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温凉却用指腹按住了方宸的唇。
    “我没有刻意抹黑人性,也不会像你一样试图美化罪恶。我来,是要教你,认清这个世界的颜色。”
    “...呼...呼...”
    方宸紧紧抿着唇,唇角发颤,愤怒和茫然交织,他只能闭上眼,拒绝再被温凉洗脑。
    可高级向导最能调动哨兵的情绪,方宸手心后脑发麻,手脚沉重,像是温凉手里的玩偶。
    他最痛恨这样失去自我控制的不堪。
    而温凉明明知道他不喜欢,却根本就不在乎。
    “睁开眼。”
    温凉轻轻敲了敲方宸的太阳穴,后者像是听从指控的机器人,不受控制地张开了眼。
    他近乎厌恶地别开了眼,躲开温凉,余光正瞥见一道道极微弱的火苗窜上天幕,炸出了一朵朵几乎不可见的黑红色烟花。
    而烟花碎屑是血肉做的雨,刺鼻的味道随风飘散,一阵阵地冲击着方宸的视嗅觉。
    而温凉在他面前笑,右手绅士胸前一礼,眼底滚着黑色的火。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方宸看他。
    此刻的温凉仿佛跟这肮脏的世界融为一体,浓烈的血红、极致的深黑。
    耳畔的人肉烟火还在继续,血、骨头、肉块,‘砰’地炸开,而温凉踩着节奏鼓掌,像是见证最美的欢庆盛典。
    “...要么放开我,要么杀了我。”
    方宸给温凉下了最后通牒。
    “在你没有能力挣脱前,你没有资格给我选择。”
    温凉扶起方宸,将他抱在怀里,一个动作就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
    他靠在方宸肩上咳,星点的血迹落在掌心,被毫不在意地拭去。
    “ 放开你,然后呢?你想救他们?为什么?是因为他们给你药,帮过你?”
    “……”
    “你以为他们给你药是为什么?怕你难受?恕我直言,你和我,跟他们平日面对的仪器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机器。因为,机器坏了,耽误他们的工作进程;你我病了伤了,他们只会鼓掌大笑,搞特殊的关系户又少两个。”
    温凉的话里带了评头论足的戏谑,毫不留情打击着方宸的天真。
    那一枚转瞬即逝的焰火倒映在温凉毫无笑意的眼底,应和着那丝丝缕缕的暗红。
    他的精神触手缓缓延展,伸向夜色尽头。
    那些饱满、鲜活的贪欲已经消失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痛意和对生的渴求。
    温凉闲闲拨弄着情感波动,轻轻握住方宸的手,那些汹涌而来的情绪一股脑地塞进方宸的脑海中,像是一群活蹦乱跳带刺的沙丁鱼,拍搅着方宸的心房。
    不同人叠加的痛苦如同难不可攀的高山、无数阴谋与算计像是深不见底的沟壑、绝望的悲鸣如同乌鸦齐鸣嘲哳难听,方宸双耳嗡鸣,心跳急速,几欲作呕。
    他回望,温凉的脸上却毫无变化,甚至习以为常地带了笑意。
    “矮瘦的那个,疼得最厉害,应该是断了两只胳膊。眼睛少了一只,连眼眶都被爆炸的能量弹出来了。”
    “戴眼镜的那个,一直在哭,可能是断了一只右手。可惜,这辈子晋升无望了。”
    温凉说着可惜,表情却颇有些兴味索然的淡漠。
    “嗯,最高的那个,倒是不错。脚没了,膝盖骨裂了,没哭没喊。只是一直在默念在医院里的儿子,怕不是交不起住院费,今晚就要被赶出去了。”
    见方宸的手腕剧烈地抖了一下,温凉轻抚他手臂绷起的青筋,温和地哄道:“为了儿子,就想要杀你和我?任何人都可以有苦衷,但这不是犯罪的理由,是不是?”
    方宸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温凉,眼神有些陌生。
    温凉吻他的额头。
    “还有很多。但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你别这么看着我。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大概已经被他们杀了。再说,我只是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说到底,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作恶,然后死去。这不正是你喜欢的,善恶有报吗?”
    方宸的目光毫无动摇。他的目光像是澄澈的月光,毫无阻碍地照向温凉,带着拷问,直逼心间。而后者终于敛起脸上几分漫不经心的笑,轻轻地叹口气。
    “我只是推了一把,让戏快点开演。在你眼里,这也有罪?”
    “……”
    方宸明明没说话,可紧绷的嘴角已经写明了他的推拒。
    温凉失笑。
    不愧是他的哨兵。
    深陷精神泥潭的哨兵,竟然可以无视他灌注的负面信息,只死死地抱住一条他认为对的信念,以身化为利剑,径直劈开了温凉创造的黑暗逻辑。
    温凉孜孜不倦地教诲着方宸这个世界的黑暗法则,可明显,方宸再也听不下去,仿佛遭遇海难后的船员,只决绝地抱着船身碎片,像是抱着一整个宇宙的希望似的。
    温凉扶着额头,脸色苍白地笑了。
    他微微阖眼,强撑着的精神压迫一瞬溃散,方宸仿佛从蛛网中破壁而出,获得了自由。
    方宸反手就是一拳,破风声骇人,‘嗖嗖’地带着杀意,可最后,却还是停在温凉鼻梁处几厘米。
    拳身颤得厉害。
    在他出拳的一刻,温凉眼瞳间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欣慰和激动的光亮,却在方宸停手时,换上了失望。
    “你还是不明白...”
    “不。我很明白,是你不懂。”方宸不耐烦地打断他,“上来就要自杀,自杀不成就怂恿别人去死。你把死亡看成什么了?垃圾的收容站?”
    温凉怔了怔,被方宸逗得偏过头憋着笑,又闷咳两声。
    “原来,我也被归类成垃圾了。”
    方宸冷冷看他,脸上没有半分笑颜色。
    “对。活着的人需要勇气,只想要去死的垃圾不用。”
    “……”
    “温凉说过,他会努力找回记忆,去面对真实。不管结果多么残酷,都不会再逃避。他看着避世,可比你勇敢。”
    “……”
    “你说我是自欺欺人的善良,可我看来,你是自以为是的清醒。”
    温凉看着他笑,眼底滚着黑与红。
    “只要是为了你,自以为是又如何?”
    方宸轻嗤一声。
    “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了我,说什么,要教我看清楚这个世界。我用你教?”方宸冷冷淡淡地扯开了肩头的伤,“无视我的意愿精神控制我的人是你,被迫让我受伤的还是你。我告诉你,你根本没办法跟温凉相比。”
    “如果是他,也会...”
    “他不会!”
    方宸蓦地起身,压着话里的颤意,忍耐了许久,对温凉的爱意最终还是冲破了喉舌的桎梏,赤裸裸地展于人前。
    “虽然他看上去淡漠离群,甚至有些讨打惹人嫌,但他从来不会贬低天真善意,只会于暗处守护希望。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行将岔路,更不会怂恿洗脑别人去死。如果是他,一定会选择跟我站在一起。即使天黑,即使遍地是血,他也会帮我点灯,陪我渡河。所以我信任他,所以,我愿意成为他的哨兵。”
    温凉脸上悠然自得的表情略散了些,像是没有想到会激出方宸这一番近似于表白的话来。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方宸干净的琥珀金瞳,还想最后挣扎一番。
    “就算没有我怂恿,他们最后怕也会走上相同的道路。这些人,不值得救。死了干净。”
    方宸觉得自己一番话都喂了狗。
    他怒极反笑,轻嗤一声。
    “有人要杀我,我一定杀回去。但他如果不小心掉下悬崖,那我会选择把他拉上来。有什么恩怨,面对面了结,而不是像你一样,在悬崖边缘盖了陷阱,伪装太平。你,不该替温凉作恶。”
    方宸上前两步,抓着温凉的肩,手指用力,声音笃信,眼瞳金影灼灼。
    “...记住,我救他们,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人。我是为了温凉、为了我自己。”
    温凉近距离看方宸侧脸,他的哨兵下颌线和睫毛被月光浸得好看干净。他终于笑了笑,有些气馁,又有些无奈,最终松开了手。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不放心。”
    他喃喃,方宸没有听见,而此刻,明显方宸也并不想再接受有关那人任何的三观洗刷。
    “在他回来之前,你最好别靠近我。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方宸走得毫无留恋,温凉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眼底的血影慢慢散去,像是执念慢慢离去,有拨雾见月的明朗。
    蓦地,一道声音自方宸身后传来。
    “如果说,我想让你远离总塔、远离柴万堰、远离恒星计划,你是会听我的,还是不会?”
    方宸回头,唇角微挑。
    “总塔、柴万堰、恒星计划?谢谢提示。”
    第一百零二章 推测
    温凉抚着眉眼,低低地笑了两声,随即,身体晃了晃,靠着墙,一点点地滑坐在了地上。
    压了太久的淤血堵着喉咙。
    终于,温凉抑制不住地呕出两口暗色的血,眼底的血影仿佛跟着一同散了似的。
    瞳孔重回乌黑如墨,温凉的意识猛地撞进了这快要破碎的壳子里。痛觉如海水倒灌,温凉习以为常地用掌根撑眉心,只有颤动的睫毛昭示着他此刻的痛苦。
    旺财也跟飘飘摇摇的蒸汽似的,散着就飘了出来,伏在温凉肩上,有气无力地‘呵呵’一笑:‘这次醒来,居然没浑身血,那疯子是不是转性了?还有,老温,又没死成,你什么心情,采访一下。’
    “...嘶,疼。”
    两个字,简洁、高度概括。
    旺财同情地摸了摸温凉的后颈:‘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珍爱生命,远离方宸。你的核心能量随着方宸的晋升越来越强,你再想自我抑制,就没那么简单了。话说,我以为你这次真的要死了,我是又高兴又悲伤啊。’
    温凉闲闲地瞥着幸灾乐祸的旺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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