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瓶把张淑蓉按在收银台的凳子上专门负责收钱,自个儿主动请缨当起了跑堂。
    张淑蓉观察了一会儿,还别说,真是做得有模有样的。
    小姑娘嘴甜,看见那年纪大点的男的就喊老板,女的喊阿姨,年轻的就喊哥哥、姐姐,里边儿请,里边儿有座儿。
    端起面来也有章有法,三根手指托在碗底,大拇指和食指撑开呈“八”字贴在碗中间,稳稳的放在客人面前,汤一点儿不洒溅。
    有熟客见店里多了张新面孔,又看往日里忙前忙后的张淑蓉坐在收银台不动弹,便打趣道:“哎哟今儿个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严记面馆终于舍得请人啦。”
    都是自严锋父亲严世林还在的时候就到店里吃面的老顾客,张淑蓉也不介意他们的调侃,笑眯眯说道:“是呀是呀,我不中用喽,请个人,免得怠慢你们。”
    旁边正招呼客人的李瓶听见这话可高兴坏了,阿姨这是打算留下自己了?
    等客人吃完一走,李瓶就把碗筷收拾起来,顺道把桌子擦了,碗里剩下的汤汤水水倒进店门外的泔水桶里,碗筷放进装了热水的水盆里泡着。
    要是没什么客人的时候,李瓶就蹲到水盆边去洗碗,真是一刻也不让自己闲着。
    天擦黑的时候,老李头送菜来了。
    “李二哥,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天都黑了,你待会儿回去不得摸黑走夜路啊?”张淑蓉一边招呼老李头,一边用台秤给菜过秤,称完一个就在旁边的计算器上记一个。李瓶守在旁边,一趟趟的把称好的菜往厨房里搬。
    老李头嘿嘿一乐:“我今天不回去,晚上去我哥那喝酒,喝完就在他那睡。”
    老李头亲哥一家子都搬到了镇上,买了楼房在镇上住,知道弟弟一个人住在乡下寂寞,做了好吃的都会叫他过去喝几杯。
    “难怪不得。咦,李二哥,现在苞谷都出来了啊?”
    老李头的菜篮子里面放着几穗新鲜苞谷,个头不大,白生生的。
    “五月份了嘛,该出来了。我这个是本地糯苞谷,晓得你们爱吃,给你们掰了几个,不算钱。”
    几十年的老主顾,老李头念严家的好,有点儿啥稀奇的都想着给严家母子留一份尝尝鲜。现在种这种糯苞谷的人家很少,因为产量极低。有人种一点也都是留着自家人吃,绝不会拿去卖。
    “李二哥有心了,谢谢你了。”张淑蓉把苞谷捡起来递给李瓶,说:“今晚有口福了,咱们煮苞谷棒子吃。”
    “咦,这个小姑娘是哪个哦?亲戚家的妹娃吗?”老李头见张淑蓉跟小姑娘说话,一张以前没见过的生面孔,问张淑蓉。
    张淑蓉点点头:“嗯,亲戚家的,过来耍几天。”
    李瓶听到这里脚步一顿,心里拔凉拔凉的,阿姨不是才给人解释说她是请的小工吗,怎么转头就变亲戚家的了?
    第11章 第11碗面
    给老李头结完钱,天已经黑尽了,“严记面馆”四个红彤彤的大字又亮了起来。
    过了饭点儿,客人比较少。
    张淑蓉拿锅子将苞谷煮上,吩咐儿子煮三碗面,又拿了一大把老李头刚送来的藤藤菜,坐在灯下掐成一节一节的,从两个关节的中间处掐断,每一节上留一片叶子。
    这藤藤菜是种在地里的那一种,颜色比种在水里的深,吃起来也更脆嫩,炝炒或者煮在面里当配菜都好吃。藤藤菜上市的季节,到店里来吃面的客人经常要求严锋多加一把藤藤菜。
    李瓶看见了赶紧蹲过来帮忙。
    张淑蓉问她:“瓶瓶,喜不喜欢吃藤藤菜?”
    李瓶点点头:“喜欢的。”
    “我们瓶瓶不挑嘴,真好养活。”
    李瓶打蛇随棍上:“对呀阿姨,我不挑嘴的,给什么吃什么,吃草都能活三年呢!”
    “哈哈哈哈~”张淑蓉笑得直不起腰,也不知道这小鬼灵精去哪学的这些话,真是逗人笑。
    在厨房煮面的严锋听见这话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妈平时就喜欢逗闷子,现在来个小的凑一块儿,一个逗一个捧,跟听相声似的。
    “嗯,瓶瓶原来是属牛的。以后你饿了,阿姨就带你去河边吃草去,万家河边儿的草又多又嫩,保准儿把你喂得肥肥的。”
    李瓶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心里又燃起希望,阿姨说“以后”,是不是说她能留下来了?不然哪来的“以后”?
    没有用一点化肥和农药灌溉,土生土长的糯苞谷独有的清香飘得满屋子都是,闻之让人口舌生津。
    藤藤菜掐好了,李瓶端去厨房清洗。张淑蓉把几穗糯苞谷拿起来放进碗里凉着,煮苞谷的水也倒进一只饭盆里,晾凉了可以喝。
    严锋煮好了面,打开炖锅捞出一大块卤好的牛肉,切成薄片。
    牛肉面浇头里的牛肉也是卤好了再炖的,所以才这么软烂入味儿。每次卤牛肉的时候,严锋都喜欢切几大块牛腱子肉一起卤,是顶好的下酒菜。
    张淑蓉在炒锅里倒上菜籽油,等油温升高,撒下一把切好的干辣椒段和蒜片,猛火爆出香味儿,再把控干净水的藤藤菜倒进去。
    “滋啦~滋啦”的声音在锅里爆响,撒上盐,再翻炒几下,一道蒜香味十足的炝炒藤藤菜就做好了。
    三个人围着桌子吃晚饭,因为添了一个人的缘故,严锋切的卤牛肉比往常多一些,装了一大盘。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有滋有味儿的吃着喝着。
    李瓶有些怕他,主要因为严锋不怎么说话,脸上也是一副万年不变的严肃表情,坐在一起吃饭,李瓶难免有些拘束。
    张淑蓉看她闷着头吃面,肉和菜都不怎么动筷子,便夹了好几筷到她碗里,宽慰道:“瓶瓶多吃点,不用不好意思,你就当是在自己家里。”
    李瓶心想在家里哪有这么好,有点好吃的都紧着爸爸和哥哥,大多数时候她就只能闻个味儿。
    第12章 第12碗面
    “阿姨你不要再夹给我了,我刚吃了两根苞谷,吃了这些面就已经很饱了。”
    李瓶倒也没说假话,她家也种苞谷,黄澄澄的,但没这个白的这么香这么糯,她吃完一根没忍住又拿了一根。
    毕竟是晚上,张淑蓉也怕她吃多了积食,就没再劝,只让她把碗里的肉和菜吃完。
    张淑蓉也吃得不多,最后剩下的肉和菜都进了严锋的肚子。
    吃完晚饭收拾好,又接待了几个半夜出来觅食的客人,面馆就准备打烊了,毕竟明早还要早起呢。
    张淑蓉催李瓶上楼去洗漱,看她消失在楼梯尽头的转角处,张淑蓉才挨近儿子,下巴点了点楼上,压低声音问道:“儿子,你说怎么办?”
    严锋看了他妈一眼:“你不是都决定好了,还问我?”
    张淑蓉一巴掌打在他背上,斥道:“老娘跟你说正经的!”
    严锋直视他妈:“你想把她留下来?”
    张淑蓉摸摸下巴:“要是留下来,每个月就得多支出好几千,那可是你的老婆本儿。不留下来吧,你看她这又哭又下跪的,我也不落忍。”
    “她不是说她每个月只要一千块吗?”
    张淑蓉又打了他一下:“她说要一千那是为了报答咱们救了她一命,这姑娘单纯又心善,懂知恩图报。可你老娘我又不是周扒皮,未必还真给人家一个月一千啊?那不成剥削人家了吗?”
    严锋对她妈的看法持保留意见:“这才认识几个小时,你就知道她单纯又心善了?要是遇到骗子怎么办?”
    “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别的不说,单是看人这点,那是比你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严锋无言以对,在看人这点上,他是没底气跟他老娘叫板,但兴许是见识过人性最不堪的一面,很多时候他总想得比较悲观。
    古话都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啥都没经历过,谁知道对面是人是鬼呢。再说李瓶这个人和她干出来的这些事,里里外外都透着那么点不合情理。就算是想报恩,可报恩又不是只有留下来帮工这一种方式,干什么宁愿不要高工资也非得要留下来呢?
    不过,虽然这人身上满是疑点。但退一步看,他暂时也不用想那么远。毕竟,即使李瓶抱着别的目的,就他这么一个小破店,也没什么可供人骗的。左右不过是个帮忙的小工,一旦发现不对劲,辞了撵出去就是。
    何况留下李瓶也并非全无好处,一则能让他妈轻省一些,反正他早就想给店里找个帮手了,只是他妈碍于钱的问题一直推三阻四的。这次有个主动找上门,而他妈又想留下来的,那正好;二则他嘴笨,经常逗不了他妈开心,李瓶才来了大半天,他妈都笑好几回了。
    他妈心善,对人也是尽自己所能,全心全意的好。但他就怕他妈这回看走了眼,一腔善意给出去,到时候发现李瓶不是个好的,到头来伤心。
    第13章 第13碗面
    “诶,你说话啊,到底怎么办?赶紧点儿,待会儿瓶瓶洗漱完下来了。”张淑蓉见儿子半天不说话,只顾着发呆,推了推他催促道。
    “这样吧,先给三个月试用期,每个月两千,管吃管住,三个月后如果觉得可以,就让她留下来,到时候再谈工资。”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认清一个人本性如何了吧。
    张淑蓉有些犹豫:“两千,会不会……少了点儿?”
    严锋睨着他妈:“转正后的工资也就三千多,试用期工资给两千还嫌少啊?再说了,还包吃包住呢。不是,说好的给我存老婆本儿呢?”
    张淑蓉觉得牙疼,想了想,最终还是让了步:“行吧,先就这样着。哎,左右都是个难事儿。我给她踅摸着,看看镇上有没有合适她的工作。咱家给不起这个工资,但给少了我心也难安。”
    母子俩商量完了,张淑蓉上楼去准备告诉小姑娘这个消息,好让她早点安心。
    刚过拐角,就碰见李瓶从浴室出来。
    “瓶瓶,你来,我告诉你个事儿。”
    李瓶猜到应该是跟自己的去留有关,不免有些忐忑。
    张淑蓉把她拉到二楼的一间次卧里面,跟张淑蓉住的主卧斜对面,卧室里布置了简单的桌椅和一张床,其中一面墙上靠着跟天花板顶一样高的衣柜。
    两人坐在椅子上,张淑蓉拉着李瓶的手说:“瓶瓶,我刚才跟你锋哥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先试用三个月,看你能不能适应。试用期每个月两千的工资,吃住跟我们一起。”
    “阿姨,我……”
    李瓶刚想说话,张淑蓉立马伸手打断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一千块一个月这种事情就别再提了,阿姨不会答应的。你如果想留下来,就安心在这里做。如果不适应,到时候咱们再商量。”
    “不,阿姨,我适应的,我要留下来!”白天的时候,李瓶的心情几起几伏,一直在开心和失落之间徘徊。如今听到要被留下来的消息,生怕阿姨再反悔,赶紧抢着表明心迹。
    开心之余,又很难受。她好像是逼着阿姨和锋哥做了他们并不愿意做的事。本来人家救了她有恩,结果她反过来逼着人家给她一个工作,每个月要额外支出两千块钱。可她太想留下来了,舍不得对自己好的阿姨。就算别的地方给的工资再高,她也不愿意去。
    她本就决定只要一千块,就算阿姨把工资提高到两千,她也不会要这多出来的钱。阿姨不给心不安,同样的,她拿了一样会心不安。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暂时拿着,等有机会看看用什么方式还回去。
    “嗯,你以后就住这间屋,对面那间是我们,你锋哥住在三楼。来吧,我们把床铺好,你前几天没地方住,估计也没休息好,今晚就早点睡。”
    “好的,阿姨。”
    李瓶确实好几天没好好睡个囫囵觉了。流浪的日子里,都是要么在桥洞里,要么在草垛下,又黑又冷,也不敢睡死,都是眯一会儿就醒,随时提着心吊着胆。如今放松下来,真是又累又困,恨不得沾床就睡。
    第14章 第14碗面
    张淑蓉从衣柜里搬出被子、床套。南方的空气虽然湿度大,但她收拾的好,遇上大太阳天,就把家里的被子、褥子搬出来晒,晒完用隔潮袋装起来放在衣柜里。如今拿出来,棉被跟新弹出来的一样暄乎、软和,还有一股阳光的味道。
    被套和床单这些虽不是崭新的,但洗的干净,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
    两人合力铺好床,张淑蓉叮嘱完李瓶早点睡,便下楼去了。
    李瓶躺在暖和的被子里,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屋子,陌生的床,她却感受到了十八年来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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