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霁。”
    那人开口,语气温吞缓慢。
    “嗯,你说。”
    “对你来说,哨兵是什么,向导,又是什么?”
    龚霁不知温凉为何要说起这个话题。他思忖片刻,低声回道:“哨兵与向导是不可分离的搭档,两人平等,相互依存而彼此互补。人类为了延续种族、守卫疆土、抵御天灾,所以顺应自然,自愿进化成新人类,即,哨兵、向导。剩余的,统称为未进化人类。”
    听见无比‘标准’的教科书式回答,温凉抬起唇角,眼神似笑非笑。
    “你真的这么想?”
    “……”
    像是被轻易看穿心底的想法,龚霁顿了顿,坚定地摇了摇头。
    “并不是。在我看来,哨兵,是人类制造出的战争机器;而向导,是操纵和控制他们的人。”
    温凉不置可否。
    他顺着战火的轨迹,看向两只交战的队伍:无数低等级哨兵前赴后继地彼此相撞、撕战,最后双双化成一滩不起眼的血水和肉块,重融进大地里。
    “在你看来,哨兵是冲锋陷阵的利器,向导是稳定利器的附属品,对吗?”
    “说是附属品并不合适,但从绝对的力量角度来看,是的,哨兵要更有优势一些。”
    温凉抬了头,意味不明地看了龚霁一眼。
    “如果我说,真正的战争机器,不是哨兵,而是向导,你会相信吗?”
    在战火中,他的声音低沉娓娓,却令人不寒而栗。
    龚霁皱眉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据我所知,向导核心重而稳定,不容易操纵,很难像哨兵的电子那样自由移动,因此无论从速度、力度、或是精度来看,都是哨兵更有优势。我想不出来,向导要如何...”
    说到这里,龚霁忽得顿住。
    像是想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可能性,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低哑着声音,犹疑而震惊地问:“你莫非是在说,核心融合?”
    是啊。
    理论上来说,两个相对沉重的核心若是真的以高速碰撞,会迸发出极为恐怖的力量,远远高过两个微小又轻的电子相撞产生的能量。
    可具体能释放出多大能量、造成多大的破坏,他也不确定,因为,书上从来没有提到过。
    “想看看吗?”
    温凉笑。
    龚霁下意识地点了头。
    温凉慢慢撑起身体,朝前踉跄走去,龚霁紧跟在他身后,却被那人反手推回几步。
    他脊背撞墙,眼前一花,等他再次视野聚焦时,面前的一幕让他惊得满脸血色顿失。
    温凉破旧染血的衣角在风中飞扬,清瘦背影孤身入阵,显得萧瑟冷漠。
    那人慢慢地抬起手,仿佛捏住了命运的齿轮,时间也为止扭曲,龚霁甚至能看清风中灰尘的形状。
    ‘咔嚓’一声,时间被温凉推动着,往前拨动了一个单位。
    万物俱寂。
    而下一秒,浩瀚的能量自他身体中迸发,连空气都被灼得耀目,恐怖的磁波动像是令人窒息的雪崩,沉默地朝着负隅顽抗的士兵身上压了过去。
    雪崩之下,难有生还。
    敌方以摧枯拉朽之势倒下,狂风卷地,寸土皆染血。
    龚霁被一瞬间致命的恐怖力量夺走了心跳和呼吸。他扼着喉咙,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在一片混沌视野中,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温凉淡淡回眸。那人的肩上踩着一只引颈高飞的黑鹰,鹰羽四散而落,宛若高鸣一曲镇魂悲歌。
    危险。
    龚霁的向导本能感知到了极度的危机,他跌跌撞撞地奔向温凉,却已经晚了。
    温凉指尖淌出的鲜血越来越多,一滴滴落下,最后,变成了凝成了一道越来越粗的血色溪流。
    那人的身体慢慢向后倾倒,如同高山崩,熔浆坠。
    龚霁惊得眼珠红透,两步将温凉扶住,在军装领口处,发现了密密麻麻的血纹,骇人地向外渗着血。
    “老温,你怎么样?!”
    “...说了,死不了,不管怎么样,也死不了。”
    温凉的话像是宽慰,可龚霁只听出了浓浓的嘲讽和悲哀。
    “我带你走。”
    龚霁即刻背起温凉,心惊胆战地朝着那辆越野车跑去。
    背上的人不时低喘轻咳,可滚烫的身体却渐渐凉了下来,仿佛随着血液流失,他身体里那股狂暴的能量也随之停歇。
    “其实,我失忆了。”
    “...嗯,我知道。”
    “所以,我也忘了,向导的意义。”
    “……”
    “核心融合是无定向的,如果不加控制,很快就会崩散,除了给自己身体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没有实际的用处,更别提对阵退敌。可是,如果有哨兵的电子云压制,就有可能将这样的过程有序化。”
    龚霁艰难地咽了咽喉咙。
    他的手脚发冷,双腿有些迈不开步。
    “你是说,向导是毁灭性武器,哨兵是操控者?”
    “操控者?”
    温凉轻声念着这三个字,苍白的唇轻轻抖了一下。
    当核心沸腾时,他对电子云的渴望到了难以抑制的地步。那样的欲/望,像是要把他的哨兵剥皮拔骨,生吞入体,恨不得将骨髓里的每一滴电子云都榨干喝尽。
    欲望的终点,是死亡。
    “...是操纵者,还是...牺牲品...”
    温凉的声音渐低,意识终于淹没于极度的疲累与疼痛中,晕倒在龚霁的背上。
    “老温?!?!”
    龚霁焦急地呼唤,可那人却再没了回应。
    血淌了一路,最后,随着越野车的轰然加速离开,戛然而止。
    而谢三刀坐在溪统矿的物资储备室里,清点余下的高密度铁磁体库存,砸了咂嘴,显然是不太满意。
    “三哥,信号塔早就被我们被破坏得彻彻底底,这里的消息传不出去,总塔那帮人肯定不会知道的!”
    一个寸头矮个子邀功似的跑了回来,笑嘻嘻地准备讨赏,结果被谢三刀甩了一个脑嘣。
    “小糊涂蛋子,都切断了,老子怎么跟头儿联系?!”
    “这肯定是给您留了一个频道嘛。”
    小寸头双手把通讯器奉上,一双小眼睛透着古灵精怪的劲儿。
    谢三刀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子,接过通讯器,又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缓了口气,低声说。
    “头儿。”
    “嗯,怎么样了?”
    慵懒娇媚的声音自对面传来,断断续续的。
    “溪统矿库存果然也不多了,就一百多公斤。”
    “嗯,果然,整个地心大陆的铁磁体都要没了啊。”封雪毫不意外,只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衣服沙沙作响,“方宸呢?你们把他们救出来了?”
    “呃。”
    谢三刀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倒霉小崽子只凭借四个人就荡平了溪统矿的‘英武事迹’。
    “无所谓,他鬼得很,死不了。”封雪掩唇笑,“行了,知道了。老规矩, 三七分成。”
    “这话说得,给头儿十足十都行,七成还是客气了。”
    “要不是你们养着兵,你以为我会慷慨到送你三成吗?”封雪翻了个完美的白眼,“挂了。”
    “等等!”谢三刀捏着通讯器的手紧了紧,犹豫地问道,“那个,头儿,我妹妹的事,你...有信儿吗?”
    封雪静了片刻,拢了拢冷滑的绸缎衣领,半靠着坐了起来。
    他换手拿了通讯器,难得正经地说:“还没死心?”
    “死不了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
    谢三刀猛抽一口烟,火星上蹿,险些燎到指节。
    “之前你自己也查到了,这些年的人口丢失跟柴万堰有关系,不是么?只要跟柴家搭上,有进无出的。”
    “那他能把人藏到哪儿?!埋到地底下?!柴万堰是不是有囤积癖?!不仅想方设法偷运铁磁体,还到处偷人?!这个老变态...他奶奶的...”
    谢三刀拍案而起,对面的封雪揉了揉耳朵,叹口气。
    “行吧,我再给你问问老大。”
    “...好。”
    谢三刀余怒未消,在屋里溜了半圈,才勉强冷静下来,咧了个难看的笑,问道:“头儿,咱们老大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少打听,多干活。”
    封雪直接挂断了通讯。
    身旁的女性管理人面无表情地给他斟了一杯酒。
    “您根本没打算帮人家问。”
    “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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