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厉害!”梁琇连忙夸了一句。
    台上朱太太的女儿,直手直脚地走到舞台中央,摆好了木偶一样的手势,随即亮起嗓子,高声唱了起来——
    我是个木偶,
    任人摆布;
    我是个木偶,
    供人玩耍。
    ……
    梁琇听了会儿,觉得唱得非常精彩,刚一转头想跟朱太太夸奖她女儿歌声美,眼角余光却扫到了隔了几排椅子的斜后方,正有个男子孤零零地坐着,帽檐压低着,竟然在反复擦拭着眼睛。
    听哭了?
    就这么一首歌,至于感动成这样?
    那男子可能觉察出了异样,一抬头便看到梁琇,顿了顿,又突然把帽檐压得更低,赶紧起身走了出去。
    观众席越往外越暗,梁琇看不清那个人,她方才那一回头,反倒像打扰了人家的心有戚戚。梁琇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暗自摇了摇头,又转回脸看向舞台。
    本来朱太太是一脸骄傲的,歌听至一半,却黯然神伤了起来。
    等台上的女儿终于唱完,朱太太不光没鼓掌,反而叹了口气,“唉,木偶之歌,木偶之歌,我们家的老朱,不也是被提着线的木偶,任人摆布、供人玩耍?”
    哦,是听歌伤了情呀。
    这些汉奸的家人虽然表面光鲜,但也就是不愁吃喝,背地里过的比谁都紧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日本人撤了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国人放冷枪。
    学生排剧没什么时间观念,朱太太一看台上忙活的女儿就挪不动屁股。本来梁琇是有些着急回家的了,但朱太太正在兴头上,如果贸然提离开,又有点不太礼貌,所以就勉强着自己陪着朱太太,直到学生们终于要去吃饭了,她才和朱太太离开震旦大学。
    等到她回家时,天都已经黑了。可她一进家门,却并没看到秦定邦。她以为秦定邦是公司忙,或者有应酬。
    只要自己一个人,她就想凑活一顿了事。但想了想,还是熬点清淡的粥吧,一旦秦定邦在外边喝了酒,回来喝点粥,多少可以养养胃。
    正当她淘了好米,装好水,把锅架到灶上时,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她惊了一跳,刚想出厨房看看,却见秦定邦已经几步出现在厨房门口。
    他死死地盯着她,喘息着定了几秒钟,未及她反应,便一步上前,把她紧紧揽入怀中。炙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颈间,她被搂得几乎无法呼吸。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秦定邦头埋在她的颈窝,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后如果晚归,要告诉我。”
    “我这不好好的吗?本来喝完茶就要回来的,但是朱太太邀请我去……”
    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秦定邦就捧起她的脸,不由分说地重重吻了上去,噬咬般地痴缠。直到她感觉到了疼,捶他的肩膀,他才停下来。
    他看着被亲懵了的梁琇,压低声音慢慢道,“你要告诉我你在哪,要不然我会担心。”
    他是在克制着情绪,语气轻轻的,可梁琇却在一瞬间就懂了。
    这么久了,他们两人都没有提那件往事,却都明白它如幽灵暗影一般,在这样的一个上海,可能随时会再次降临。
    “都是我不好。”梁琇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认真道,“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第85章 “今晚,不穿了。”
    秦定邦推了晚上的应酬,下午三四点钟便回了家,可是一进家门,却发现梁琇并不在。
    他已经习惯了一回来,就看到这个傻丫头在家里好好的。要么在写稿子,要么是在侍弄花草,要么是在手忙脚乱地做着饭。
    只要看到她在家,他就踏实。
    但梁琇昨天明明跟他说了,和那位朱太太喝完下午茶就回家的。按理说,这时候她早都应该在屋里了。他在客厅等了将近一个钟头,越等,就越是心慌意乱。两年前他的那次疏忽,让梁琇遭受了那样非人的摧残,差点铸成大错,令他一想起来就痛悔万分。
    正常的聊天不会这么久,梁琇跟外人话很少,有什么事早就该谈完了。他愈发觉得反常,于是驾车飞快地赶往那家海上浪漫咖啡厅,进去一问,老板说人早就走了。
    秦定邦后背瞬间渗出了冷汗。
    早就走了?
    他立即转身望向外面,满街的人熙来攘往,穷形尽相,此时此刻在他眼中,竟没一个像好人!
    秦定邦攥紧了拳头,几步走出了咖啡厅,又驱车去了难童院,没人见到梁琇。
    还能再去哪里呢?秦定邦甚至又去了修齐坊,房东方太太一眼就认出了他,直打听“梁小姐怎么样了”。从梁琇的那间屋里还探出了张陌生的面孔,看来房子已经租给了别人。梁琇也没来修齐坊。
    到这时,秦定邦彻底慌了。会不会什么人半路将她劫了去?她现在到底在哪?是不是正在等着他去救?
    他强迫自己不慌张,也许只是他想多了,他要赶回家去最后确认她是不是已经到了家。等他推门进屋时,厨房的灯已经亮了,跑到厨房门口一看,这家伙刚开始熬粥,正一脸懵地望着他。
    一场虚惊啊,又勾起了他无比沉痛的记忆。他绝对无法容忍、也无法承受梁琇再受到任何伤害。他的心要跳出胸口,直到他搂住了她,才切实感受到她的确是好好的,的确是他想多了,是他在吓自己。
    “你晚上吃没吃饭呀?”梁琇知道自己惹了祸,缺了底气,语气格外轻柔。
    “还没。”秦定邦的手还在搂着她的腰。
    “我还以为你这么晚不在家,是出去应酬了。我怕你回来胃不舒服才熬的粥呢。可粥这么稀……”她手还搭在秦定邦的胸口,转头看了看锅,“也吃不饱呀,我再给你煮两个鸡蛋吧?”她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征询着秦定邦的意见。
    “好,听你的。”
    梁琇挣脱了秦定邦的怀抱,开火煮了两个鸡蛋。鸡蛋好熟,不一会儿,她便拿个小笊篱给捞了出来,又放进冷水里激,还不忘指挥着秦定邦,“你帮我看一下粥糊没糊吧。”
    秦定邦听话地走到了锅边,拿勺子搅着锅底,梁琇则把鸡蛋在灶台上敲碎,她故意没煮太久,溏心鸡蛋更好吃。被冷水激过特别好剥皮,蛋清瓷白透亮,让人想捏在手里,吃进嘴里。
    秦定邦看着梁琇一脸认真地剥掉鸡蛋的束缚,又把软弹的美味递到他嘴边,“先把它吃了,垫吧垫吧,粥一会儿就好了。”
    他依言低头咬了一口,的确是溏心鸡蛋,蛋黄就像黎明刚窜出地平线的太阳一样红,“那一半你吃吧,火候掌握得刚刚好。”
    梁琇很开心,这是她少有的被夸火候好的时候,“好吧!”她弯起眼睛,开心地把另一半鸡蛋也吃了。
    吃晚饭时,受到溏心鸡蛋的启发,除了两小碟惠英托卢元山送来的小酱菜,梁琇还拿上桌几个高邮咸鸭蛋。蛋皮上敲开一个口,用筷子往外挑出滋滋冒油的咸蛋黄,就着稀粥,真是绝佳的美味。
    梁琇吃得很认真,也说了很多话。她跟外人有事说事,没事无话,但跟秦定邦,却总有说不完的话,大到东西方各国的战事,小到白日里的见闻,甚至路上看到的一片叶子,一只虫子,都会讲给他听。
    秦定邦坐她的身边,静静听她说,也静静地看她说,偶尔喝口粥,吃着梁琇放进他碗里的咸蛋黄。
    他们认识了有四年了。
    但只要在他身边,梁琇就一脸童真。秦定邦喜欢看她这副可爱的模样,越长越小似的。他也希望她永远这样,太太平平地在他身边,做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对了,今天朱太太跟我说,她有个弟弟,有一批货,想通过你给运出去。”
    “什么货?”秦定邦停了筷子。
    “不知道什么货,只说是硬货,就这么有头没尾地提了一句。我说公司的事我都从来不过问的,但是可以回来跟你说一声。”她把咸蛋黄流到手指上的油舔了舔,“她像是在探我口风。”
    “嗯,先不用管他。”
    梁琇抿了抿嘴看向秦定邦,“不知根底,还是慎重吧。”
    “嗯。”好些时候,鬼比人看起来更像人。秦定邦高兴梁琇不冒进有分寸,不像当初那样轻信人,他又给她碗里添了点粥。
    “唉,别给我盛了,吃不了。”
    “你要多吃一些,你看你现在,又瘦了。”
    “我怎么瘦了?”梁琇明明觉得自己是胖了的。
    “我摸你腰都细了。”
    “谁让你摸我腰的?”梁琇嗔怪道,又害羞了。
    “吃吧。”秦定邦就爱看她被逗得小脸通红,又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到她的粥里。
    晚上,梁琇冲完澡,转身去拿擦身的毛巾,结果不小心没抓牢,一下掉到了积在地上的水里。她无奈地看着这条没法用的毛巾,把浴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哎,你能帮忙给我拿条干毛巾么?”
    不一会儿,梁琇就听到秦定邦的脚步声到了浴室外,门上传来了他要推开门的力道,梁琇却把门给合上,只开出一条缝来,“你把毛巾递给我就行。”
    她躲在门后头,手刚伸出门,就被秦定邦连手带人一起拽到了门外。她一声惊叫,抬手抱住胸前,又连忙背转身,不禁微努起嘴嗔恼起来。
    秦定邦拿起毛巾简单擦了她的头发,便开始给她擦身上的水珠,语气平静,“你哪里我没看过。”
    梁琇被说得脸又飞上了红云,有点赌气地伸手去抢毛巾。
    秦定邦皱了眉,“别动。”
    “快给我,我自己擦。”
    “再不听话,信不信我在这就要了你。”
    梁琇眼睛顿时瞪成了两个圆,她还从未从秦定邦的嘴里听过这样狂野不羁的话,吓得立马乖乖站定,任凭他给她擦拭着身体。
    天已经挺冷了,等把她身上擦干了,秦定邦拿下搭在他肩上的小毯子,裹到她身上,这才接着给她擦湿哒哒的头发。梁琇有点着急,“好了没?我要去穿睡衣。”
    他没理她。
    今天回到家抱住她痴吻的那一刻,他身体里就已经叫嚣起了焚身的欲火,他一直忍到了此时。这个小傻子竟还想着去穿睡衣,真让他哭笑不得。秦定邦把擦湿了的毛巾丟到地上,抄起腿弯便把她打横抱起——
    “今晚不穿了。”
    “哎你怎么又……”
    “又怎么?”
    他没去管梁琇手抵在他胸前的推拒,几步把她抱回卧室放到床上,不等她起身去拿睡衣,便扯开裹在她身上的毯子,倾身覆了上去。
    梁琇本来还想挣扎,但一看他眼底的火焰,便知今晚他不会善罢甘休。她轻叹了一声,伸手去关床头的灯。怎知她这微不可闻的一声,却把秦定邦的火撩拨得更旺,他不等她手触碰到开关,便十指交缠地收回她的手臂,“开着。”
    “嗯?”梁琇懵懂不解地看向秦定邦,身上的人却已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
    他炙热的手掌在她玲珑的曲线上游走,所到之处激起阵阵战栗,梁琇想要用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睛,也被他抓住手臂举过了头顶。
    他要看着她,看她如何把自己交付给他。
    他也要她看着他,看他如何把她据为己有。
    他收纳着、感受着身下女孩的所有反应。
    她清澈的眼神中慢慢沁出湿漉漉的迷离,她紧咬住樱红的唇,压抑着喉间的嘤咛,她手指扣在他背上克制着力道,还有她每一座峰峦的温软和起伏,每一道褶皱的湿热和颤栗……就在他身下,有着鲜活的温度,灼热旖旎,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只有此时此刻这样真实的触感,这样严密的贴合,这样的吞纳包裹,才能驱散他心中的萦绕不去的余悸。
    虽然下午是虚惊一场,也幸亏是虚惊一场,他此时心底才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他绝对不能让她再出事了。
    床第之间,除了她第一次时因无知而生的无畏,其他时候,总是他主动,她承受。带着她尝试了那么多,她仍然会害羞。这副不自知的欲拒还迎,让他爱到不行,简直欲罢不能。
    他鲜有的失控,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直到她抓着枕头仰起修长的颈子,身体僵住濒临崩溃的瞬间,他捧住她的脸,把她的呜咽渡入口中,带着他最爱的姑娘一道,攀上了那座灵肉交融的万山之巅……
    最后,他伏在她的心口,粗重的喘息渐渐平息,耳边剧烈的心跳声也渐渐舒缓,发间是她的手指穿过,似在轻轻安抚。他从她轻缓的呼吸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低低的一声“琇琇”,如一声叹息,融在了沉沉夜色的无边静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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