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贤婿,哪儿去找,万不能有任何闪失,想起两人这桩鸡飞狗跳的亲事,不由打起了圆场:“俗话说有缘之人千里来相会,缘分到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形式,两个人总会走到一起,先前我还一直想着将来的女婿到底是哪家公子,不成想竟是三公子。”不吝心中欢喜之情,夸赞道:“能找到三公子这样的贤婿,是殊色那丫头的造化。”
    先前小娘子还在谋划着要去寻喜欢之人,如今听小娘子父亲的语气,这是认定自己了。
    突然有些同情起小娘子来,这场戏,真不知道她该如何收场。
    同情归同情,却不妨碍他继续使绊子,听温二爷唤自己三公子,谢劭谦卑地道:“岳丈唤我闲頠便是。”
    连小字都告诉他了,是真把他当自家人了,温二爷甚是满意,当下拿起酒壶,与他碰酒:“闲頠这名字好,来,咱爷俩喝两杯。”
    几杯下肚,翁婿两人的关系往前跨了一大步,言语之间没了客套,亲近了许多,温二爷叹了一声,又道:“闲頠,实不相瞒,缟仙是被我宠坏了,脾气倔,在家时我便也没少被她所气,但这人吧,胜在不记仇,不愉快的事也忘得快,虽说有时候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但换个方式向想,这样的人不也好满足吗?还有一点,她精力好,整日乐呵呵的,一看到她那张脸,自己都忍不住来了精神气,家中有个这样的人,将来能不兴旺?”
    谢劭听出来了,是想让他多看看小娘子的好。
    这点温二爷倒也没夸大其词,小娘子确实如他所说,精力旺盛得很,当日下值回到府上,便见其抱着一只比她还高的莲花灯笼,匆匆往外走。
    谢劭刚下长廊,险些被她怀里的灯笼戳到,伸手拨开一片荷叶,问道:“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小娘子瞬间从灯笼后伸出个头来,两只眼睛如星光璀璨:“郎君回来了,我去一趟明家送灯笼,晚些时候再回来。”
    谢劭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火烧云,晚些时候,还能有多晚。
    不由提想她,“小娘子是不是忘记自己已经嫁人了,成日这般不打招呼地往外跑,可有顾及过夫家的感受。”
    温殊色一愣,成亲以后,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虽说约好了互不相干,到底也要顾忌他的颜面,客气地请示道:“我向郎君禀报,出去一趟,给明家娘子送个灯笼,很快就回来。”
    谁知对面的郎君不罢休:“既要向我禀报,便该有个禀报的样子,而不是你这样只图走个形式,我看你压根儿就不在意我同不同意,分明是想先斩后奏,要我没及时赶回去,你当如何?”怕是早就跑出去了。
    不明白他今儿怎么如此反常,深吸一口气,温殊色耐着性子问他:“那郎君同意吗。”
    对面的郎君却转过头,仰头看向天边,一副欠揍的模样:“天气太晚了,外面不安全,娘子还是吩咐底下的人送过来。”
    这怎么成。
    她亲手做出来的莲花灯,送给阿园做新婚贺礼,自然得亲自送过去,见他执意相拦,不满呼道:“郎君之前都没管过我。”
    “以后得管管了,再不管不成体统。”不顾小娘子惊愕的目光,转身把闵章叫过来:“替三奶奶跑一趟。”
    闵章过去便要接,温殊色反应过来,转身躲开,咬牙道:“不必了,明日我再送。”
    “明日恐怕也不行,小娘子以后就好好呆在府上吧。”说完从她让开的一侧穿了过去。
    等人下了穿堂,温殊色才反应过来,把手里的灯笼交给祥云,紧追上去:“郎君是何意?是要禁我的足吗?”
    “不至于。”郎君负手往前,头也不回:“不过明家外男众多,小娘子一人前去,不太方便,怕多嘴之人乱传,于小娘子的名声不好。”
    温殊色‘啧’一声:“分明就是郎君小气,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她去的是明婉柔的院子,一路都有仆妇领着,谁会传。
    她这般说,前面的郎君也没反驳,就是不松口。
    到了西厢房,见到梨树下的一堆竹篾纱布,回头再看一眼气得胸膛起伏的小娘子,问她:“你做的?”
    温殊色没好气:“不然呢。”
    为了给阿园一个惊喜,她花了大半日才做出来,好不容易在黄昏前赶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拿给她,却没想到出不了门。
    郎君目光探究地她身上扫了一圈,颇有些意外:“看不出来你手还挺巧。”
    本不想搭理他,可又见他一脸看不起人的模样,不回应不快:“这有何难,郎君难道不会吗。”
    “不会。”转头瞅了瞅院子里挂着的纱灯,“马上就到端阳,院子里的灯也该换了,为夫正愁府上开支吃紧,没有银钱买新的,娘子既然会做灯,又在家闲着,正好可以省一笔。”抬头冲小娘子抿唇一笑:“有劳娘子了。”
    温殊色瞪大眼睛盯着他,不敢相信他说的话,让她做灯笼,这么大个院子,得要多少盏。
    太欺负人了,她不得不撕破脸:“谢三,你不要太……”
    “今日我在乐市遇上了令尊,问我小娘子在寒舍过得如何,我同令尊说,一切都好,虽说小娘子把我家产败光,但胜在如今知道了如何勤俭持家。”
    温殊色:……
    一句话,如同掐在她的七寸上,刚冒上头的火焰当头一瓢冷水浇下,瞬间熄了气儿。
    他遇上父亲了?
    他都说什么了。
    没去看小娘子呆愣的目光,谢劭转身上了踏道,推开了西厢房的门,当着小娘子的面平静地关上门扇。
    温殊色好半晌才回过神,没地儿发泄,只能回头同祥云道:“瞧见没,他气不气人。前几日我还觉得和他相处融洽,原来是我看走了眼,他这样的态度,分明就是不打算和我好好过日子了。”
    祥云赶紧安慰:“娘子先冷静,事出反常必有妖,咱们回屋好好想想对策……”
    —
    外面终于安静了,闵章才转过头。
    只见自己的主子立在门扇后,耳朵偏向一边,都快竖起来了,摸着衣襟半天都没解开一颗纽扣。
    闵章心道,梁子宜解不宜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觉得这位三奶奶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出声提醒道:“院子里的纱灯,主子成亲前才换过……”
    却没领他的情:“我做事要你管?”
    脱下身上的圆衫,搭在屏风上,这会子倒又气定山河了,让闵章备水,沐浴更衣。
    晚食今日在王府用过,通知了方嬷嬷不必再送饭,沐浴完坐在蒲团上,翻出今日周夫人给他的一叠府上幕僚对王府未来的预判来看。
    纸上谈兵的较多,没什么看头,翻完大半,正打算熄灯歇息,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郎君……”
    谢劭:……
    她不是该生气吗?
    闵章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三奶奶适才气得不轻,这就消气了?怕不是有诈,看向自己的主子,不知道该不该开门。
    门外小娘子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郎君睡了吗?”
    谢劭起身,亲自去开门。
    门扇一开,先瞧见一盏圆形纱灯,上面的一只白兔被灯火一照,红色的眼睛光泽透亮,栩栩如生,不由一愣,小娘子的脸又从纱灯旁冒了出来,眉眼之间一团讨好的笑意,笑得比天上的明月还好看,问道:“郎君喜欢吗?”
    好看的小娘子没人不喜欢,目光顿了片刻,回过神来,忙别开头,“小娘子的手果然巧,这么快就做好了一盏灯笼,想必很快便能把院子里的纱灯换完。”
    温殊色脸上的笑容险些就没绷住,好在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其他的再说吧,我只想先给郎君做一盏,等明儿郎君回来就可以用上了。”
    听她如此说,侧目重新打探起了她手里的兔子纱灯,突如其来的示好,免不得让人心头生出几分得意。
    好看是好看,可为何是兔子。
    小娘子看出了他心头疑惑,解释道:“我生肖为兔,便给郎君画了上去,往后郎君提着灯盏,便当是我陪伴在郎君左右,为郎君照亮前路。”说着把灯笼递了过来,“郎君要瞧瞧吗。”
    比起刚才怒目瞪他的模样,这会子的态度,着实讨喜许多。
    见他面色有了动容,小娘子揭开灯罩,贴心地为他吹灭了里面的烛火,双手把灯笼递到他跟前,自夸道:“小时候我便跟着娘亲学做灯笼,大抵天赋也能遗传,祖母说我做的灯笼,比花市上卖的还好看……”
    有那么好吗。
    伸手接过来,还没来得及细看,手指突然被什么东西刺到,且刺得不轻,十指连心,疼得他咬牙,却也没有往地上扔,眼冒金星不得不怀疑她的目的,“温二你这是存心报复,要谋杀亲夫吗。”
    温殊色一愣,完全没反应过来,但见对面的郎君露出痛苦之色,手里的灯笼犹如烫手的救命汤药,丢了不是,拿也不是。
    定睛一瞧,不得了,手指头出血了。
    当真是冤枉,她是听了祥云的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着把他哄好了一切都好说。
    眼见指头不断冒出血珠子,把那只兔子都快染红了,顿时吓到了,赶紧一把接过灯笼,放在一边,连连道歉,“郎君对不住,可能是我没有处理干净竹刺,并非故意要刺你,我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她是不是故意,他没心思计较了,先处理伤口吧。
    闵章也吓到了,赶紧取来药箱。
    许是疼糊涂了,谢劭一把夺住纱布,便要缠上去,身旁的小娘子及时拦住,“不能裹,里面怕还有刺,先清洗干净,我帮郎君把刺挑出来。”
    怕郎君再乱动,一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掌,转头吩咐闵章去备盐水。
    闵章动作很快,盐水备好了,小娘子抓住郎君的手,亲自替他清洗,“我尽量轻些,郎君忍一忍,之前我也被刺过,知道很疼,但刺取出来就好了。”
    这么晚了,且这么点伤,断然不能去请府医,手掌被小娘子捏在手里,人自然也靠了过去,两人肩膀挨着肩膀,他一低头便看到了她满头青丝,也不知道平时是用什么东西清洗的,味道像极了院子里的白玉兰,身子不觉又往下凑去,结果指尖突然被盐水一浸,伤着的那一块跳着疼,什么念想也没了,闭眼咬紧牙关。
    血迹冲洗干净,果然看到指尖里面还卡着半截竹刺,还挺深。
    瞧着确实很疼,温殊色阵阵心虚,“郎君,你再坚持一会儿,我替你挑刺。”
    又让闵章拿出银针,在火上烧完,捏住他的手指头,突然发现离灯太远,看不清,索性起身跪坐在他身旁。两人的胳膊又扭住了,再一挪一移,等她一番调整好,人已经趴在了他的腿上。
    郎君的身子早已僵硬。
    夜深人静,这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两人成亲以来,别说这般亲密接触,连手都没牵住。
    如今他不只被小娘子握住了手,还投怀送抱,躺在了他腿上。
    他又不是太监,并非能坐怀不乱,念头越飘越远,银针刺进去,手指上的刺痛陡然传来,完全没有防备,“嘶”出一声,手还没来得及缩回来,一把被小娘子按住往前一拉,颇有些恼火,“郎君别动。”
    被这一拽,鼻尖彻底埋进了她青丝之间,脑袋昏昏沉沉,当真没再动。
    银针剜进肉里,也没听他再出一声,倒让温殊色轻松了不少,掐着他的指头,仔细把里面的竹刺挑了出来。
    竹刺没多粗,细长一根,扎进肉里,却能疼得要命。
    细细查看了一遍,确认里头没有东西了,松了一口气,放开他的手掌,回头看向身后面额生红的郎君,“郎君捏捏看,里面还疼不疼。”
    她回头的瞬间,他便直起了身子,手指头轻轻刮了一下伤口,“疼是不疼了,但小娘子要趴在我身上到何时?”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姿态极为不妥,但越是心慌她越从容,淡然地从他膝盖上爬起来,做出一副大义之态:“郎君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伤者为大,不分男女,今日换个人,我也会这样。”
    这话就很不中听了,理了理被她蹭乱的衫袍,追问:“是吗,那小娘子还替谁治过伤。”
    有过谁,温殊色想了想。
    还没想出来,跟前的郎君已帮她想出了一人,“明家二公子?”
    合着他就记得一个明家二公子了,但实话实说:“那倒没有,被我灯笼扎到手的,郎君还是第一人。”
    言下之意是他自己倒霉。
    如此以来,也承认了确实给明家二公子送过灯笼。
    人家没扎到手,偏偏他扎到了手,倒不怀疑她是故意为之。既然不是故意,说明什么呢,说明她给自己做灯笼时不用心,刺都没刮干净,一看就知道在敷衍了事。
    今夜多半是来他这儿讨人情的,但他明显没了心情,直接掐断了她的心思,“小娘子的心意我领了,可惜你也看到了,我被你的灯笼扎伤,不仅没得到半点好处,还见了血,实在没了好心情,无法答应你接下来的请求,小娘子还是请回吧,下回做灯笼,记得要认真仔细,旁人也就算了,别把自己扎伤。”
    这小心眼儿,当真是一点都不饶人。
    可能怎么办,是她办坏了事,害得人家手指头多了个窟窿,站着人都矮了一截,只能道歉弥补:“郎君是我不对,为了补偿郎君,明日等郎君下值回来,我亲自给郎君烧饭。”
    这话倒让谢劭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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