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似飞道:“应该不去了吧,住在宅院里会比人来人往的客栈要舒坦一些。”
    话音刚落,就见有一个敦实的身影从院子里小跑出来,不正是乔初员么?
    何似飞指端并拢,微微欠身道:“乔先生。”
    周兰甫也跟着他一起行礼。
    乔初员连忙欠身抱拳:“何公子,这位……应该就是周少爷吧,快请进、请进,方才我在前面查账,一时忘了时间,两位公子莫要怪罪。”
    周兰甫见此人衣服面料华贵,虽态度亲和,身上流露出的却是久居上位的气势,心中惊觉此人身份不简单。
    可是,这样的人对似飞却又如此恭敬。
    何似飞道:“乔先生客气,劳烦乔先生亲自跑一趟了。”
    “这些都是我应做的,何谈劳烦,”乔初员笑着道,“房舍已经给两位公子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乔初员这回被乔影派出来照顾何似飞乡试,原本还愁着自己该如何同‘未来姑爷’相处——这要是已经成亲了,他乔初员就是个下人,自然是以伺候主子的礼节来对待何公子的;但问题是,现在别说成亲了,订都没订亲,乔初员觉得自己这会儿要是就跪何公子,会不会显得太没骨气?
    所以,他刻意晚出场了一会儿,只想看看何公子的态度。
    如果何公子是以‘未来姑爷’的身份同他交谈,他乔初员二话不说就跪何公子,安心当个仆从——毕竟少爷的态度那么明显,非何公子不可,不过是早嫁晚嫁的事情;
    即便这样确实是于理不合的。
    幸好,何公子对待他一如往常,礼数周全。
    乔初员当下便想到——待少爷同姑爷成亲后,有姑爷在,少爷估计能少发很多脾气。到时,他们这些仆从也好过些。
    如此一来,乔初员对何似飞便愈发客气。
    不明就里但却围观了一切的周兰甫:“……”
    他现在对似飞那个‘友人’的身份有个大胆的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算了,估计问了似飞也不说,还是不要过度打听别人隐私了。
    八月初五,院试结束。
    留在郡城等候院试放榜的陈云尚和他的一众同窗带着高成安留宿在与考棚一河之隔的温柔乡里。
    初六一早,乡试报名。
    高成安昨夜太困,洗了澡后便直接睡下,大半夜隐约听到姑娘们似乎在抱怨什么“就没这么累过”,他不禁有些头疼,但身子实在太困,偏了个头又沉沉睡去。
    ——他们一众童生方才在号房里考了三天两夜,根本没精神折腾其他,花钱来温柔乡休息,不过是找姑娘伺候他们沐浴梳洗,然后手上再多占些便宜。
    姑娘们应当也没见过这么会折腾人的,虽心中埋怨,却还是很有职业精神的伺候他们睡下了。
    翌日,花街的所有姑娘都起个大早,纷纷推开窗看那些正在考棚外排队的秀才老爷们。
    “有好几位少年郎呢!”
    “在哪儿,姐姐快指一指,让妹妹好生瞧瞧。”
    “诺,只要去找那些未加冠的男子即可,看,那边便有一个!”
    姑娘家的声音吵到了睡眠中的众位童生,就连陈云尚都被惊醒,咕哝着问:“好姐姐们,看什么呢?”
    “自然是看年轻有为的秀才老爷们啊。”一个姑娘笑着应声。
    陈云尚眼睛半眯着,又道:“我今年刚加冠,要是我今年中了秀才,可能当一句好姐姐夸的‘年轻有为’?”
    “自是当得!”姑娘们笑着哄他。
    高成安起来的早,已经洗漱过了,闻言笑道:“我方才听姑娘们说排队考举人的有几个未加冠的少年,这可绝对不是中秀才那么简单——”
    姑娘们显然也明白这道理:“可不是么,听说如果前来考举人的秀才公答卷水平太低,至少得有十年不能再参加乡试呢。此前还有水平奇差者,被微服私访的陛下瞧见了其答卷,当场就给革了秀才功名。”
    陈云尚心中的好胜心被激起来,随便披了一件中衣,凑到窗前,问:“姐姐方才说看到几个不足弱冠的少年在报名参加秋闱,在哪儿呢?”
    姑娘们好脾气的给他点了几个方位。
    这儿距离对面就隔了一条丈宽的河流,可谓看得十分清楚。
    陈云尚仔细盯着瞧了瞧,指着其中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少年道:“那个我认识,是我们行山府赫赫有名的神童,十三岁那年就连中小三元,出身也在高门,是行山府花家的少爷,叫花、花什么来着?”
    不用他想,姑娘们比他了解的还清楚:“花如锦案首。”
    陈云尚笑道:“这你们都知晓?”
    “公子可别小瞧我们,咱们瑞林郡的青年才俊,哪个我们不知道?”一个姑娘娇笑道,“行山府花如锦公子,十三连中小三元,今年十七岁宜婚配。”
    另一个道:“行山府何似飞公子,十四连中小三元,诗才横溢文采斐然,今年十五宜……”
    “宜什么呀?”
    姑娘笑嘻嘻的:“那可是才到能成婚的年纪,咱们哪敢染指?”
    陈云尚的一个同窗笑道:“今年不适宜,待三年后他来考乡试,不就年岁正正好了么?”
    姑娘正欲答应,忽然听见旁边窗户传来其他姑娘们的声音:“行山府何公子——”
    “何公子!”
    陈云尚、高成安等人俱是一怔,连忙冲到窗户边看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报名的礼房内出来,身形颀长,他似乎正在同身边人说什么,眉梢眼角都是潇洒的少年气。
    第118章
    “才只是报了名, 我这心就开始慌张起来。”周兰甫说着,伸手从自己胸膛上方往下捋。
    何似飞道:“我又何尝不是?”
    周兰甫乜了他一眼,道:“啧, 恕小生眼拙,实在看不出您哪儿紧张了。”
    何似飞展眉,笑容疏疏朗朗,宛若炎热夏季里穿林而过的山风, 他道:“周公子不信,我能如何?”
    恰巧这时, 河对面的花楼里传来姑娘们的呼喊声,周兰甫抬头看了一眼,道:“现在我是信了,看姑娘们对你的态度, 这场就必须得考好。”
    他说话极有分寸,从不会再吉利话后画蛇添足的加一句‘不然’。
    回去途中, 周兰甫和何似飞也见到了那位正在排队的花如锦案首。
    何似飞同花案首曾有一面之缘——在去年行山诗社举办的海棠诗会上见过。
    当时, 何似飞一首《春暮游熙园·赠晏知何》拔得头筹, 加之他曾当街救下良家哥儿, 立即便在行山府府城声名鹊起。花如锦想不注意到他都难,府试放榜那日,花家还曾派管家去看何似飞府试排名。
    至于在诗会中众星捧月般的副社长花如锦,何似飞同样对其印象深刻。
    如今, 两人在郡城相见,花如锦先看到的何似飞, 当即对他拱手示好:“何兄, 许久不见。”
    何似飞回礼,道:“花兄, 久仰大名。这位是周兄,名兰甫。”
    花如锦和周兰甫也见礼一番。
    花如锦方才听到河对面姑娘们叫‘行山府何公子’,还以为她们看错眼了。
    这会儿相见才不得不信,他万万没想到,去年四月初见时,何家少年还寂寂无名,只是行山府内一个小村落出来的农家子,可眼下,已经有资格报考乡试了。
    当真应了那句话,莫欺少年穷。
    不同于去年见面时的点头之交,花如锦主动道:“不知何兄与周兄下榻在哪家客栈?我住在悦来,望有幸能同两位兄台把盏言欢。”
    能同花如锦相交,周兰甫求之不得,立刻应下。
    “花兄客气,改日我定下拜帖。”何似飞道。
    去年的海棠诗会,可是花如锦听说了他当街救人的事迹,给他下的请帖,如今花如锦有意交好,何似飞自然答应。
    “那便一言为定。”花如锦看着面前少年已经在努力收敛,眉眼间却依稀可见的傲然气,同他交好的心思更强烈几分。
    花如锦出身行山府最负盛名的花家,从小到大阅人无数。他能清楚的看出那傲气并非不可一世的狂傲,而是这个年纪少年人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
    加之何似飞面部骨相精致,眉峰突出,给那分傲气中添了些势不可挡的锋锐。
    一个才学满身又张扬肆意的少年,太难让人拒绝了。
    这也是花如锦主动交好的原因。
    周兰甫心知,能有这等机会,完全是托了似飞的福,这些情分他都记在心里。
    高成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涌起无数感慨——花如锦可是整个行山府学子眼中如玉一般的公子,是大家胸中可望不可及的存在。熟料,这位居然会在有朝一日主动同一个比他还小两岁的少年打招呼,同少年相交。
    而这个少年,三年多前,还只是高成安身边的小小书童。
    河对岸花楼里的姑娘们纷纷交头接耳:“花公子同何公子在交谈!”
    “行山双秀!”
    “我多么想下去听个一嘴半耳。”
    “也不知这两位公子考完乡试会不会来此,他们俩只要有一位愿意为我作诗,我就是给自己赎身从良,也要伴公子左右!”
    说最后那句话的是一位才名在外的花魁,面若桃花,美目含情,往常是无数老爷们捧在手里的‘角儿’。
    陈云尚等人脑袋探出窗户,想瞧瞧那位花魁,不料花魁姑娘说完后,便拉下窗户,不再言语了。
    周兰甫同何似飞回去后立刻写了一封拜帖,让院中小厮送往悦来客栈。
    去年海棠诗会,何似飞便算承了花如锦的人情,只是当时两人学识地位相差过大,并未深交;如今居然成了秋闱同窗,自然可以将这份交情续上。
    小厮送信回来,还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两位公子,街上人都在说,今年乡试的主考官并非去年那位唐大学士,换成了内阁另外一位曹大学士。”
    周兰甫瞪大双眼:“什么?曹大学士?这有什么区别吗?”
    小厮挠挠头,苦着脸道:“小人也只是道听途说,听街上学子说,说曹大学士倡导君子之风,好道德高尚者,好文采斐然者……”
    他们木沧县到底太偏僻了,就连教谕也不大知晓朝堂之事。而罗织府的教谕们偶尔会将自己所知的情况讲给学生们听,这些学生们便大概知晓内阁首辅大臣们的喜好。
    毕竟,如此一来,考乡试时才能看人下饭对症下药。
    何似飞让小厮退下后,给周兰甫解释道:“去年的唐大学士崇尚农桑,看重黎民百姓各行各业的生计以及社会安宁,故答策问时定要将每一处论点落在实处,言之有物,且行之有效,方能获得‘上佳’评分。而曹大学士,因其出身世家,好清风朗月等君子之风,出题时估计会多考校经义解释方面的策问,并且极其看重诗赋。”
    自从报考了乡试后就一直吊着一颗心的周兰甫听了何似飞的话后,整个人脸色都垮下去,无奈道:“清风朗月、君子之风,我……我真的不会,教谕经常说我的策问干巴巴,虽能言之有物,逻辑自洽,文采却着实一般,需要多加修饰。”
    “兰甫兄不必气馁,”何似飞想了想,道,“教谕今年已经没再如此评价过你的策问了,且兰甫兄不是不善算科吗?要还是去年那位唐大学士,算科得占分三成,而曹大学士这边,估计算科只有一成。”
    周兰甫整个人突然就汇聚起了精气神,眼睛都亮了起来,惊喜道:“似飞似话当真?”
    何似飞道:“老师是如此同我讲,而那几位大学士都曾同老师共事过,自然不会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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