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婳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蜷缩在沙发角落,头疼得堪比醉宿。
    她几乎一夜没睡。
    童婳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的计划可以天衣无缝,却也应该不至于如此破绽百出,陆焰才出现不到两周,原本应压轴出场的秘密杀手锏竟直接被他识破。
    再怎么着,在显肚子之前她至少能瞒一瞒的。
    陆焰回来后,跟盯犯人似的,对她寸步不离。
    “你盯着我干什么。”她看向陆焰。
    陆焰同样看向她。
    他注视着她,双臂环胸自顾自地神叨,“我说呢,原来是有了筹码。”
    这男人潜意识流露出的自恋让童婳反胃,好像她要凭孩子争他的宠爱和关注似的。
    她瞪了他一眼,“神经病。”
    一对夫妻的正常相处模式长什么样童婳不知道,唯独知道肯定不是她和陆焰这样。
    昨夜,她起夜时,暗中观察过他好几回,一如往常地沉睡,早上起来面无波澜,怀孕这消息在他那,果然产生不了任何惊喜或感动。
    他们之间,只有婚内主导权的争夺,以及永不停歇的博弈。
    童婳心底隐隐闪过失落。
    在陆焰的贴身看护下,她算是彻底“消停”了一段时间,然而消停过头,整个人显得憔悴和萎靡不振。
    经检查,她肚子里是双胞胎,也不管她同没同意,时间刚满三个月,陆焰对外公布了这则消息,童婳的手机便没日没夜地响了起来,有震惊的,有祝福的。
    最高兴的当数童向烽,男人电话那头笑的合不拢嘴,听那语气,仿佛她怀了龙种,再过七个月他就要当上太上皇。
    蔷姐和温静得知这消息,说话做事都变得格外小心谨慎,旁听到她的检查结果,纷纷瞪大双眼,“双胞胎呀,太神奇了!”
    童婳咂咂嘴,丝毫不以为意,“我们家好几代出双胞胎了,没啥稀奇的。”
    而得知这消息的吴旭,第一时间给童婳打去电话,噼里啪啦说了顿,简单概括,他不准备继续在苍南浪费时间,回江北办公,末了亲切又略带疏离微笑地称呼她陆家二少奶奶。
    童婳抿住嘴,瞟了眼浴室门口,压低说话音量,“我晚一点给你发信息。”
    *
    这一年,童婳几乎度过近十年来最无趣的春节。
    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酒精与香烟,也没有蹦迪和社交,蔷姐告假回了家,温静白天回家过春节,只上夜班,在家里里与她面面相觑的,除了陆焰,还是陆焰。
    除夕这天,童婳裹紧身上的毯子,表情极度厌烦地转了个身背对陆焰,半边脸埋在枕头,嘴里头哼哼唧唧,低吟不止。
    陆焰合上地理杂志,“又怎么了?”
    “你凭什么不让我出门。”
    早晨,他们二人才例行拜访了咨询师,中午在外面逛了逛,只不过刚回家,女人便开始无端朝他使脸色。
    他淡然对付她,“没人不让你出门。”
    童婳好似就等着他这句,动作麻利地掀开被子,“那我现在出去。”
    “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饿了,想吃东西。”
    他按住她手腕,彼此对峙了半分钟,才勉强同意她叫外卖。
    童婳并不领情,一脸嫌弃,“外卖都吃腻了。”
    “那你想吃什么?”
    “饺子。”
    陆焰沉吟不语,目光转向黑漆漆的窗户外,想了许久,才将她一把拉回。
    沉声道,“在家等着。”
    童婳不太乐意,她心里其实想去酒馆,不喝酒,就图个热闹,看陆焰这模样,指定行不通,她才坐回床上补充,“再带杯奶茶,谢谢老公。”
    男人没回头。
    童婳一头倒回床上,侧躺着发信息,这些天,她几乎与手机融为一体。
    童婳刚上一年级时,童向烽因投资失败而走投无路,她被身无分文的父亲送回奶奶家,奶奶家面朝裕海,唯一的大伯靠海鲜自助餐厅发家,她被安排到后厨做小帮工时,偷偷尝了不少剩菜。
    童婳自小就挑食,那段经历使得她嘴越发刁钻。而怀孕三个多月,口味越是千变万化,而且胃里容易反酸,闻不得半点肉腥味儿。
    她盖上手机屏幕,朝着换衣服的男人眨眨眼,撒娇道,“老公,你要快点回来噢,我在家等着你。”
    陆焰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披上外套出了门。
    生活方面,童婳算不上难伺候,然而在情感方面,她极度挑剔又极度虚伪,一张笑脸底下,谁都看出她的目的,却难以摸清她内心真正所想。
    早晨,陆焰第一次向咨询师吐露心声,“她是一个可以出卖自己真实感受的女人。”
    裴小惠回他,“听起来有点儿可怕。”
    陆焰定了定眼眸,“谈不上可怕,只不过相处起来有点累。”
    他顿了顿,“一个外热内冷的小女孩。”
    陆焰骑着公路自行车绕苍南逛了圈,在一家提供宵夜的私厨寻到煎饺,顺便打包了店里特制的热奶茶。
    他回到卧室,不出意外白跑了一趟。
    童婳早已枕着玩偶安然入睡。
    自打怀孕后,童婳多年的失眠症莫名出现好转,陆焰不在她很快昏昏入睡,画面朦胧的梦境里,紧张与窒息感如同猛虎野兽朝她扑来,她睁开双眼。
    漆黑牢笼里,魅影四处飘荡。
    胆小怕黑的童婳惊恐万分,扯着嗓子尖叫求救,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呼喊。
    陆焰察觉到异样,伸手将灯打开,童婳紧紧蜷缩着身体,双眼紧闭,嘴里念着含糊不清的呓语。
    他将女人揽入怀里,掌心在她后背拍了几拍。
    他也是结了婚同床共枕后才得知,童婳的睡眠质量并不好,听不得一点风吹草动,不是睡不着就是噩梦连连,这大概也解释了她日常酗酒的原因。
    童婳再一次睁开眼睛,这一回,她终于看见些许光亮,眼前男人细微滚动的喉结正抵这她的额头。
    “没事,”陆焰低眸瞧了她一眼,出声安抚,“做梦呢。”
    童婳枕在陆焰怀里,原地转了个身,后脑勺对着他。
    “醒了?”他继续追问,嗓音独特沉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听来,格外的柔情似水。
    童婳不吱声。
    每年总有几回梦魇缠身,梦境的内容一成不变且难以摆脱,她被囚禁在阴森幽暗的牢笼里,窒息的失重感。
    “梦到什么了?”
    童婳推开男人坚硬的臂膀,怀里搂着毛绒玩偶,心里感到后怕,面上却冷冷清清。
    她合住双眼,随口敷衍,“不记得了。”
    陆焰没再追问,身体紧贴在其身后背,耐心询问,“肚子还饿不饿?饺子买回来了。”
    童婳紧闭双眼无动于衷,迎接他的,是一段漫长无声的寂静。
    清晨,伴随着远方的鸡鸣声,陆焰着装整齐地迈着长腿走下阶梯,独自坐于沙发,语气平静地对着电话另一头的人下达指令。
    温静听不清楚对话,唯独将男主人的背影看在眼里。
    男主人为童婳组织了场聚会,早晨到晚上,到访的朋友络绎不绝,一批接着一批。
    童婳为此改头换面,热情满满地接待着朋友,早上起来接连试了三套礼服,一整天下来,心情跟点亮的烟火似的。
    笑颜如花,整个人璀璨又张扬。
    “死丫头,前几月不还闹着离婚,怎么就怀上了?”
    姑姑童彤埋怨似的看了她一眼,“净让我们瞎操心。”
    童婳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靠在椅背,抬头盯着姑姑怀里三岁半岁的小侄儿,冲他咧嘴笑了一笑,又看回姑姑,表情若有所思,“男孩好带么?”
    童彤听了这问题,摇了摇头,五官皱的跟吃了酸柠檬。
    童婳低低笑了几声。
    又听到姑姑反过来劝慰,“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按你们的经济实力,找几个经验丰富的保姆帮忙肯定轻松很多。”
    童婳轻轻挑了跳眉,扬着一抹好奇且甜美的微笑,“我有什么经济实力?”
    这七年,童婳陆陆续续换了几份工作,平均每份工作时间不超过一年。
    时间最长的当属婚后第二年,她在网上抛头露脸做美妆和穿搭分享,累计二十来万的粉丝后发发广告,挣点油钱。
    至于陆焰就更不必说,工作纯粹为理想买单,不倒贴就不错了。
    童彤露出一抹浅笑,她不吃童婳装低调接地气的人设,抬手荡了荡侄女耳垂上雪白的珍珠耳饰,又拎起锁骨间的蓝宝石吊坠和身下的鱼尾裙摆,质地柔软舒适的丝质面料,包裹着如婴幼儿般白里透红的肌肤。
    从头到脚,哪样不需要花钱?
    小侄女虽然实诚但也不是傻子,在经济方面的口风比谁都紧,虽不清楚她在婚姻里具体的实际获益,看其本人的吃穿用度,至少得折了金凤凰的半边翅膀。
    无关人士私下再怎么议论,羡慕和嫉妒才是真情实感。
    童彤笑了笑,聪明的没说什么,唯独感慨命运的神奇,也由衷替童婳感到开心,“丫头命真好。”
    陆焰站在二楼栏杆处,以冷静且疏离的局外人视角,居高临下看着像花蝴蝶一样的童婳在人堆中穿梭,嬉笑畅谈,尤其享受旁人极度夸张且浮于表面的追捧与夸赞。
    百般无聊地看了几分钟,他撇开众人到三楼露台沙发独坐,视线远远眺望着远处海平线,享受片刻的宁静。
    身后传来动静,他微微侧头。
    一身灰色笔挺正装的谷思宇出现在他的余光范围,拿着两杯葡萄酒朝他走来。
    “我没想到你会邀请我。”
    目光移至他递来的酒杯,陆焰低声回绝,“不喝,谢谢。”
    “你果真一点没变。”谷思宇歇了口气,与他并肩坐下,“童溪呢,没来?”
    陆焰默不作声。
    谷思宇低了低眼眸,试探问道,“她们两姐妹关系还没好转?”
    陆焰仍旧没开口,自以为得到默许的答案,谷思宇抿了口葡萄酒,他酒量一般且极易上脸,见公子哥一如过去那般对他们这帮朋友基本的礼貌也不曾提供,他也懒得假客气,叹了口气,嘴上不忘给童婳撑腰道,“你终于打算放弃童溪了,那我们班长也不算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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