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梁小姐吃没吃好?”冯龙渊满怀期待地跟梁琇确认。
    “味道很好。”梁琇礼貌应承着。
    冯龙渊一听挺高兴,陪着二人一起出了西餐厅的门。
    “二位,我该怎么个送法?”冯龙渊先看了梁琇,又转向秦定邦,“先把梁小姐送回家,然后再送你?”
    梁琇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别这么见外,”冯龙渊倒是热心起来,“梁小姐住哪?”
    “我……冯先生,真不用。”
    见梁琇尴尬地望了过来,求助一般,秦定邦沉着脸看向冯龙渊。
    冯龙渊又一拍脑门,“得,我又说错话了。”
    秦定邦朝路边招了招手,叫来了一辆黄包车,提前付了钱,示意梁琇上车,“你早些回家。”
    梁琇犹豫了一下就没再推辞,坐上了车,转头又对冯龙渊道,“感谢你的款待。”
    “梁小姐客气。”
    秦定邦向梁琇深深看了一眼,“回去吧,注意安全。”
    看着车拉着她走远,秦定邦上了冯龙渊的雪佛兰。
    载着秦定邦回永顺公司的这一路,冯龙渊被话憋得抓耳挠腮。他从来也没见秦定邦这样过。
    自打二人认识,这人就是个闷葫芦,像个苦行僧一样,只知道给秦家干活。多少大户家的妙龄女郎,明里暗里惦记着他,到头来无一不是空牵挂。
    就好比当年那个杜家小姐,没事就往秦家跑,一坐老半天,肖想着凭其姿色家世,能进秦家当三少奶奶。岂不知秦定邦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最后才悻悻地不再去秦家丢人现眼。
    “哎,映怀,我说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梁小姐?”冯龙渊终于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嘿嘿,你烟是不是为她戒的?”
    秦定邦没去理冯龙渊,不过这话却提醒了他。他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不抽烟的?
    他望着窗外,一直往回想。也许是看到她在巷口捂着口鼻躲着人,也许是他觉得她因他身上的烟味儿而难受。总之打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点过烟。
    “这梁小姐看起来真不是一般人呐。”冯龙渊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说女人吧,还真不能光看漂不漂亮。有的女子长得俏,多呆一会儿就露馅,一张嘴说话就完了。你看人家梁小姐,你听人家说那话,真是……精练。”他高高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往那一坐,就知绝非凡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有她在,我都不得不收敛了起来。”
    说着,头往后偏了偏,“哎我说,你不会是……被这姑娘给收了吧?”
    秦定邦眉间深皱,“你是不是醉了?”
    “我刚就抿了几口洋酒,没滋没味儿的跟甜汤似的,清醒着呢。”
    “好好开车吧。”说着,秦定邦把头靠在座椅靠背上,没再理冯龙渊。
    “得,这又不理我了。”冯龙渊算看清楚了,只要是涉及到这位梁小姐的话,怎么说都是个错,还是别碰钉子了。
    秦定邦没再理会冯龙渊的聒噪。他心里估摸着,再过一阵,梁琇应该就能回到住处了。
    但梁琇坐上了黄包车后,却并没回修齐坊。
    相反,她中途让车夫改了方向,调头去了爱多亚路,并且提前在一个路口下了车。之后,她自己过了一个路口,确定无人跟踪后,走进了一家有点萧索的商场,直奔角落里的那爿烟纸店。
    第33章 “我是你的什么人?”
    梁琇的胃药没了。
    这几天她吃饭不规律,胃又有些不舒服了。
    早先在康平药房买的治胃病的草药,她本来一直放在那。后来有天她收拾屋,随手把药搁到窗台上,结果当天让风扫上了雨。等后来再打开时,里面已经有了霉味,不敢吃了,所以上午只得又去药房。
    康平药房的祝老板为人和善,在出方子上,也颇有一手。有时梁琇有个头疼脑热的,找他开点成药丸子,吃了之后总会见好。所以对她来说,祝老板也算半个大夫。去的次数多了,和他就熟络了起来。都是识文断字的人,也能聊得上。
    今天店里人少,梁琇在柜台前等着,祝老板不慌不忙地配着药,两人就闲谈了几句。
    “日本占了越南,说明日本不会去打苏联,而是要和英美抢东南亚的资源了。你看着吧,日本和美国,必有一仗。”祝老板一边称药一边道。
    梁琇有时觉得上海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到处都是不显山不漏水的高人。
    外间对国际乱局的分析纷繁杂乱,动辄长篇大论,说的都有几分道理。老百姓们听东听西,就是不知该信谁。结果祝老板短短几句话,就讲明了其中要害。其洞察力之深刻,绝非一般人能比。但他并不张扬,只安心经营着这爿店面,颇有点与世无争的意思。
    药店的账房老吕,也是个有趣的人,不管谁去了都能聊几句。梁琇去买药,常见老吕一边算盘打得噼啪响,一边和店里的其他人逗趣,还不耽误应付祝老板的问话。真是一个脑子能当几个用,天生的算账高手。
    和老吕比起来,梁琇觉得自己好惭愧,帮怀恩做的那点会计活,简直不值一提。
    只是最近她来药房,却发现老吕总是精神不济的样子。时常哈欠连天,人也消瘦起来。也许是世道磨人吧,把那么一个活灵活气的人,也给耗尽了。
    梁琇抓好了药,正要离开,屋角正在算账的老吕又打了个哈欠。梁琇看着他这副瘦样子,突然记起了一个人。她站在门口想了想,又走回柜台,“祝老板,肝不好,面黄肌瘦的,吃什么药调理能见好?”
    “病人有什么饮食习惯?”祝老板刚要把称药的小秤挪到一边,手又停住。
    梁琇仔细回想了下,“好像……菊花鱼生,对,她爱做菊花鱼生给儿子吃。”
    “我知道,南边有这种吃法。生鱼切片,拌一拌就吃了。这样的东西还是少吃吧,做熟了吃更保靠些。”祝老板说的语重心长,“还有其他的吗?其他习惯?”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祝老板朝门外注视了一会儿,拿起一张纸,提笔写了一串药材,“按照这个护肝的方子调理一下,总没坏处。小姐要抓几副?”
    “暂时先不抓吧。”梁琇只是问一问,倒不是要抓药,不过方子都开出来了,不能让老板白忙活,“您的方子要多少钱?”
    “方子带走吧,不要钱。”祝老板大方道。
    梁琇谢过祝老板揣起方子。拎着胃药回到修齐坊时,胃已经难受得支撑不住。她没法等了,立即开始熬药。
    可她从来没干过这活,打一进厨房就手忙脚乱。方太太本来正要出去买菜,一见她正笨手笨脚地叮叮咣咣,愁得直摇头。专门给她找了为小春炖药用的陶罐子,梁琇这才算有了像样的器具。
    炉火煎药,也算她人生头一回了。
    最近秦定邦很忙。
    公司、茶楼,还有几家厂子的事碰巧凑到了一起,他一连几天脱不开身,心里也越来越不踏实,不知那姑娘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子。到今天,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看看她了。
    没想到刚到楼下,就听那房东太太慌里慌张地朝他喊,“哎呀先生,梁小姐刚烫着了,可吓人了,你赶紧上楼看看吧!”
    秦定邦一听,几步便冲上了楼。门没栓,半敞着,他一把推门进去,只见梁琇正背对着门站着,左手在桌上的水盆里来回晃荡。听到声响,正转过头看他。
    他将手里的茶叶扔到桌上,一把扳过她的肩,抓起那只手腕,“我看看。”
    只见整只手,从心手到手背全都红了,几个手指上甚至起了水泡。他窒了窒,“怎么弄的?”
    梁琇本来还惊讶他怎么过来了,一听这严肃的语气,反而有话说不出。总不能说是笨的吧,于是默默低下了头。
    秦定邦看见桌上敞着张牛皮纸,上面还有些草药渣子,“你在熬药?”
    见梁琇头埋得更低,不用说,这是自己熬药把手给烫了。
    “给你的西药吃没了?”
    梁琇仍没接话。
    本来秦定邦今天想看看她,顺便给她带了点金骏眉,再多备点药。按理说,她这儿应该还有些西药,不应该没的这么快。
    “你其他地方不舒服?”
    梁琇摇摇头。
    那这就是熬胃药了,肯定是先前的西药已经没了。本来足够她吃的量,现在却没了,药能去哪?秦定邦看着她躲闪的样子,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转身取来架子上挂着的毛巾,轻轻擦去她手上的水渍,“我带你去医院。”
    梁琇有些抗拒地想往回缩手,却被他抓着动弹不得,只得泄气地任由他擦着,低声道,“我不去医院。”
    “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不喜欢医院。”
    “你烫伤了,要去看医生。”
    “不去,我不喜欢那里。”
    看着眼前的这副犟模样,秦定邦感觉胸口被捶了一下,他咬了咬后槽牙,又把伤手拽到面前查看了一番。好在烫的并不重,水泡挑了,再养养就差不多了。
    “你上次给我缝衣服的针放在哪?”
    梁琇看向门边放兰花的柜子,“兰花盆子旁边那个笸箩里。”说完她就要过去拿,秦定邦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桌边的椅子上。他走到柜子边,从笸箩里找出了针。
    “有没有火柴?”
    “有的。”梁琇从桌角摸出一盒。
    “酒精?”
    “没了。”巷子里遇袭那次,她给秦定邦包扎伤口,把仅剩的全都用光了。
    看着他面色沉了下来,梁琇有点怕,连忙道,“我有烧酒,很辣的那种。”
    秦定邦皱眉,“你喝酒?”
    梁琇赶紧摇头,“我不喝酒,同事送的。”有次开会,怀恩的老冯给她送了一小壶,梁琇当时就推辞。还是朱维方说的,留着有用,紧急时可以拿它给伤口消毒。
    她那时好奇,还打开闻了一下,辣气呛鼻,赶紧又拧上了盖子。
    “你上次给我包扎的材料,还有吗?”
    “嗯,柜子的第一层抽屉里。”
    东西都集齐,秦定邦拎了窗边那把椅子坐了过来。一手把水盆端到地上,划了根火柴把针尖燎了几遍,然后抓起她的手又仔细查看起水泡,“你窗台上的那盆花哪去了?”
    “嗯?在那儿呀……”梁琇急忙扭头向窗台望去,“啊!”
    秦定邦趁她不备,迅速地几针就把水泡全挑破了。
    “你?”
    “嗯。”
    秦定邦把每个水泡里的液体都挤了出来,又开始往伤口上涂烧酒,梁琇疼得不老实。
    “别动,”秦定邦依然冷着脸,把她的手又禁锢得紧了些,“忍着。”
    被这么一说,梁琇顿时就定住胳膊,只能小声嘶哈着。
    也就不到半个钟头以前,梁琇真被那口炸裂的药罐子吓坏了。
    她把药熬上了后,站着看了会儿,觉得添了好些水,且得煮上一阵子,就回了屋。等想起灶披间还炖着药赶紧跑下楼时,药罐子早都烧干了,里面的药材已经糊的冒起了烟。她手忙脚乱地关火,又往罐子里浇了半瓢水,顿时窜起高高的水汽。
    她慌手忙脚地找了抹布,垫着罐子把手就往外端。谁曾想药罐子一直被干烧,刚被凉水一激就裂了纹,再加上她没拿稳,右手高左手低,罐子一离了灶就在她手里炸开,连汤带药全泼到了她的左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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