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子不能开。”
    杨狱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新学入仕,于村镇至府县,层层选拔,绝不容擅开口子,否则四十年努力,一朝白费!”
    何为世家?
    数百上千年的世家传承至今,早已不是一家一户那般简单,盘根错节,家家联姻,互相抱团,早已是一个整体。
    他连麟龙王、龙渊王府牧守一方都不会同意,自然更不会为这些所谓的大小世家的‘贤才’开这个口子。
    “封妻荫子,乃是人之天性,世家,以前有,现在有,未来,还会有,您又何必?”
    余景苦笑。
    “至少,不是这批人。”
    杨狱的态度很明确:“彼辈受天下富贵,长达数百年,乱象一生,则投效异族,剃发易服,反戈而击……”
    杨狱冷笑。
    王牧之以分光化影所见之未来,是血流成河,尸山血海,可造成这一切的,并不是黑山老妖一人。
    更多的,反而是这些关内的大家门阀。
    大明在时,这些人鱼肉乡里,富贵几百年,塞外入侵,则带头反杀入关,镇压同胞,再享几百年富贵。
    塞外崩散,则想着投效于他,再享富贵?
    两世为人,他何尝不知世家无法根除,但他绝不可能任由这一批人,心想事成。
    改旗易帜,再易帜就能永享富贵?
    至少在他这里,没有这个道理!
    “唉……”
    余景沉默了,许久才道:“您之所以加快步伐,是要在与陆沉决战之前,扫清后患,这说明,您对那一战,也无把握吧?”
    这番话,余景在路上想了许久,可此时说出,心头仍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那,若您不在了……”
    “我是人非神,做不到事必成,战必胜!
    然而,战或胜,或败,事或成,或不成,我皆可接受,力尽而为,心中无愧!”
    似有狂风吹过,杨狱长身而起,跨步间已登空百丈,苍鹰俯冲而托其身:“知难则退,不是杨狱!”
    唳!
    苍鹰展翅。
    “王爷,等等我!”
    姜侠子匆匆而来,提着生死不知的白海龙君一跃而起,亦上鹰背。
    呼呼—望着绝尘而去的苍鹰,空荡荡的广场之上,余景沉默良久,方才自语:“力尽而为……”
    第866章 交代!
    呼呼—
    塞外的寒流吹过流积山,冰冻龙渊河,跨过千山,霜白山林。
    地处万龙、江南交界之地,几百上千年都鲜少有过风雪的太平府城内外,亦有银白之色。
    不过,塞外的寒流到此,也褪去了九分酷烈,点点白霜甚至未能凝结江河。
    那穿城而过的若水河上,仍有一座座画舫在起伏,夜色之中灯火点点,靡靡之音并脂粉香气充塞了长河十数里。
    似乎天下的战乱,皇朝的倾覆更迭,没有丝毫影响到此间。
    呼呼—
    画舫随波逐流,一页页乘人的扁舟载着或一二,或三五成群的客人,追逐着画舫。
    远远地,靡靡之音中,似有文人墨客的高谈阔论之声入耳。
    当啷!
    突然,某处画舫之外,响起一声刀鸣,惊散了画舫内的客人的兴致。
    有身着绫罗之客,大声呵斥:“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此间放肆,岂不知这画舫是吴爷所罩吗?!”
    铮铮铮—
    画舫内,走出一个个捉刀的力士,冷眼望向河中的小舟。
    扁舟之上,站着一老三少,拔刀的,是其中一满面寒霜的青年。
    “慢,慢来!”
    一触即发之时,画舫之内,有一半老徐娘匆匆而出,先是呵退了一众力士,这才看向小舟上的几人。
    她是个见多识广的,一眼扫过,就瞧出这几人虽穿着打扮粗野,气息却十分精悍,一看就非凡人。
    尤其是那老者,行似病虎,立如眠鹰,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当即心中暗暗叫苦,赔笑:“几位客人,非是咱有客不接,实在是,这艘画舫,已被张大人包了,宴请府内大儒,几位若无请柬……”
    她说话之间,画舫上有窗被推开,一赤着上身的青年满身酒意,探出头来:“老人家满身腥风,想是出身江湖、行伍?不知姓甚名谁,报个名来,若是本公子听过,倒是可行个方便!”
    “林公子,您……”
    那中年美妇暗叫不好,正欲说话,就觉眼前一花,那形若病虎的老者已上得甲板。
    他环顾画舫,突然冷笑:“这些年,老夫忙着杀人,倒是忘了你们这群臭虫还未捏死!”
    呼—
    他的声音铿锵如刀兵摩擦,话音之中似有血火弥漫,只一句话,似将整个画舫都冻结了。
    “谁?!”
    画舫之中,有惊疑之声传出,一衣发凌乱的少年人已是踉跄着冲出,见得那老者,脸色登时煞白一片,跌跪在地:“秦,大将军饶命!”
    大,大将军?!
    那少年的声音不高,却将画舫内外的一众人尽吓的面色煞白一片。
    统领一军者,为大将军,驻守一州者,亦为大将军。
    可姓秦的,还能被这位吴公子称之为大将军的,就只有……
    “秦厉虎!”
    当这么个念头闪过,何止这一艘画舫,整条长河之上,被吸引来的目光全都定格了。
    “祸事来了……”
    有人两股战战,有人小心退走,更多的人,眼中却是闪过兴奋的光芒。
    过去的十数年间,天下之间,名声最大的,自是西北王杨狱,次之,则是其麾下的一虎一鹰。
    病虎秦厉虎!
    鱼鹰吴长白!
    而此刻,按刀而立的老者,正是秦厉虎,而跪在他脚下的,则是吴长白的小儿子,吴守!
    “吴守!”
    秦厉虎冷眼扫过长河,视线落在眼前那满身脂粉气的少年身上:“你这名字,谁人所取?又有何涵义?”
    “回,回大将军……”
    吴守战战兢兢,冷汗直流:“小侄之名,是王妃,王妃……”
    “你与军中诸将,府内诸大臣的子嗣,多为王妃赐名,你名吴守,王妃之意是,要谨守本心,万勿妄为!”
    秦厉虎点头,拔刀斩下:“下辈子,莫忘了!”
    “饶命!!”
    伴随着一声尖叫,血洒长河,弥散的血腥气,瞬间冲散了画舫内外的脂粉气。
    画舫内外,一片死寂。
    秦厉虎则是缓缓抬头,看向了破水而来,其速极快的小舟上。
    小舟上,一鬓角微白的中年人面沉如水,遥遥怒斥:“好孽障,安敢假我之名,行此乱法之事!秦大将军杀的好,杀的好!”
    “真的好吗?”
    秦厉虎神情漠然:“吴长白,你道老夫今日来此,只为了杀你这孽障儿子不成?”
    呼—
    一叶扁舟停在了河中。
    “唉……”
    吴长白叹了口气:“吴某,真不知道这太平府中事,知你前来,才来迎接……”
    “真不知道?”
    秦厉虎冷笑:“不止这太平府,这亳州八府之地,几乎被你整个吃下了吧?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这亳州八府,户七千四百万余,你取之,是要称王吗?”
    “二十年兢兢业业的演练新军,十九年攻城略地,百战不休……”
    吴长白深深的吸了口气,又自吐出:“咱只求一个封妻荫子而已,可这些年来,他可曾赏赐咱们半寸土地?
    如今,天下都将平定了,塞外不说,天下三十六州地,吴某只想要亳州一地,也算贪心吗?!”
    “土地不予分封,乃至王爷定下的法度,你莫非今日才知?
    再说攻伐天下,王爷一人横扫二十一州,压服天下武圣,你我收拾残局,些许微功,所得之赏赐,足以你传家十八代,难道还薄待了你?!”
    秦厉虎几乎笑了。
    他环顾四周,阴影之中似有人影闪烁,他心中莫名有些失望:“罢了,罢了!多说无益,将你的人,都叫出来吧!”
    “秦兄,你我近四十年同僚之谊,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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