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何同志,是做什么的?”
    “做动漫的,人家动漫设计师呢,别小瞧别人。”
    “动漫好啊,在互联网公司么?做游戏?”
    “.…..”远映顿了顿,“以前在过吧,现在是我的,私人助理,全职。”
    “哦……”
    远映转头来,瞪着周格的眼睛,表示:哦你个头啊!
    周格想说,嗯,长的很像,尤其眼睛,睁圆了看人时特别像;上一位,只是侧脸有点儿像,今天这位更传神。
    还没说出口,秦总腆着大肚子走进来了。“来迟了来迟了,让两位美丽的女士等我,真是该死,等会儿我罚酒三杯啊。”他一进来,就坐在主位上,大块头和大体量,当仁不让,身旁跟着两个人,也随着他落座。
    远映和周格已经起身来迎,“可不是,我们俩都等半天了,这话可是你说的,一会儿咱们罚酒,可不能含糊。”远映笑说。
    “不含糊,肯定的,今天咱们有酒有美女,可以多喝两杯。可惜老蒋临时爽约,不然今晚更热闹,这个人真是不行,玩这种小花招,以后都不约他。”老秦抱怨起来,假模假式地摇头。
    “这个人,哼,”远映提起前夫,毫不客气:“咱们就别提他了,来来来,先上菜,先罚酒。等罚完,我介绍我们优秀的人资领域专业老师,周格女士给你认识。”
    “秦总好。”周格上前,礼貌地先伸手,“我们公司刚起步,还请多关照。”
    “哎呀,真是年轻有为。”老秦回握了一下,也很体面,马上松开了,笑着恭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明明可以靠美貌,偏偏要靠才华,周总就是啊。”
    “是吧,今天来对了吧,那得和美女多碰两杯。”远映张罗着,朝另外同来的两位男士递名片,“来,咱们也认识一下,我和秦总早两年就认识,一直没机会一起吃个饭。秦总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哎远映,我这两位兄弟,是最近刚加入我们协会的,公司都在保税区,可是咱们招商引资进来的重点企业呐,这位陈总,这位邱总。一会儿还有一位,张黎明,你应该熟,从前老蒋私董会的常客,现在他公司发展的很大啰,一年产值好几十亿。”
    “黎明啊,我认识啊,以前常来我家吃饭。”远映笑开了,本来听说老蒋没来,她心里失望了一阵,今晚专程带了新男友来,让他开开眼的,居然没来。这下好了,有张黎明在,今儿的好场面,自然会添油加醋传到老蒋耳朵里。真是大好事儿,叫老蒋不痛快,就是让她痛快。
    周格听着远映和老秦说话,也起身和对面的男士们交换名片,低头看到其中一个人的名字:邱鸣跃。
    这名字……她认识另一个叫邱鸣跃的人,是她高中的男同学,他们还坐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前后桌。她于是,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他一眼,看见他也正投来目光,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们两人隔得远,差不多坐在桌面对角线上。服务员接连上菜,周格没法隔着桌面和人喊话,只好时不时地抬头望一望对面那位邱鸣跃。论起来,她和高中的邱鸣跃,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了,她记忆里还是那个瘦高少年模样,在毕业留念册里给她夹了一片红彤彤的枫叶,但具体是什么样的眉毛眼睛,她实在记不真切了。同眼前这位穿着浅蓝色衬衫的商务人士,也完全匹配不上。
    同名同姓的人真多。她想。
    桌上喝酒的气氛很好,有社交女王远映在,冷不了场,特别是传说中的张黎明来了之后,完全活跃起来,远映给拉到秦总和黎明两人中间去坐,旁边的人不得不挪着各自的椅子,让出位置来。小何极有眼色的想凑过去,无奈,没有找到好时机,被黎明宽大的后背挡在小圈子外面。
    “周总来,陪一杯、陪一杯,听说你培训师课程讲得特别好,改天我们几个一定组团去学习。”老秦被远映盯着一杯杯地灌,想起今天的使命来,见缝插针地发着广告语。
    于是大家一一来碰杯,顺便互相加微信,social 的场面到了高潮,再往下便是互相聊天了。
    周格落座时才发现,刚刚远在桌子对面的邱总,已经挪到她右手边来。她拉了拉椅子,靠过去一些,寒暄几句的意思,拉近距离。先开口:“邱总,不瞒你说,我有个高中同学,名字和你一模一样。我刚拿到你名片时,还一直在想,会不会就是我同学。”
    鸣跃欠身过去,笑了,“我就是啊,我变了这么多么?你一点儿都认不出来?”
    第3章 三梨汤
    周格惊讶的表情,足足持续了一分钟。
    直到鸣跃实在撑不住,自己放开声笑起来,凑近过去,解释说:“刚刚在楼下,你把我车堵住了,还记得么?我那时就认出你了。”
    “那辆车是你的啊?”她终于回过一点神来,但只回了一半,另一半还停留在惊讶里。
    “确切的说,也不算是。”他朝对面酒酣耳热的秦总看去一眼,道:“是森哥的车,我这边的公司还在筹备,所以没开车来。”
    “哦,刚刚秦总说你们的公司都在保税区,具体做什么的?”周格算是回了整个神儿。
    “我们做宠物用品的。”鸣跃笑吟吟,补充:“小公司,体量不大。”
    “你这也太谦虚了,一来就是保税区重点项目,还说小公司。”她想起前面秦总的介绍,那时听了当真没往心里去,没想到竟然是自己老同学的公司。
    “哎,鸣跃,你们俩怎么单独说话了,不合群啊,来来来,咱们和胡总喝一杯,远映可是咱们这儿的女强人呐,喝过酒以后好联络。”老秦油光珵亮的脸皮,招手叫他们。“哪里女强人,女强盗!”黎明插话调侃,被远映“啪”一掌,拍在肩头上。
    “森哥!我遇到老同学。周格,我俩是高中同学!”鸣跃端起酒杯。
    “啊?!真的?周总,是么?”老秦也颇惊讶,“这么巧么?”
    周格点点头,“是啊,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邱总和中学时变了很多。”
    “哎呀,这也太难得了,不喝一杯都说不过去。”远映举杯站起身来,“咱们大家一起来吧,陪他们一杯。”
    “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黎明总生得白白胖胖,像个圆头胖脸的年画娃娃。
    大家哄堂一笑,各自干了,酒尽,没人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只有鸣跃转头来,朝周格笑笑,眼神里的意思:他们瞎说呢,别当真。
    周格也笑了笑,当然了,酒场上的话,谁会当真。
    这场饭局,后半段,又来了两个人,圆桌坐满一圈,远映带来的红酒喝光了,又换了秦总带来的白酒。有人起身隔着半桌人来敬酒,踢到地上的空酒瓶,“光当”一声巨响。
    可惜没敲在大家的神经上,马上又被男男女女的声浪淹没了。
    周格和鸣跃想听清对方的声音,不得不同时拉近了椅子,两把椅子靠在一起。“咱们有十几年没见了,我刚开始真没敢认。”她笑说,自己摇着头,感叹眼拙。
    “是啊,高三毕业那会儿才 85 岁,现在咱们 35、5 了,过去了 15 年。”他说着话,也感叹。周格看到他颈上喉头微微颤动着,他接着道:“况且,我那时在班上不主流,你都没什么印象了吧。”
    “怎么会,我有印象啊,咱们高三最后那段儿,坐了好久的前后桌,我坐你前面,你记得么?”周格回忆起来,许多读书时的事,蜂拥而至,她努力挑拣着和鸣跃有关的细节。
    她说的没错,他那时坐在她身后,常常在上课时盯着她头发,看她有时低头,有时抬起来,她记笔记的速度特别快,他稍稍歪头,能看到她已经写满了一整页。高三最后几个月,都说特别折磨精神,他从没这么觉得,最后几个月里,他觉得特别满足,比从前坐在教室角落,和她对角线距离时快乐多了。
    “记得啊,我还记得,那时我老找你问问题,你转过来给我讲,会把我的笔袋挪到一边去,有次摔在地上,把我的笔摔坏了,你还一直说,要赔一支给我。”
    “后来我没赔么?”周格问,显然鸣跃想起的事情比她多。
    “没有。”他满脸是笑地摇头。
    “不可能!我最说到做到了。”
    “真的没赔,而且再也没提了。”他笃定。
    周格听着,怀疑的眼神,紧紧盯在他的脸上。
    散席时,她差点儿忘了今天饭局的主角,要不是远映站起身叫她“小格,小格,来,咱们送一送秦总”,她还在和鸣跃追忆似水年华。
    鸣跃喝酒上脸,这时红红的两团染在脸颊上,像害羞的样子。他微微点点头,表示你去忙吧,我在这儿等你。
    等周格回来,他果然还等在原地。
    “你最近一直在厦门么?我找一天请你吃饭,咱们好好聊一聊。”她特别有热情,有朋自远方来的感觉。
    “到这周六,我周日回宁德,那边的公司还有事儿要处理。”
    “那好,说定了,你等我消息啊,我找个有趣的地方。”她说着笑起来,一笑,鼻梁上有两道细细的皱眉,带着点儿俏皮。
    他记得从前,她转头来找他说话时,一笑,也是这样的表情。
    周格叫的代驾先来,鸣跃站在老榕树下看着她们上车,向她挥了挥手。
    这顿饭吃得收获颇丰,远映眉角上染着红晕,靠在后座仰着头,“小格,我和秦总说好了,后天去他公司,请他带我们接洽几家保税区的企业,你把时间腾出来啊。”
    “好啊,我后天可以。”周格坐在副驾上,后座的位置让给远映和她男友,她扭着半个身子,问:“我刚刚看到来接秦总的车子,是他老婆开的么?那么年轻,和我以前见过的那位秦太太不一样了。”
    “嗐,人家换了呀,以前那位离了,今儿你看到的这个,年后新结的,模特出身,看那一掐小腰。”远映仍旧仰靠着,睥睨众生的样子,“他们这些人,升官发财换老婆嘛,常换常新。”
    正说着,周格手机响了,是杨帆打来的,“你饭局结束了么?木木还没睡,说要等你回来呢。”
    “哦,我和映姐在回家的车上,一会儿先送她到家,我大概,再十分钟。”她说着,瞟了眼车上中台的时间,十点多钟了,“木木怎么样?又烧了么?”
    “没烧,挺好的。不过,妈来了,说不让他洗澡,我就让他直接换睡衣上床了。”杨帆在电话里说。
    “妈来了?”周格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嗯,来了一会儿,已经回去了。”
    周格没回应,沉默了片刻,“哦,你哄木木先睡吧,不用硬等我。”
    她挂了电话,微微叹了口气,听见后面,小何在和远映低语,“你今天喝的不少,怎么样?上头了没?”“姐的酒量好,今天这种小场面,不在话下。”“回去我弄柠檬蜂蜜水给你喝,喝了再去洗澡啊。”“好,我要多加一勺蜂蜜,甜一点。”“行,多加蜜,都依你!”
    她垂着头,没再说话。
    送映姐到家,她坐在车里,想了一会儿带鸣跃去哪里吃饭的事,车子一直开进地下车库。
    进电梯时,已经十一点钟了。
    家里客厅关了灯,她摸黑换鞋,先去孩子房间,恰好孩子爸爸也在,听见她进门的声音,坐在床边,朝她摇手,“刚睡着,小声点儿。”
    她点点头,轻手轻脚走进来,小木木闭着眼睛,长睫毛,遗传他爸爸,睡得很安稳。
    一屋子宁静,周格却一眼扫到床头柜上放着的小柴胡颗粒和美林,伸手拿过来看了一眼,拆封了的。她攥着这盒药,扭身走出来,给杨帆使了个眼色,叫他跟出来。
    他们走回自己卧室,周格反手关上了房门才开口:“怎么又给木木吃药了,他已经好了,我不是说不用吃药么?”她举着药盒,质问的语气。
    杨帆看了一眼,转身往衣柜前走去,打算找睡衣洗澡,“不是还在流鼻涕么?我看了,这个就是小朋友感冒吃的,正好吃了睡觉,不是什么大事儿,别大惊小怪的。”
    “是妈来了,非要让他吃吧,木木只是小感冒,没必要吃药,多喝点儿水,两三天就好了。”周格心里腾腾地升起火团来。
    “妈也是一片好心,关心木木,而且我特地看了,中成药,孩子吃了没多大问题。美林没吃,你别太较真儿了。”
    “我一早不是说了,不要让妈来么?就是防着妈一来,肯定张罗着让孩子吃药,是药三分毒,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一点儿都不懂么?”周格手指攥紧了这盒感冒药,知道自己在发火,竭力劝自己,慢一点说,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你这是什么话,我妈来看孙子,我还能拦着她不让进门么?你防着我妈干什么,木木不是天天都在我妈家,有什么好防的。况且,生病吃药有什么问题,不都是为了孩子好?难道非得让孩子硬扛过去!”杨帆把浴巾抓在手里,也皱起眉头。
    “我特地推掉公司的事儿,在家看着孩子,烧也退了,补充点儿维生素,孩子能自愈,就是为了尽量不用药。只晚上我出去这一会儿的功夫,药就又给他喂上了。”她陈述着事实,换了口气,尽力想和缓地说:“你就不能劝着点儿妈,打电话问我一声么?”
    这话还没说出口,被杨帆打断了,他放下脸来,反问道:“那你晚上干嘛不继续看着呢?”他说完,也马上觉察到什么,闷头往浴室走去,不想再继续话题。
    周格原地站着没动,隔了两秒,她上前一步,拦在浴室门口,追问他:“你什么意思?”话音里怒火退去,掺着冷静后的峻切,连眼睛里的光都变了。
    杨帆也知道这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妥,话赶话,赶出了心里话,恰恰是最不能说出来的话,一说出来,就是战争的导火索,马上改:“给你留了梨汤,去喝一碗吧,大姐说,用冰糖煮的,清热去火。”
    “清热去火?你觉得谁更需要清热去火?是你还是我?”周格盯着他眼睛问。
    “我我,是我,我进去冲个凉,清清热再出来,好么?”杨帆点着头,他接着朝房门看,低声下来:“你去喝碗甜汤吧,去吧。”
    周格垂手站着,浴室的长虹玻璃门上,映出对峙的两条人影。隔了一会儿,她沉默着转身打开了房门,出去了。
    没有去喝梨汤,她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汤,能解得了心火!
    第4章 四吃饭
    第二天一早,周格去看还在睡梦中的木木,额头不烫、脖子里也温度正常。她转身去收拾了家里的药箱,把儿童发烧感冒的常用药都收了起来,想了一想,藏在阳台的工具箱最底层。
    工作日一向是周格起得早,自己的公司,她从来都第一个到,给别人打工和给自己打工,心气儿完全不一样。
    杨帆在本地一家市属国企,做信息安全部负责人,他从一毕业就签了这家,一口气干了十几年,当真的干一行爱一行。他们是标准的朝九晚五。他起来洗漱时,听见周格开门去上班的声音。他背身站在镜柜前,盯着自己满嘴的白泡沫,有点后悔昨晚说了不该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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