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齐并不是个心胸宽大的人,从他能让人将打个半死的范雎仍在厕所里,还任由门客在他身上撒尿就能看出,此人是个性格卑劣与坦荡和关明正大无关的小人。
    秦太子在魏国做质子,他
    是魏国的相邦,如何对待秦太子,他几乎能做大多数决定,他对秦太子是什么样的态度,其他魏人,对待秦太子,就是什么样的态度了。
    图方才说的几条,他几乎都犯了,是以此时,他是不敢直视图这个王孙的。
    魏王讷讷,魏奇退避,魏国朝臣上下,竟是无言以对,更有甚者,流露出惧怕的神情来。
    图用眼睛逼视着台阶下的所有人,努力记住下面每一个人的面孔和他的表情,内心几乎嗜血,但无能狂怒是没用的,他现在要做的,是顺利将自己的父亲带回秦国。
    此时,魏无忌站了出来,对图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不知道王孙有何打算?”
    魏王此时才如梦初醒,连连道:“对,对,不知王孙接下来有何打算?什么时候将秦太子接回国内?”
    图冷笑:“魏王最好派遣使臣去秦国向我王大父禀报详情,怎么,我秦国太子薨在了魏国,魏国竟是无动于衷,就想这样草率的送走我等吗?”
    “我若答应了你们,我秦国国威何在?!”
    魏王强笑:“王孙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寡人定会满足你。”
    图嗤笑:“那就请魏王为我秦国太子服丧吧。”
    魏王脸皮狠狠颤抖了一下,想要喝问他大胆,竟敢要一国君主为一个他国太子服丧,这个竖子,是将他魏王当做什么了?
    但他先是惊惧后又气结,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魏无忌上前一步,道:“我王为秦太子服丧,不合礼数。秦太子还在的时候,我与秦太子也曾有过交谈,相交也算和悦,不如就由我为秦太子服丧吧。”
    图:“你是何人?”
    魏无忌:“在下魏无忌,乃是我王之弟。”
    图拉长了声音:“哦——,原来是魏国的公子,也罢,是你们魏王还是你这个魏公子来为我父服丧,都无甚差别。只希望你们魏国君臣能老实些,不要多做手脚打扰了我父魂归天穹,否则,就要问问我的刀剑,答不答应了!”
    说道最后一句,他倏然拔出锋利无匹的刀剑,摇摇指向台阶下的魏王等君臣,狂傲无比。
    魏无忌却是在心中暗赞:好剑!
    能有此宝剑傍身,看来这个叫图
    的王孙,在秦国,一定非常受宠,万不能激怒了他,否则,魏国危矣。
    魏无忌随着图进了灵堂大殿,魏王无法,只好带着臣属们回王宫了。
    接下来,他们要商量出一个面对秦王怒火的对策出来,自从华阳之战后,魏国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元气来,实在是没有底气跟秦国交战的。
    当然,第一件事,就是派谁,去秦国报信。
    魏国正在惶惶不安的时候,图第一时间派回秦国报信的三路人马,已经到了咸阳宫了。
    有了马镫和马鞍,快马加鞭,没日没夜换马不换人的赶路,只用了不到五天的功夫,图带去的三个军卒,就从三条不同的路线从大梁赶到了咸阳。
    秦王听到军卒冒死带回来的消息之后,只觉天旋地转,悲痛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了,无力和懊悔,以及无穷的恨意充斥了他整个胸膛,他看着朝臣们的眼神,就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孤狼,时刻等待着扑杀敌人。
    朝臣们被他看的心颤胆寒,具都惧怕的低下了头颅,弯下了腰身。
    穰侯和华阳君他们也都避开了秦王的视线,低眉凝视着自己的脚背。
    秦王语气森然,却仍旧冷静非常,他问道:“何人去替寡人迎回太子?”
    公子缯哽咽出列:“孙儿愿前往魏国,迎回我秦国太子。”
    秦王:“诺。即刻启程。”
    公子缯:“唯。”
    公子缯两个月前曾自请去魏国看望自己的太子父亲,那个时候,秦国众臣反对,觉着他去太过给魏国面子,如今两个月后,公子缯再自请去魏国,却已经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的反对了。
    此时此刻,谁都看的出来,秦王已经在爆发的边缘,谁都不想去做那个出头的鸟,用自己来堵秦王的怒火。
    秦王一路疾驰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后头跟着追着他的范雎。
    秦王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直接逼视着范雎,问道:“先生可有何教我?”
    范雎直面秦王,开门见山道:“大王,天赐良机,铲除四贵的时机到了。”
    秦王抽动了一下脸皮,咬牙道:“天赐良机!好一个天赐良机!!寡人的太子没了!!!”
    范雎忍住后退的本能,仍旧
    坚持道:“事已至此,大王,太子质魏,原本就是为了满足穰侯的私心,如今太子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魏国,穰侯对此要付绝大多数责任。大王,铲除奸佞的时机到了,是穰侯的错误决定,让秦国失去了国祚之根,让大王失去了爱子,此罪,绝不可免,此机,绝不可失。”
    秦王凝视着范雎:“那就都交给你了。范叔,不要让寡人失望。”范雎,字叔。
    范雎深深躬身:“唯!”
    范雎退下,去罗列穰侯等人的罪名了,其实这些年,他早就对穰侯华阳君等人的罪名都给罗列的差不多了,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爆发出来,一举铲除了,现在回去,也不过是重新梳理一遍,将秦太子之事如何顺理成章的给加进去,然后将穰侯一系的上下人等一杆子打死,让他们再无翻盘的机会。
    范雎退下了,大殿里无人,秦王终于弯下了他一直挺的笔直的腰身,颓然倚在凭几上,颇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太子死了?
    他的太子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他的太子死了,他怎么办?秦国怎么办?他上哪里去再找一个太子?
    不,他还有一个儿子,秦国,还是有太子的。
    公子缯还年轻,刚及弱冠,或许他才是下一任太子的最好人选。但他的祖母是楚国公主,他的母亲还是楚国公主,他的妻子,仍旧要从楚国那边选,不是公主就是贵女,这个孩子身上楚国的印记太深了,他绝对不能成为秦国的太子!
    ......
    太子死魏的事,几乎瞬间就传遍了六国,秦国上下,就连耕地的黔首们都听说了,可以说举国沸腾。
    从魏国俘虏来的隶臣妾们开始躲着秦人走,有些人的身上陆续出现青青紫紫的伤痕,再出现人命之后,秦鱼只好将他们给分开来,然后严惩了犯事的凶徒。
    对秦太子的死亡,秦鱼是黯然的,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既命感。
    相较于秦太子,秦鱼更担心去了魏国的图。图只带了一个什的人去的魏国,一共十个人,能做什么?
    此时,栎阳春耕已经结束,该耕的地都耕完了,该种下的种子也都播种完了,去年秋后种下的果苗,也都开始泛青长出花骨朵,在将没成活的补种过后,栎阳暂时
    进入了农闲阶段。
    秦鱼原本都已经打算好了,在忙过春耕之后,他就征发劳役,准备按照去年的设想,在西乡沮水边挖湖养鱼,同时在南乡挖大坑建水库,解决南乡的用水问题。
    但现在,秦鱼提笔,放下,再提笔,再放下,如此再三之后,他颓然放下笔,不知道要跟秦王说些什么了。
    安慰吗?
    秦王需要安慰吗?
    秦鱼不知道。
    此时此刻,应该是国事更重要一些吧。
    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秦王也是人,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将是何等悲痛?!
    秦鱼提笔,写下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安慰信,然后换了一卷竹简,写下了接下来时间他要按照去年他们说好的,征发劳役,实施挖湖建水库养鱼养莲藕的计划。
    等信件送出去的第二日,秦王给栎阳下了一个命令,让栎阳一切事务暂缓,全力给秦太子烧制陪葬器物。
    一般的青铜陶器等器物,自有咸阳那边烧制,秦王要的,自然是栎阳这边独有的瓷器和琉璃玻璃了。
    要栎阳一切事务暂缓,全力为秦太子制作陪葬品,秦鱼大脑宕机了一秒,然后是内心强涌起的不甘,以及愤怒,但他也只是有了这么瞬间的情绪波动,然后这个情绪自己就消逝无踪了。
    这里是两千多年前的战国,而秦王,终究也只是秦王!
    秦鱼不能忤逆他。
    向圭看着秦鱼自从拿到王令帛书就变的呆呆的,他自己上前,拿起王令,仔细看过之后,了然。
    他对秦鱼道:“何不将栎阳工室里的工匠们分出一半给咸阳那边私府,栎阳虽然有秦国最大的工室,但咸阳毕竟是秦国的国都,那里有最多的能工巧匠,应该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为太子烧制出最多最华美的器具。”
    “当然,你要是想让栎阳独美,我也没法了。”
    秦鱼眼睛倏地亮起,对啊,他可以将工作外包嘛,只要能为秦太子烧制出足够的器具,不管是在栎阳烧的,还是在咸阳烧的,都是陪葬品,没有差别的嘛。
    有了咸阳那边做分担,他就很快能完成任务,然后,就可以开始他自己的基建计划了。
    不得不说,原本秦鱼对这个秦
    太子还抱有同情和哀思的,现在秦王让他为这个太子做陪葬品甚至要耽误栎阳的基础建设,秦鱼对这个太子,就有些不大感冒了。
    倒不是说他没有最基本的同理心,但若这个太子的死,到了劳民伤财耽误百姓们的正常生活和生产的程度,他就是再多的同理心,也给抵消的差不多了。
    但总之,秦鱼对太子死于魏这件事,做到了不说不问不议论一心埋头做事,你要说他对太子不恭敬吧,看看从栎阳一批一批运来的精美的瓷器和琉璃玻璃,任谁也挑剔不出来什么的。
    秦太子从魏国出发,一路由魏公子信陵君魏无忌送到了秦魏边界处,他看着来接秦太子棺椁的秦军,脸色变的更加凝重了。
    送别秦太子之后,魏无忌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到魏国,跟魏王回禀道:“赶快做起准备吧,秦国,很快就要攻打魏国了。”
    魏王大惊失色:“公子何出此言?难道秦军,已经打进我魏国了吗?”
    魏无忌道:“现在还没打进来,但我在秦魏边境,看过秦军的装备了,其精良完备程度,六国罕见,就连秦国之前,也没有这样簇新又悍勇的兵甲。看来秦国,早就开始厉兵秣马,打造军械,就等着出兵六国了。如今秦太子死在了魏国,秦王难道要放着魏国不去攻打,去攻打其他国家吗?”
    魏王听魏无忌说了这么一大堆,听来听去,原来只是他的猜测,心下大大松了一口气,对魏无忌道:“原来只是公子的猜测,秦军并没有攻打我魏国。那秦太子,是病死的,不是我魏国害死的,就是秦王不忿,他也没法子,你仅凭秦军的穿戴,就臆测秦军要攻打我魏国,是不是有些,太危言耸听了?”
    魏无忌:“难道大王相信,秦王不会攻打我魏国吗?”
    魏王有些恼怒:“如今秦国上下都在哀悼他们的太子,如何能来攻打我魏国?”
    魏无忌失望极了,都说掩耳盗铃,他眼前的魏王,就是在做掩耳盗铃的事啊。
    难道他将自己的耳朵捂起来,不听不想,秦军就不会攻打魏国了吗?
    若魏国不提前做好准备,等秦国攻魏的时候,魏国才开始反应过来要抵抗,如何能抵挡秦国的虎狼之师呢?
    当然,魏王并不是个真的蠢货,他对魏无忌的担忧,
    也并不是无动于衷的,他也很怕秦国突然打过来,就给相邦魏奇下令,让他做好秦国突然打过来的准备。
    就连其他五国,都以为秦国很快就要攻打魏国了。
    但是,一直等到夏收、秋收之后,秦国都没有要向魏国动兵的迹象。
    既然秦国无意动兵,好似秦王认下了秦太子死在魏国这件事,魏国上下君臣,就只当这只是虚惊一场,又开始和乐融融的过起了自己纸醉金迷的日子。
    只有魏无忌,心里更加担忧了,他可不相信,嚣张了一辈子的秦王,会真的忍下秦太子死在魏国这口气。
    六国因为秦太子死魏这件事暗潮汹涌,只留下看似平静的表面,但在秦国的朝堂,波涛彻底翻到了明面上来。
    公子缯一路将自己父亲的遗体和弟弟图从魏国直接迎回了芷阳宫。
    芷阳这边,有一直在为宣太后和秦王稷修建的陵墓,自然没有太子的,但是,他可以作为陪葬,葬在秦王稷的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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