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不好的?你快来换上就是了,穿湿衣服怎么能行??”谢云笈却丝毫不迟疑,转眼便叫盼星拿来了自?己的衣裙给芫娘换。
    干干爽爽的衣裙一换,芫娘自?是要比浑身?湿答答的时候好受了许多。
    一条天青色的褶裙,一件白花菱的长?袄,再套上杏子红长?比甲,面料上成,花纹精细,穿在身?上舒适又熨帖。
    可惜芫娘顾不得欣赏这名贵的衣裳,因为她忙着收拾先前揣在怀里的账册。方才在山中?吃透了雨,账本?自?然也在怀里头吃了好些水。
    她一时又悔又气,只觉得自?责得不得了,只想着要快些把账本?烘干了才行?。
    一旁的谢云笈见?芫娘换了衣裳,便掩唇轻笑起?来:“这衣裳倒是衬得芫娘气色越发好了,像个小美人。”
    盼星便也打趣:“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姜娘子这么一穿,还?真像个官家的小姐。”
    芫娘被说得红了红脸,连忙低下头收敛好账本?,道了声谢,又转移话题道:“云笈姐姐今日怎么会?在山里头?”
    “小姐今日进山拈香,不想被山洪困在了这。”盼星解释起?来。
    好在寺中?的师傅们安排得格外充分?周到,不止有这一间足够主仆居住的幽静的大禅房,另有被褥,汤婆子合着点心和牛乳。
    “除过这山里头有些冷,已经?算是极好了。”
    芫娘瞧着盼星和谢云笈身?上单薄的衣裳,心下自?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云笈姐姐稍等我片刻,我去弄些热乎的东西来。”
    她利索地回到了寺中?的厨房,煮一锅滟滟的茶水,滤掉茶叶,又将牛乳倾倒进去,再加一些薄盐,便熬成了热乎乎的牛乳茶。
    雨好像已经?停了。
    寺里头的人都已经?歇下,四周静静的。
    芫娘将牛乳茶端回禅房,分?给谢云笈和盼星一起?喝。
    棕黄的牛乳茶口感醇厚,滋味香浓。茶叶的苦涩悉数被牛乳中?和,只余下悠长?的回香。
    一口茶下去,淡淡的咸味令人倍感熨帖,谢云笈和盼星顿觉浑身?舒畅,从头到脚都变得暖和起?来。
    谢云笈长?长?松下一口气,又啜下一口牛乳茶:“果然舒服好些了。”
    “京中?炎炎夏日,真不想山中?竟会?冷到此般,还?好有芫娘在。”
    芫娘点亮羊角灯,便又问道:“这些时日山中?时常有雨,云笈姐姐怎么会?正巧这时候来拈香?”
    谢云笈轻轻叹下一口气:“母亲身?子孱弱,每逢佳节总要重病一场。”
    “今年端午自?然也是照旧,前些日子一度昏了好些天未醒,着实令人担忧。”
    “父亲和兄长?忙于朝事?,家中?只有我这个闲人,自?然也只能由我来智妙寺拈香替母亲祈福。”
    芫娘闻言,不由得抿了抿唇:“云笈姐姐平易近人,家人定也是良善的人。”
    “云笈姐姐的母亲,定会?吉人天相的。”
    谢云笈又斟一杯芫娘的牛乳茶,将茶杯握在掌心里头取暖。
    “每回一碰到芫娘,总是能有些好运气在,兴许借了芫娘的吉言,母亲果真会?好些。”
    禅房里沉静片刻,才又传来盼星的声音:“姜小娘子,今日山洪不止冲断了山路,还?冲毁了山中?的屋舍。智妙寺里头收留了不少人,恐怕连禅房也紧凑得很。现下天色已经?黑了,你晚上可有安置的打算?”
    芫娘轻声叹气:“我原本?是想急着下山去,不想反而弄巧成拙。”
    “晚上在寺里头凑合一夜,只要山路一通,我要即刻就下山去。”
    “怎么能凑活?”谢云笈轻声道,“你留在我这禅房里睡。”
    “师傅们只留给我们两床被褥,一床得给盼星。”谢云笈牵住芫娘的手,“另一床就搁在床上,咱们钻一个被窝,你说好不好?”
    第40章
    谢云笈说着, 便牵芫娘摸了摸床榻。
    被?褥里头塞了汤婆子,早已经捂得暖暖和和了。
    天色已暗,两个人便早早安置下来。
    也?不知是怎么,芫娘总觉得谢云笈身上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 只要凑在谢云笈身?边, 就总觉得格外安心。
    芫娘便?顾涌着往谢云笈身?边靠近一些?。
    谢云笈轻笑一声, 伸手将芫娘揽进自己怀里:“冷么?”
    芫娘摇摇头。
    她已经数不清有多?久没有同人一道儿睡过觉了,如今骤然?枕进谢云笈怀里, 她竟被?唤起几分朦朦胧胧的记忆,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她的娘。
    那种久违的亲切, 便?让她忍不住要靠得离谢云笈再近一些?。
    谢云笈掖了掖被?角:“芫娘, 冷就跟我凑紧些?。”
    芫娘伸手抱住谢云笈:“云笈姐姐,你待我真?好呀。”
    谢云笈便?拍了拍芫娘的背, 温声道:“咱们?芫娘这样好的女孩子,谁见过不会喜欢呢?”
    芫娘便?轻轻贴进谢云笈怀里,笑眯眯道:“云笈姐姐怀里头暖暖的, 我一点也?不冷了。”
    谢云笈搂着芫娘,和颜悦色地?问:“如今正逢雨季, 山路下?雨难免湿滑, 芫娘怎么冒着雨下?山?”
    “若是临上山洪,水流巨大, 你一个小姑娘在山上,实在太危险了。”
    “我有件重要的东西, 想?要下?山去交给别人。”芫娘忙不迭解释,“这山雨一下?便?是三?五天, 越发困得不能成行了。若是东西不能早点送到他的手里,我怕他会有危险。”
    “说是性命之忧, 也?绝不为过的。”
    谢云笈皱了皱眉头:“可是山洪猛烈,山中死伤无数,你自己也?冒着性命之忧啊。”
    “真?的是一个这么重要的人,重要到芫娘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他的性命吗?”
    芫娘连忙点头:“他值得的。”
    “他虽然?瞧起来玩世不恭,可是做事情一向?很靠谱。他帮过我好多?忙,待我也?一直很好,若是没有他,我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芫娘的声音越说越小,忽然?好似有些?没底气地?望向?谢云笈的双眸。
    “云笈姐姐,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傻?”
    谢云笈笑了笑:“芫娘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觉得他很好。”芫娘垂着眼眸略做思索,“我想?天天都能见着他。”
    “可他和云笈姐姐一样,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又有官职差事在身?,往常出手更是一贯阔绰,想?来便?知他家中富足。”
    “像他那样的人家,一定都喜欢云笈姐姐这样,自小就生在京城中,长在高门内,温婉又稳重的大家闺秀吧。”
    谢云笈忍俊不禁:“芫娘,‘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勿因出身?便?妄自菲薄。”
    “你能只身?来到顺天,能在凤翔楼里做到掌灶,这些?事情若是轮在我头上,我未必能有你这么出色。高门如何?寒贱又如何?不要因为门第和成见就心甘情愿地?屈居人下?。”
    芫娘抿了抿唇角:“可是……”
    “芫娘,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并非自小就长在京城里,生在高门内。”谢云笈声音轻柔,“世事从来都并非一成不变,如今旁人瞧见我家父兄双双入朝,满门光耀。可实际上我年少之时?,父亲曾在朝堂中失势,一家人被?迫远迁烟瘴地?面,几回险些?万劫难复。”
    “那时?日?子过得格外清苦,旁人见到了谢家,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会受到牵连。只有父母兄长同我相依为命,如今思来,仍旧悲从中来。”
    芫娘不禁有些?诧异:“云笈姐姐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过往?”
    谢云笈点点头,对芫娘坦然?道:“我如今能过得这样好,是因为得到了父母和兄长的关照。”
    “旁人只看到谢府高门显贵,却无人知我父亲在朝堂中如履薄冰长夜无眠,母亲缠绵病榻饱受病痛,兄长年岁渐长却拖延至今仍未议亲,我不能替亲人们?分忧丝毫,只能羡慕芫娘的敢想?敢做。”
    “这世上真?情最难得,比任何身?份地?位都更重要。更何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芫娘焉知自己就没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芫娘既然?心中对那儿郎有情,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一定就不行呢?”
    芫娘埋了埋脸:“哪是什么情,云笈姐姐又取笑我了。”
    “哦?难道我看错了?”谢云笈弯着眉眼挠了挠芫娘的脖子,“可我看人一贯很准的。”
    芫娘被?挠得发痒,只好在床上“咯咯”直笑。
    她喜欢六爷吗?
    兴许这正是喜欢吧。
    在这样好的年岁,可以恣意地?去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呢?
    芫娘一把揽住谢云笈的腰肢:“那云笈姐姐,我该怎么办?”
    “芫娘,再喜欢旁的人,也?要记得先爱惜自己,往后不能再冒雨往山下?赶了。”谢云笈唇边勾出一抹浅笑,眸中漾着淡淡的无奈,“我相信芫娘会护好自己,再之后若是能喜欢自己中意的人,就尽情去喜欢,才?不算是辜负这一腔热情。”
    “假如有朝一日?他欺负你,你就来同我说,我给你撑腰。”
    芫娘轻轻眨了眨眼,忽然?笑着沉沉地?点下?了头:“云笈姐姐,你如果真?的是我姐姐就好了。”
    自从见不到爹娘和哥哥以后,她仿佛已经很久很久遇到过这样亲切的人了。
    “那就把我当做你的姐姐,也?未尝不可。”谢云笈碰了碰芫娘的鼻尖,两个人在床上又嬉闹起来。
    好半晌之后,谢云笈才?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芫娘好生厉害,我挠你不过,我认输了。”
    芫娘从善如流地?“嗯”一声,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慢慢骨涌到谢云笈身?边:“对了,云笈姐姐,还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帮忙,姐姐知不知道哪里有会锔葫芦的师傅?要手艺绝顶的那种最好。”
    她虽气老孙自暴自弃,却不是存心要毁掉老孙的酒葫芦。那日?望着老孙气愤又心疼的样子,便?知那酒葫芦对老孙至关重要。
    毕竟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她的玉环有个好歹,她定也?要难过死了。
    芫娘沉声道:“我砸坏了旁人的一只酒葫芦,总有些?过意不去,想?着替他将葫芦重新锔好。”
    “这不是什么难事,我让盼星去替你打听。”谢云笈应声,“京中的锔匠有名气的不少。”
    “多?谢云笈姐姐。”芫娘欣喜道:“改日?我亲手做些?可口点心,给云笈姐姐和姐姐的家里人一起尝尝。”
    “好了,时?辰不早了。”谢云笈又拍了拍芫娘的背,“早点睡吧。”
    “嗯。”芫娘乖乖应一声,蜷在谢云笈怀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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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的时?辰转瞬即过。
    暴雨已经停止,鸟鸣重新唤醒了早晨。
    山路上积满了枯枝和落石,但被?困在山上的人早早就已经开始清理起了倒树和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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