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
    “你不用火盆么?”
    嘴里咬着一支笔,翘着腿正躺在床上的尼奥摆了摆手:“我年轻,火气大。”
    “您需要准备什么夜宵?”老科亚继续殷勤地问卡伦。
    尼奥接话道:“不用麻烦了,我们饿了自己出去吃。”
    老科亚继续保留稍显僵硬的微笑,点头道:“好的,好的。”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牢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锁给锁上了。
    等老科亚离开后,尼奥扭头看向对面的卡伦,问道:
    “怎么到现在了,还没有讣告出来?”
    卡伦回答道:“按理说,应该已经走了,但讣告出来的时间,还是要晚一些的,至少得等到上下统一好口径,达成一个处理这件事的共识后。”
    “你就这么笃定沃福伦会死?”
    “嗯。”
    “这是你们商量好的计划?”
    “不是,一开始并未商量得这么具体,我和你一样,只是觉得首席大人会用哭诉的方式来承担起责任,他有资格这样做。”
    “是的,没错,他太有资格了,尤其是他近期的个人和家庭遭遇,让他身上增添了很多道‘祝福’,在政治上加分很多。”
    “但等到骑士们冲进总部大楼院子时,我忽然明白了,首席要死了。”
    “怎么说?”
    “有些事,在真正发生前,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和掌握感,等真的发生后……就像是从有暖气的房间走到户外,你知道外面会很冷,但被寒风一吹,打了个哆嗦后,脑子也就瞬间清醒了。
    事情到这一步后,首席不死,就很难完美地圆回去了。”
    “好吧,如果真的必须要死的话,如果是我,为了死亡价值最大化,我会选择联络上大祭祀,当着大祭祀的面,我死给你看。”
    卡伦沉默了。
    “喂,怎么不说话了?”尼奥问道。
    “唉。”
    卡伦身子往后靠了靠,抵在了床边,开口道:
    “如果是我,我会这么做的。”
    “什么?”尼奥坐起身,摊开双手,“我无法理解。”
    明明这个方式是尼奥说出来的,但他自己却无法理解,这其实并不奇怪,人在下棋时,不会把自己代入到棋子的角色,真要尝试的话,往往会发现代入不能。
    “你觉得这一整场事件的本质是什么?”卡伦问道。
    “派系斗争呗,你、伯恩算是给首席当打手了;另一边是伯尼这里,哦,还有那个敦克,以及伯尼更上面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大人物。”
    卡伦和尼奥分析过伯尼背后的大人物,但分析来分析去,都没有一个具体的“描述”,因为如果那个大人物察觉到了卡伦的身份,那么他要么不动手,动手就必须往死里去整,可他偏偏动手得很“温柔”,然后等自己这边反击后,又马上退缩,简直就是在生动表演着什么叫反复横跳。
    尼奥还曾骂过:这种手段和格局哪里有半点大人物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自己办公室里佩茖和梵妮在争风吃醋。
    可不管怎样,两大派系的斗争,确实是形成了,而且以其中一方采取了越线手段,直接碾压过了另一方。
    “他们输了么?”卡伦问道。
    “没输么?不管是咱们总部这里还是大区管理处那里,这次至少得有半数人要收拾好被褥准备走人了。”
    “好吧,他们输了。”卡伦顿了顿,又问道,“那我们赢了么?”
    “废话,这叫没赢?”
    “赢在哪里呢?”
    说到这里,卡伦忽然半张开嘴,低下头,右手死死攥住自己胸口。
    该死的,那饥饿的感觉,似乎又来了。
    尼奥则回答道:“伯恩将成为新的首席主教。”
    卡伦咬着牙,说道:“但他会失去对驻军的掌控以及阴影下的那些力量,首席主教的位置就算给他了,更像是一种被剥夺真正宝贵东西之后的安慰奖。”
    “你可能成为部长……”
    “永远的部长么?我本来就有很光明的前途,现在没了,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呵呵,我将和我的爷爷一样,以后永远都只坐在一个职位上。”
    “沃福伦……”尼奥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
    “他死了。”
    “啧啧。”尼奥砸了咂嘴,问道:“那他这么做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卡伦的脸上已经开始冒出虚汗,饿瘾正在不停地向上窜,但还是坚持回答道:
    “他是想通过这样的一种方式,来告诉大祭祀……”
    ……
    “他想告诉我,约克城,没有派系斗争。”
    诺顿大祭祀一边把玩着一支钢笔一边对着前方的虚无黑暗说道。
    “在刚刚,我抽调出了所有关于那位首席主教的资料,得出的结论是,他是一位优秀且负责的首席主教,他的工作,一直完成得很好。”
    黑暗之中传出了声音,紧接着,一只巨大的乌龟缓缓浮现,它全身上下,都布满了铠甲一般的鳞片,体格之巨大,令人惊愕。
    大概,就算是奥吉这条冰霜巨龙显露出真身,在它面前,都很像是一条蚯引。
    秩序神教的壁画之中,曾出现过它的身影,在一次神战之中,受了重伤的秩序之神被它托举起来,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后来,它成为了秩序神教创建初期的几尊护教神兽之一。
    当然,它不是一直存活到现在,事实上,它已经传承了五代,只不过每一代的传承会诞生新自我的同时,也会继承上一代的记忆。
    第一代巴塞地位尊崇,靠着功勋立于神教序列的次顶端,地穴神教甚至愿意接纳它为地穴第八尊神。
    第二代巴塞活跃于上个纪元末期,因犯错被提拉努斯大人进行鞭笞,肉身和灵魂遭受了永久性伤害,直接导致了之后几代的传承开始越来越弱。
    至于第三代和第四代,早就不复先祖的辉煌,逐渐沦为秩序神教的“工具兽”地位。
    这是第五代巴塞。
    诺顿成为大祭祀之后,下达了一道命令,将自己办公用的神殿,建造在巴塞的龟壳上,只不过这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呈现,正常人很难发现神殿下方,竟然还有这样一尊可怕的庞然大物。
    诺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不需要你来向我复述资料,虽然我现在是大祭祀,但每个大区首席主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还是能清楚的。”
    “您是被触动到了。”
    诺顿沉默了。
    巴塞继续道:“哪怕是精炼刚一样坚固的心,可以历经岁月的无情捶打,却也有可能在某一时刻的微风吹拂下,出现了一丝龟裂。”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被触动。”诺顿说道,“泰希森在死前,对我说了很多话,还给我留下了很长的一封信,但看完之后,我毫无感觉。”
    “因为……泰希森的地位,比沃福伦高多了,泰希森曾经是你的对手,在你进入圆桌会议旁听席时,他就很清晰地表达了反对。
    无论泰希森做什么,你都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他的某一种手段。
    哪怕你明白,他有些话是对的,哪怕你清楚,他的话是需要听的。
    但当你故意摆正姿势去听时,其实你已经做好了一切防备。
    大祭祀,您有属于自己的无上追求,有带着秩序神教开创新纪元的宏伟目标,您已经做好了准备踩踏过去一切敢于阻挠你的鲜花绿草,哪怕它们是那么的鲜艳那么的美丽。
    沃福伦不是花,也不是草,更不是树,它就是一片落叶,恰好飞落到了你的面前,贴在了您的鞋面上。”
    “你是在吟诵诗歌么,巴塞。”
    “只是在做阐述,您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您清楚沃福伦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应该是在最后时刻,曾惋惜过,曾后悔过……
    您在担心,自己未来,是否也会有这一天。”
    “我不会后悔。”
    “这是您的优点……但可能,也是您的缺点。”
    “你在嘲笑我?”
    “我不敢对您不敬,其实,和您聊天是一件压力极大的事情,每次出现在您面前,我的后背和灵魂,都会隐约传来当年被鞭笞的疼痛。
    但我又不敢不和您说心里话,因为我知道,在您面前的一切敷衍,都会被认为是一种更不可饶恕的大不敬。”
    诺顿开口道:“这只是一件小事。”
    “是的,虽然它性质恶劣,但的确只是一件小事,哪怕它可能掀起大风,可您早就站在风吹不到更吹不动的地方。
    但它……确实是以另一种方式吹到您了。
    我想,您可能在思考,沃福伦故意在您面前死亡,除了要给您一个交代,要给教廷一个交代,要给神教一个交代外,他是否还包含着一种……对您的提醒与谏言?
    一个大区的首席主教,是没有资格真的插手神教真正的核心运作的,更没有资格去影响神教的大政方针,但他那位置,在核心圈之外,看得反而更清楚,兴许,也能看得更明白。
    他是一位优秀的首席主教,带着点温厚,带着点圆滑,能将方方面面都处理好,如果不是没有更大的助力和契机的话,他本应晋升到丁格大区,靠近神教核心圈子的。
    这样的一个人,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刻,选择了最为激进的方式去对整个大区进行清理……
    大祭祀,他其实是在向您忏悔。”
    诺顿抬起头:“你的话风,似乎有要变的趋势。”
    “说话是一门艺术,想要把自己的观点做最好的表达,就离不开必要的铺垫。
    在我看来,他不是在嘲讽您,也不是在用死亡的方式来劝谏您……
    他是在,
    赞同您!”
    诺顿大祭祀身后出现了一张黑色的椅子,他坐了下来,双臂交叉于胸前,像是来了兴致,想认真听巴塞把话继续讲下去,但不经意间,他的右手放在了胸口位置,目光里,流转出一丝愤怒,像是在压制着什么。
    “约克城大区现状,不就是整个秩序神教的缩影么,秩序神教会继续强大,会强大很久很久,但它的未来,也将像原理神教那帮疯子所总结的定律一样,步光明神教的老路,最终走向覆灭。
    对付腐肉,最好的方法就是趁着自己身体还算年轻时,用最锋利的刀,将它刮个干净。
    这一条,对世俗的国家无法使用,因为激进的改革可能会导致一个国家的解体与崩溃。
    但对神教,并不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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