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恭原本只是在江湖草莽中有些名头,被曾弄请去,为曾家的五个儿子传授武艺。
    后来天命皇帝在军中大肆推行魔道法门,开矿无数,官府张贴招贤榜单,请了史文恭去州府里做官,史文恭又反过头来提携曾家。
    官府和乡绅沆瀣一气,这矿场生意在曾弄看来,真是比他当年买卖人参的时候大气的多,好赚了千百倍也不止。
    要知道,史文恭自从有了将官身份之后,武艺练得越来越精强,很受朝廷器重,沂州、凌州之间的诸多矿场,其实都算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只不过这苍山矿场能出产紫气神砂,所以他大部分时间才会驻扎在这边。
    各地出产的矿物上交之时,虚报几分,数目往少里说,轻轻松松就能截留下一仓一仓的货物,经曾家的手转卖出去,换来大笔的钱财,部分干脆留下,给史文恭和曾家人自己修炼的时候取用。
    此刻史文恭桌上的那壶美酒,倾倒出来的酒浆色泽紫红,芬香粘稠,热气腾腾,就是用紫气神砂熔炼而成,内含的神砂元气精纯无比,比直接送到汴梁去的固体神砂价格还要贵上几倍,更是有价无市。
    假如不是靠着跟曾家勾结起来,谋取钱财,即使以史文恭的俸禄地位,也不足以日日享受这样的好东西。
    “将军。”曾老太爷满饮一杯之后,停下手来,说道,“矿工和梁山的事情都还不急在一时,只是就在这苍山矿场之中,最近也有些小麻烦。”
    史文恭会意:“是那任森吧。”
    曾老太爷点点头说道:“不错,他也已经察觉到我们暗地里的生意,日前找上门来,先是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对我严辞恫吓,只不过被我劝了几句,就露出真面目来,果然也就是想来分一杯羹。”
    史文恭说道:“我说你今天怎么亲自动身,来找我饮酒,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他迟早要掺和进来,他跟汴梁城里的陈希真有故交,在官家面前都能说得上话,有他掺和进来,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曾老太爷愁眉苦脸的,说道:“我就怕他狮子大张口,这些道人我也见的多了,表面上清风明月,两袖无尘,实际上比谁都贪图享乐。我听说仙道修行贵在精纯,对矿物的需求,其实远不如兵道法门那么多,可那任森,平时除了酒色享受之外,收拢起矿物来,也是个狠角色呀。”
    史文恭冷笑道:“你有所不知,仙道贵在精纯,可一旦入朝为官,就会沾染皇朝气运,那是世上最驳杂之物。仙道中人沾上这种东西,要么把其视为劫数,苦苦磨练自身,转化成精进的契机。要么就只能听之任之,把一身修为转成杂气,堕入兵道修行的路子上去。”
    “许多道人自视甚高,原本做道官的时候,恐怕都是存了前一种想法,可是当年在道君皇帝面前提出道官体系的林灵素,都没能撑得了几年,就被污染了根基,不得不斩去部分修为,退出朝堂。”
    “像任森这些人,退是别想退的,就算他们肯,官家都不许。那就只有走后一条路子了。”
    曾老太爷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原来如此,那他肯定是要多拿多占了。”
    史文恭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让我来跟他谈,他自以为法术高强,等我拿手中方天画戟掂量掂量他的本事,他自然就知道进退了。”
    曾老太爷笑逐颜开,终于放下了心事一般,说道:“也好,那就等晚上我们另设一宴,请他过来吧。”
    史文恭正要点头,忽然脸色一变,身影一晃就出了营帐,眺望远处一座山谷。
    周围的兵将不明所以,聚拢到他身边,向那里张望,都看不分明。
    只有史文恭看得清清楚楚,那谷地之中,本来就是安放紫气神砂炉的地方。
    那炉子高达三丈,炉下火光熊熊,黑烟熏天,周围盘坐了八个道士,不断运功炼养炉中的朱砂和赤晶,看顾火候。
    更外围又盘坐了十六个人,等待轮换。
    每隔三十六个时辰,火力渐弱,他们才会揭开炉盖一次,取出神砂,然后把新的朱砂和赤晶运过去,倾倒入炉。
    刚才分明还没有到开炉的时候,炉盖却打开了一次,二十四个道士一起运转法力,似乎是把什么大凶大恶之物,收进了炉子里面。
    史文恭能看见那些道士脸上还残存着惊魂未定之色。
    为首的任森也满脸凝重。
    他们不再依靠炉子下面的普通木柴燃起火焰,而是纷纷取下腰间葫芦,按照奇门阵法的方位均匀分散开来。
    衣袂纷飞,道士们在山谷四面的坡地上伏下身子,脖颈微微昂起,细长的脖子和脸孔,有着养尊处优之人的白皙。
    他们趴着,把脸都朝着谷地中央的火炉,对着打开的葫芦口,吹出一道绵长如絮的元气。
    紫红色的火光顺着坡地蔓延向下,把整个谷地的表面,都覆盖在火焰之中。
    熊熊火海,只为了炼化谷地中央那尊神砂炉,只为了困杀炉中的那样东西。
    高达三丈的神砂炉,似乎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火力,开始融化。
    史文恭耳目聪明,甚至能听到炉子里原本那些半成品的朱砂和赤晶彻底融化成液体,沸腾起来的声音。
    但是层层荡漾的高温,依旧撼动不了炉子中心处的那样事物,更可怕的是,被困在炉子里面的那样东西,好像还在散发出比炉外更高的温度。
    那事物……是个人形!!
    史文恭猝然一惊,大喝道:“取我戟来!”
    军营主帐四分五裂,一杆方天画戟从中飞出,史文恭纵身半空,接住画戟一抖,飞身而去。
    山谷中,炉体被烧融出一个一个大窟窿,璀璨发光的赤晶和朱砂熔液向外流淌,地面上紫红色的火光燃烧的更加炽盛。
    但是这些火焰,已经没有办法阻止炉中的人露出真容。
    关洛阳幽幽叹道:“你们也太不友好了,我只不过是来跟你们问路而已。”
    “既然如此,就请你们都上路吧。”
    他抬脚一跺,炉体彻底崩溃,紫红色的火焰像四周倒卷回去。
    那些道士惊恐万分,来不及躲闪,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沾染了火光,即使飞快遁逃,也惨叫着化作火人,很快就跌倒在地,没了声息。
    保虚无上真人任森惊怒至极,抖袖一连打出十二颗夜明珠:“妖孽安敢杀我门人?!”
    他喊声震天,怒气如雷,可是刚把夜明珠打出去,脚底下就腾起一朵云雾,托着他的身体风驰电掣的升向空中,往远处史文恭军营所在的方向逃去。
    十二颗夜明珠在山谷内盘空飞舞,来去如白电,所过之处,山石无声无息化为齑粉,露出深长孔洞。
    关洛阳的身影数次闪烁,在那十二颗夜明珠的飞舞轨迹之间从容穿过,单手向着任森凌空一抓。
    任森脚下云雾顿时溃散,只觉得身上好像突然挂了万钧重担,直直坠落下来,急忙手掐指诀,身上炸开一蓬烟雾,跟两里外山崖间的一块巨石置换了方位。
    关洛阳追到半空,眼看着快要触及的这个人变成一块石头,口鼻间气息微微一凝,挥掌打出。
    刚出现在山崖之间的任森,只听身后一道响彻谷地的巨大轰鸣,还来不及提起下一股法力,召回十二颗夜明珠,就觉得浑身一麻。
    粉碎的石屑如同一道狂龙撞在他身上,把山崖石壁打的扑簌簌裂开许多缝隙,掀起了一大团尘埃。
    等到尘埃略微散去,任森的尸体已经深深的嵌入了山崖石壁之中,后脑勺向外,很多发丝被石屑击碎,零零散散的飘落下来。
    史文恭飞跃数里之地,这才赶到山崖之上站定,已经是慢了一步。
    空中飞来的夜明珠失去了法力支撑,相继落地,咕噜噜滚到了史文恭的脚边,刚一碰到了他的军靴,就碰的一声,被他护体气劲炸碎。
    史文恭提起了威慑四野的魔道功力,七窍喷出黑烟,牙齿磕碰时,蹦出了火星,嗓音沉雄万分,问道:“阁下,是谁?”
    “看你这副模样,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关洛阳右手收到背后,说道,“史文恭是么,我来是找你们借点东西。”
    史文恭:“呵,借什么?”
    关洛阳道:“我过一阵子准备造反,先借你们头颅扬名。”
    第216章 何以成魔
    “哈哈哈哈!”
    史文恭听见关洛阳的话,不怒反笑,道,“狂言妄语谁都会说,不过,如若你只是因为打死了任森这一干人等,就自认为有了横行无忌的本钱,恐怕太看得起这些道士正面厮杀的本领了。”
    话音未落,他手里方天画戟凌空一抖,周围百丈之内的空气都被一股磅礴大力搅动起来,化作一道狭长的漩涡风柱。
    巨大的吸力,搅起了周围谷地山壁之间的无数碎石,汇聚在那风柱之中,细小的石头被高速气流裹挟着彼此碰撞,迸射出诸多火星。
    万万千千流转飞舞的细密火光,使得史文恭头顶上的这道风柱,看起来像是一道沉甸甸的火焰沙暴。
    随着方天画戟向前一挥,整道火焰风柱猛烈的扭动了一下,发出千百头疯牛齐声怒吼般的巨啸,对着关洛阳砸了下去。
    只凭这起手一招的动作,就可以看得出来,史文恭的魔道修为绝对非同小可。
    如果平时要比炼制紫气神砂、比放毒制药、比推云布雾这些事情,或许他不一定能够比得过任森。
    但如果单论打斗的话,任森的十二颗夜明珠遇到了他的方天画戟,只有当场被扫荡一空,全部粉碎的下场。
    轰隆隆!!!!
    关洛阳身影一闪,避开了这一击。
    火焰风柱砸在地上,内含的诸多碎石,胡乱迸射开来,地面被打出数之不尽的浅浅凹坑。
    纷飞的石屑、土壤,和暴动的气流,把周围整片谷地都笼罩在飞沙走石,云愁雾惨,伸手难见五指的状况之中。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灰茫茫的一片,气流中夹杂的尘埃,遍布天上地下,纷纷扬扬的飞来飞去。
    关洛阳眼中电光一闪,周围的事物在他的感官之中好像都放慢了速度,清楚的捕捉到了从左侧面袭来的那一杆凶兵。
    方天画戟的尖端锐利无比,但并没有什么寒光反射,反而显得灰扑扑一片,与周围的环境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这沉重无比的一杆画戟,突刺的速度快的惊人,但一切异样的动静,都融入了这混乱的风声里面,画戟挥过的轨迹上,所有本该造成阻碍的尘埃石屑,都被碾成更致密的状态,依附在画戟的表面,成为杀向关洛阳的“帮凶”。
    史文恭出手的第一招,声势煊赫浩大,火焰狂风肆意挥洒,却只是为了给他这真正阴毒的一刺作掩护。
    假如不是像关洛阳这样,心意精神敏锐到了时时刻刻都能监控周围的磁场变化,巨细无遗,换了个稍有疏忽大意的人在这里,恐怕就得等到被这杆画戟洞穿了胸膛,轰碎了大量的血肉之后,才能够反应的过来。
    关洛阳手掌一翻,光武神兵之中一把厚背宽刃,长度接近五尺的大刀就被取了出来,刀刃一转,重重的劈在了戟头横枝之上。
    惊动山野的一声爆鸣,瞬间荡开了周围的大量烟尘,清晰的露出了两道手持兵器的身影。
    史文恭只觉得虎口微微一麻,对方出刀精准无比,力道更是重的匪夷所思。
    他已经知道正面较力,自己或许还要略逊一分,登时双手摩弄着长杆,变化了握持的位置,使出一路精巧无比的戟法来。
    方天画戟这种兵器,看起来威风凛凛,大气堂皇,甚至可以给高官显贵出行的时候,用来充当仪仗。
    但其实,相比于战场上比较常见的春秋大刀,长柄战斧,长枪长矛之类的兵器,方天画戟的变化复杂繁琐的多。
    能如枪法挑刺舞动,能如刀斧挥斩,又能勾能架,能翻动月牙小刃,变化于方寸之间,真正想要把这种兵器练出神髓,绝不能是一昧的威猛刚强。
    关洛阳几次起刀,居然都在中途被史文恭的画戟拦截,或勾刀背或压刀脊,就是不跟关洛阳正面碰撞,每每一勾一带之下,戟尖就擦着刀身,往关洛阳身上刺过来。
    就像是一条狡诈无比的毒龙,扑咬飞腾,从种种刁钻难受的角度袭击过来。
    史文恭打的顺畅无比,逼的关洛阳连退了七八步,刀法的运转空间越来越小,别说是挥刀重劈了,就算是想把刀刃好好对准了史文恭,都变得很难办到。
    戟头的小枝、戟尖、月牙刃,总有那么一点部位紧紧的挨在关洛阳的刀上,如锁如缠,上下翻飞。
    苍山矿场外围。
    公孙胜刚刚把水银运到这边来,就听到群山之间连番轰动巨响,心中忧虑深重,难以放下,向戴宗叮嘱道:“关道兄只怕要闹出不小的乱子来,他本领固然高强,史文恭也绝非易与之辈,戴宗兄弟你先带元妙先生上路,贫道回头去看看。”
    戴宗连连点头:“关道长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他要是遇上麻烦,我们绝不能袖手旁观。”
    “他要是遇上麻烦,你们两个凑上去等于送死。”
    林灵素在一旁毫不留情的指出这一点,发号施令,“公孙一清,你先取一个竹筒拍开,引出其中流珠神胶,使之悬空不落,我来做法,看个究竟再说。”
    水银容易挥发,都是利用竹筒密封保存,公孙胜听了这个话,立刻取出其中一个,将水银倾泻出来,运起一股法力,把这团水银虚虚托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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