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音在房中坐着,听着外面众人说话收拾的声音,暗自算着日子。
    又过去这数日,她的月信还未到……
    她以往实在太疏于了解这方面的事,自那日见完刘氏,便全然在意上了,这些天虽该做什么做什么,但几乎每日都在暗中等着月信来时。
    可没有,还没有。
    “夫人。”外面忽有侍女唤声。
    有敲门声,舜音立时听见了,思绪一收,手指抚一下喉间,平稳出声:“何事?”
    侍女道:“请夫人往前院,军司府的贺礼送到了。”
    舜音轻吐一口气,站起身,稍稍整衣理鬓,开门出去,已是神色平常。
    陆正念自一旁房中出来,已经收拾好包袱,两手抓着,看到她,本还有些赧然,这些天都没好意思与她说话,但还是问候了句:“夫人要走了?”
    舜音说:“你先回吧,我还有事。”
    陆正念本想说她又清减了,这几日倒像是仍没睡好一般,但她已在眼前走过,只好作罢。
    连日过去,前院那间用来装贺礼的偏厅都不够用了,今日又新辟一间小厅出来接礼。
    舜音到时,只见刘氏端坐上首,今日她亲自接礼,换了身胡衣,衣领赤金,更显喜气。
    舜音走近见礼。
    刘氏看她一眼:“军司府今日来送贺礼了,唤你来一并赏一赏。”
    舜音垂首站去一旁,刻意侧身,避开她目光。
    才一瞬,昌风便自外走了进来,双手捧着只精致的红木长匣,近前躬身高声道贺:“军司府拜送贺礼,总管山寿海福!”
    刘氏笑了一两声,尚未开口,外面又有人走了进来。
    舜音下意识瞥去目光,熟悉的颀长身影,身上玄袍凛凛,步履利落,一步一步走近。
    快到她跟前,他停住,抬手见礼。
    她呼吸竟跟着他接近的脚步微微急了一瞬,又平复,捏住臂间披帛,没想到他会亲自来。
    刘氏语带讶异:“军司竟还亲自来送礼?”
    穆长洲说:“诸位官员皆亲自前来,我自然该到。”
    “军司岂会与其他人一样?”刘氏笑,“倒叫我惊着了。”
    穆长洲一身雅淡,语气温和:“我与其他人皆是凉州下官,自然一样。”
    厅中又多了刘氏的笑,意味却有些难明:“不知军司送来了什么?”
    穆长洲朝后招手:“打开,请总管夫人先过目。”
    昌风忙将木匣放置在一旁小方案上,打开,取出一只卷轴。
    舜音看过去,似有些沉,昌风两手托着,才小心展开,双臂伸直,刚好完全拉开。
    只一眼,她就看出来,是一副河西舆图。
    上面那些各州形状她不知看了多少遍,只是看的都是各州详细,不似这般,是缩在一张图里的全部十四州。
    舆图是厚重绢布制成,上面各州地界都缀了一块宝石,十四州十四块,颜色各异,不是出自遥远的大食,便是自西域康国而来,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确实适合由军司府来送这样的礼,贵重,却又不算耗费心思,足够礼敬,又带着疏离,分寸刚好。
    刘氏点头,表示满意,挤着笑道:“如此贵重的礼物我替总管收了,本想送你一份贵礼,却未能实现,可惜。”
    穆长洲不语,见她目光看向了舜音,按捺到此时,才终于看去舜音身上,一手轻抬。
    昌风马上收好那幅贵重舆图,放回匣中,出去传话,让跟来的胜雨去替夫人收拾东西,准备返回。
    刘氏看着舜音:“既然军司亲自来了,你便随他一道回府吧。”
    舜音刚应下,却听她又开了口,语气却是冲着穆长洲。
    “回去当好生照顾,军司有所不知,见她如此清减疲累,我前几日还以为是有喜了呢。”
    舜音余光瞥见穆长洲似一瞬身形笔直,站立不动。
    但下一瞬他又平静开了口:“总管夫人说笑,她近来都在这里,如何能有喜?”
    刘氏似顿住了,随即掩口而笑:“说的是,是我耽误你们了。不过无妨,来日方长,你们如此年轻,喜总会来的。”
    舜音垂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羞赧,而不是心寒。
    穆长洲语气未变,抬手告辞,似根本没放在心上,转头对她道:“走吧。”
    舜音脚一动,转身跟上他。
    他在前,她在后,直走往外,步履如常,不急不缓。
    府门外已经引来马车。
    舜音走去马车旁,手刚碰到车门竹帘,被他一把抓住。
    穆长洲另一手在她腰后一撑,几乎是托着她送上了车,声音压在喉中,又沉又紧:“回去说。”
    舜音心口突地一跳,抿唇坐进车中。
    东西本就不多,胜雨收拾得分外麻利,很快便随昌风一道赶来。
    穆长洲翻身上马,抓紧缰绳:“走!”
    一行车马似过往许多次一样,自总管府赶回军司府。
    只车辙声略急,马蹄声稍烈。
    直到军司府大门前,马车一停。
    穆长洲重重勒马,带出一阵马嘶。他跃下,快步走去昌风面前,迅速低语几句。
    昌风匆忙下马,飞快进了府门。
    舜音掀开车帘出来,脚刚沾地,面前已走来穆长洲的身影。
    他握住她手腕,立即往府里走。
    舜音胸口已止不住起伏,随着他的脚步往前,感觉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指紧得出奇,都快勒疼她。
    一步不停地入了后院,进了主屋,穆长洲将她带去榻边,按坐下来,终于松开手,转头看向门口:“带进来!”
    昌风走入,领了个发须皆白的老者进来。老者背着布袋,袋上写了个医字,是个大夫。
    舜音顷刻会意,是要给自己把脉。太匆忙了,连个遮挡也没有,她心跳纷乱。
    大夫上了年纪,倒是浑不在意,在昌风搬来的凳子上一坐,放下布袋,便要请她伸手。
    穆长洲忽而转头走了出去。
    昌风跟出门,在他身边小声道:“军司前些时日让我寻大夫,只找了这一个,但他算不得名医,倒是精通不少妇人杂症,原本不想留他在府中了。”
    穆长洲想,精通妇人杂症,却在此时适合,沉声说:“留不留,等把完脉再说。”
    舜音僵坐着,一手搭在软垫上,手腕上搭着老大夫枯瘦的两指。
    老大夫偶尔问她两句,她一板一眼地回答,目光不禁飘去了门边。
    穆长洲背身站在那里,侧脸对着她,下颌紧绷,在渐暗的天色里看来轮廓出奇深刻。
    半晌,老大夫才顺了口气出来:“夫人无妨,只是劳心劳神,需好生休息。”
    舜音一愣,脱口问:“真的?”
    大夫点头。
    穆长洲已转头看来,眼神直直落在她脸上,肩头似骤然一松。
    舜音看着他,心里有一处悄然落了地。
    昌风来请老大夫出门。
    穆长洲此时才冲他点了一下头,意思是不必留在府上了,可以送走。
    人都走了,周遭一下静了下来。
    穆长洲却还在门口站着,忽而看了眼舜音,说:“你好生休息,我稍后回来。”
    舜音看着他大步走了,自己一个人待着,才算完全平静。
    此时此刻,才算终于完全明白他之前那句话——
    “只不过你我现在正处风口浪尖,还不能再来一个。”
    天黑了,主屋里点了灯。
    胜雨领人来了一趟,伺候舜音用饭梳洗,忙完便及时退去,好让她返回后安然休息。
    舜音睡不着,披着外衫在桌边站着,手里拿着自己的折本,本以为虚惊一场,马上就能转而去回忆在总管府里的所探所得,却又迟迟没有翻开。
    忽而朝屋门看了一眼,穆长洲竟还没回来。
    她收起折本,转身往里,没两步,看见屋门开了,又轻轻一关。
    穆长洲走了进来,身上袍衫圆领解开,半敞襟怀,蹀躞带拿在手上,刚清洗过,浑身湿气,连发上都沾了水迹。
    舜音看着他:“去何处了?”
    穆长洲说:“练箭。”他随手丢下蹀躞带,灯火里黑漆漆的眼看着她,似也带了湿气。
    舜音被他眼神盯得心口发紧:“还好,什么都没有。”
    穆长洲霍然大步走近,一把揽在她腰上,低了头,唇贴在她耳边,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他想说先前把脉时,有一瞬间,他竟希望是真的。
    但不是真的,又松了口气。
    舜音人被他搂着,耳边是他贴近的呼吸,一声一声,分外清晰,热气缭绕,自己颈边紧跟着就热了。
    蓦然他唇一贴,含住了她耳垂。舜音耳边一麻,身跟着一缩,却被他一把按住,牢牢抱紧。
    脚步凌乱地后退,他一步,她被带着跟上一步,低沉急促的呼吸从她耳边一直蔓延到颈边,重重地落在她锁骨上。
    轻咬,猛含。她神思都快紊乱,被他的唇烫得稳不住身形。
    穆长洲喘着气抬头,一手抚去她颈下:“确实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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