬衫,但单手一插袋,仍贵气得逼人。
    沈菱呆呆地盯着李鹤温,良久,视线才转到夏宁脸上。
    三秒后,她像只炸毛的猫,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本该想到的!”
    夏宁羞红脸,去拉她:“想到什么?没事的,我……”
    没等她说完,沈菱一溜烟地跑了。
    夏宁:“……”
    她嘟嘴瞥了眼李鹤温。
    后者转身,留下几个字:“跟我来。”
    夏宁左右打量,没人注意,才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前后进了房间。她踏进李鹤温房间时,桌上满满摆着一大桌热腾腾刚出锅的小炒,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山药粥。
    夏宁关上身后的门:“你怎么……”
    李鹤温坦然做到桌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迫不及待地想来实现别人的一个愿望,所以下山前就发信息单独从厨房订了餐。”
    “我的愿望?”夏宁坐下,拿起筷子,“中国胃想吃热腾腾的东西,的确算是个愿望。”
    “不是这个。”
    夏宁迫不及待伸出的筷子停在空中。她睫毛一颤,抬眼就看到李鹤温平静的脸上眼睛含笑,像是诱惑、也像是享受地看着她。
    她收回筷子,有些不安地咽了口唾沫。
    “我想多看看你。”李鹤温那张少有感情的脸仍没多少波澜,话语却很割裂,莽撞地在夏宁心里勾起波澜,“这就是我当下获得快乐的唯一方式。”
    夏宁瞪大眼睛:“你……”
    “与其自律当个保持距离的君子,不如以自己的快乐为先。”
    夏宁的脑海里忽然闪现下午写的那块许愿木牌,红晕满满从脖颈染上面颊。
    李鹤温替她舀起一碗热腾腾的粥,小木碗轻轻放到了她面前,那双眼睛将她的每一点表情都收入眼底。
    语气含笑:“我现在很快乐,没让你的愿望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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