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狱没有隐瞒,将前因后果尽数说了出来。
    定阳城那一战,时至如今,他思及仍觉凶险万分,那老妖婆的实力强横到匪夷所思。
    能胜,却有几分侥幸。
    “三千年岁月更迭,即便是头猪,成就也不会差到哪里,遑论她那样的天纵奇才……”
    似被勾起的往事,真言道人微微一叹:“道术不比武功,武道至武圣路已至尽头,再往前,难以摸索,可道术却并非如此……
    你能胜,着实有几分侥幸。”
    他对那老妪知之甚详,自然更知道杨狱简短的几句话的背后,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厮杀。
    “不错。”
    杨狱点头。
    十二品,有着世间极限之说,自古而今三千年,似乎也并无明确证明谁人的武功、道术超过了十二品。
    可即便同为十二品,上乘道术也往往比之上乘武功要强横一筹,更何况,道术还有互补叠加之能。
    不同类的道术互补、叠加之下,往往能爆发出超乎寻常道术极限的威力。
    一如那老妪最后催发的十二门道术。
    若非灵炁不足以支撑,那一瞬间,他血肉都要被蒸发,玄铁骨架,也承受不住。
    “好在,她虽涉猎武道,却并不如何瞧得上武功,三千年修持自然远远超过当世任何武圣,却也未有质变,否则……”
    绕着杨狱转了一圈,真言道人眉头舒缓:“你的体魄之强,不逊当年的张玄霸,倒可勉力抗衡,只待小姒神通晋升……”
    他对怜生老母十分熟悉,把握的也十分准确。
    “一道三州之地,亿万人汇聚之大运,小姒完成仪式自无问题,或许,还能趁机点燃命图也未可知,届时,未必不能驱逐这舍身印,甚至,化害为益……”
    “也只能如此。”
    杨狱说着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两年过去,体内无时无刻不在碰撞的撕裂痛楚,他也渐渐习惯,可时不时,仍是难以压制,气血翻腾。
    “相比之下,反而是你未成十都,先晋武圣,对你的影响更大……”
    说话间,这老道不由叹气:“那时候,你还未成大宗师,距离还远,老道却是忘了告诫你……”
    “世事总是难以尽如人意,既然选了,晚辈自知其利弊,更不会后悔。”
    杨狱却十分平静。
    “这几年,你倒是变化不小,这份心态,倒是让老道想起了当年的张玄霸。”
    真言道人有些赞赏。
    没有人天生就处变不惊,看着如今闪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杨狱,他心中也不免有几分波澜。
    “真人谬赞了,晚辈如何与赵王爷相比?”
    交谈间,杨狱也未停下调息的动作,此刻一口浊气吐出,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一分血色:“古老相传,武圣成,则十都难成之根源,在于武圣成就,如位阶晋升,而一体难以容纳双位阶……”
    这些日子,杨狱疗伤、修持之余,也在思忖这个问题,而身处其中,他自然比之任何人都要感触更深。
    如今,他已然确定,‘先成武圣、则十都难成’这一说法的来源。
    就是因为武圣成就,几乎相当于他炼化了另外的位阶。
    这一点,从他身怀的三大道果越来越不活泼就可见一斑。
    “不错。”
    听他这么说,真言道人不由皱眉:“你莫非要舍弃这身武功?不成的,除非你将一身武功根基尽废了去,否则,根本不成。
    更何况,从未有人如此试过,若你废去武功,十都仍无法成就呢?”
    “二十载苦苦修持,几百几千次血战才锤炼出的这身武功,我怎么会舍弃?”
    杨狱起身,于昏暗的房间中踱着步,在真言道人面前,他十分坦诚,说出自己的打算。
    “化身?!”
    老道闻言不由错愕:“化身乃是神通之术,只有极罕见的位阶才有,你莫非身怀此类神通?”
    “说化身,不太准确,但,大差不差吧……”
    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杨狱慢慢说着,心思则经由真气流转,再度回到穴窍之内。
    丝丝缕缕的雾气中,七窍石猴沉浮不定。
    这,不仅仅是一具无觉无思的天产石猴,更是他选择的‘蜕身’映照物。
    它,正可暂时承载自身的武道!
    “你,可有把握?”
    静静的听完杨狱的打算,饶是真言道人这般心境,也不由得有些心惊肉跳:“你武圣已成,武道根基与命相连,一个不好,可连鬼都做不成……”
    “自然不会莽撞行事。”
    杨狱知晓他心中的担忧。
    但他自然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有着暴食之鼎在,他大可在食谱之内尝试,直至有万全把握。
    “得细细琢磨,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真言道人警告着。
    “晚辈明白。”
    杨狱点头,推开门。
    此刻,夜幕已然退去,晨辉破晓,一轮红日于云海之中升腾而起:“算算时间,客人们,也该到了。”
    第762章 蛇鼠两端,要不得!
    呼呼—
    晨辉破晓,大日东升。
    一夜沉寂过去,西北道城又自焕发了生机。
    “老夫都记不起有多久未见过如此喧嚣人气了……”
    牵马徐行,跨过门洞,望着阡陌纵横的大街上那涌动的人潮,魏正先也不免心头泛起涟漪。
    十年里,天灾人祸频发,大风雪之下,不知出了多少强梁盗匪,纵是青州大城,也无当年热闹。
    缓行于街道之上,询问着各种问题,余凉的收获不小:“一路来,西北道各处州府气象已非当年,怪不得杨兄要称王建制……”
    “他或许要出西北了……”
    轻抚着马鬃,魏正先若有所思。
    称王建制,以民间的说法,即是从蛟化龙的第一步。
    无制不可成事。
    唯有体制建立,才可广纳贤良,才能集运成事。
    打天下,从来不是一家一姓可以做到,杨狱能攻下西北,其强横武力自然是重中之重。
    可坐稳西北一道三州二十九府之地,那自然少不得万象山的诸多弟子。
    龙渊城中的二十余年,王牧之广招弟子,即便能用者是十之一二,却也足够维持西北了。
    可也仅此而已。
    杨狱若要出西北,称王建制这一步,是自然而然,也是不能不走。
    打天下所需的人才之多,不是一家一姓可以培养出来,即便这六七年里杨狱广开蒙学,改革学堂,也难以短时间见成效。
    “一步慢,步步慢,争先自是应有之意,只是,恐他为人做了嫁衣啊……”
    余凉点点头,却并不如何看好。
    如今之杨狱,看似如日中天,定阳城一战之后,更隐隐有了天下第一的名头,此刻称王西北,似乎大有横推天下,定鼎山河之势,可他却能从看到背后的内忧外患。
    塞外风波酝酿,七杀王统合天狼八部虎视眈眈,大离军神黎渊于梵如一身陨之后暴起,摄政一方。
    西北道地处边关,必是首当其冲。
    且因其名声太盛,大明境内的几路反王,乃至于朝廷都在针对,禁商只是其一。
    一旦塞外变动,很难说不会被数面夹击。
    这是外患,而内忧,同样剧烈。
    前后七年,杨狱已彻底扫灭了西北道内的大小士族,一时间使得西北政通人和。
    可却也真个恶了天下士族之心。
    以至于这些年,他声名鹊起,来西北道投效之人数不胜数,可竟无任何士族前来投效,反而原本一些并未被清算的大小家族,也都卷了细软逃走。
    “他,过于独了。”
    余凉摇头:“纵然是当年的张元烛,也是先合士族,得国之后再行整顿,他这般做派,实是为祸深远……”
    “余先生所说不差,只是……”
    他的话,魏正先表示赞同,只是,看着人潮涌动的街头,眸光却不由闪烁:“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大将军?”
    余凉微微错愕,魏正先已是加快脚步:“一别多年,老夫也想看看,这小子到底有何等进步,承不承得起天下第一这个名头……”
    西北王府一如既往,杨狱进驻之后,并未动一砖一石。
    魏正先不疾不徐,随口询问着一些事情,作陪的余景一一解答。
    几人交谈间,进得前厅。
    一块块精美石板铺彻于地,繁复的花纹组成蛟龙模样,宽厚的厅墙之上,是大家泼墨所书的万里江山图。
    张氏十脉,多喜万里江山图,这个传承由来已久,最初可追溯到大明太祖张元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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