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月点头认可他的猜想,索性不再理会李想的胡言乱语。
    而段折锋低头喝了口茶,继续读自己的书。
    就连狐狸都比他显得更专注些,两只灵动的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众人,仿佛在看一幕大戏,只差没有掏出一把瓜子来磕了。
    老人见江辞月很好说话,于是又说:“我们桃源村虽然不问世事,但也有自己的规矩。杀人偿命,是应有之事,所以老夫斗胆请求仙长,请把这个凶手交给我们处置。”
    江辞月目光在李想身上停留,淡漠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厌恶,说:“今日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还没说完,李想充满恐惧地大叫:“不、不要!救救我!江大哥,我是灵犀宗的新人,我有仙缘的,我会成仙,我会为宗门做贡献的!而且、而且死的只是个画里的小孩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说过,纵使修为通天,也不能轻忽任何生命。”江辞月说,“你非但杀害幼儿,甚至妄想栽赃他人,罪无可恕。就死在这桃源中吧。待我们抵达灵犀山,我会来接你的灵魂,送往地府。”
    李想还想求饶,壮汉却已经一巴掌扇了过去,把他门牙都打落两颗半,脸肿得再说不出话来。
    “害人的东西!呸!”村民们群情激奋,“杀了他!活剐了他!”
    “不!烧死他!他是桃花林里来的妖孽,要镇压他,让他永世不能轮回!”
    “烧了他给李小木报仇!”
    在老人的主持下,村民们将李想五花大绑。壮汉一把当先,将一捧猪油倒在李想身上。
    所有人都举起了火把,真要将他活活烧死。
    李想倒在众人包围之中,吓得直接尿了裤子,痛哭流涕地惨叫求饶。
    就在火焰即将窜到他身上的那一刻——
    一道流光飞速从江辞月的袖中飞出,没入了李想的眉心,悄无声息地终结了他的生命,也让他免于遭受接下来的苦楚。
    大火很快冲天而起,熊熊燃烧了他的罪孽。
    不远处,江辞月无声叹息,将剑影收回。
    接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李小木半透明的魂魄,淡淡道:“凶手已经伏诛,你安心去吧。若还是找不到你的尸身,我会让他们为你建一座衣冠冢。”
    身旁香炉中,那一炷香已经走到尽头,余烬在风中熄灭。
    李小木的地魂、命魂面容呆滞,跪下来分别向江辞月磕了一个头,又向着自己昏迷的母亲磕了一个头,而后化为光芒,向天空之上飞逝,没入了桃源绘卷的轮回法则之中。
    第16章 问仙缘(7)
    江辞月说是面壁思过,结果还是被迫破了戒。
    事情散场之后,他在段折锋这边坐了一会儿,干脆把一杯茶喝完。
    段折锋揶揄他:“如何,还回去禁足吗?”
    江辞月犹豫了一下:“……算了,我不太放心。”
    他将茶盏放下,看了一眼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于是招来一个纸人力士,令其帮忙整理房间,又在外间放下蒲团。
    江辞月说:“你一个人在这,没有人照顾的话,难免被人暗算。我就在这外间冥想吧。”
    段折锋双目失明,被李想栽赃陷害,藏了凶器进来也不知道,差一点要做替罪羔羊——江辞月就是这么想今日之事的,于是万分自责,又怕有什么人还怀恨在心,当即决定留在这里,好好守着段折锋。
    段折锋挑眉问他:“这么说,你是等于在我房里禁足了?”
    江辞月很平静:“嗯。”
    “那就要叫人送两份饭菜。”段折锋慢条斯理道,“我们两人在一个房中朝夕相处、同吃同住,也不出门、不见人,你觉得旁人会怎么看?是不是连新婚燕尔的夫妻都不过如此?”
    江辞月不平静了,耳尖应声而红。
    但他红归红,做下的决定还挺坚持:“我问心无愧就行。”
    段折锋沉吟片刻,坏笑了一下:“若我问心有愧呢?”
    “你,”江辞月面红耳赤,“你不准有愧。我只是在这里面壁思过,又不是……”什么“新婚燕尔”,全当没有听过。
    段折锋生怕他要把自己点着了,就宽慰他说:“没事,索性也没有别人听见,你慢慢害羞。”
    江辞月:“……”
    傍晚时分,江辞月果然在外间打坐冥想。
    段折锋令纸人力士去打了热水,准备在房间里沐浴。
    江辞月一开始还没明白,抬眼望了过来,看见段折锋刚解了腰封,披着件外衣,摘下眼纱,紧闭的双目下鼻如悬胆,侧脸在烛光中柔和如玉。
    他走过来将内屋房门阖上。
    尽管只是一瞬间,但江辞月这样的正人君子,光看见别人的中衣都觉得过意不去,连忙转过头。
    他听到段折锋在里间道:“你要想沐浴,也可以现在进来。”
    江辞月结巴了一下:“休要胡言乱语,我……我又不是登徒子。”
    说完,他看了一眼房门上、烛光映出的人影,段折锋显然正在更衣——
    江辞月眼观鼻鼻观心,想了想,又调转了方向背对房门,又想了想,再令纸人力士守在门口,整个把里面的灯光都挡住了。
    房间内,段折锋慢慢躺进了浴桶里。
    热气蒸腾上来,他沾水擦拭了一下脸颊,双目赫然睁开,其中晦暗难明、深沉似渊,哪里有半分瞎子的感觉。
    角落里,妖狐容雩不敢偷看,讨好地捧起了那条蒙眼黑纱,顶在自己的小脑瓜上:“尊主,尊主,我什么时候可以吃……呀?”
    段折锋笑了笑,并没有答话,重又闭上双眼。
    小狐狸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充满兴奋地化为一团影子,从窗棱里挤了出去。
    须臾,一道金光从段折锋眉心之中飞旋而出,直冲向天际。
    外屋中,江辞月突然心中一动,似有察觉。
    但他甫一抬头,还没看到段折锋的身影,先又羞愧地低下头——人家正在里面沐浴,我老想去看他干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很有负罪感地咬了下舌尖,老老实实,面壁思过。
    ……
    桃源村外,一棵巨大槐树下。
    李想的骨灰被村民们倾倒在了此处——他们不想污染桃源绘卷中唯一的水源,又不打算大兴土木让仇人入土为安,索性洒在了槐树下。
    在民间传闻里,槐树乃“木中之鬼”。坟上栽槐,就足以让人死后不得安宁。
    此时,一道元神从天空上降临,就站在槐树之下,看见微不可见的灰粉在泥土中散落。
    他身后,一只小狐狸头上缠着黑纱,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尊主,等等我!我虽然并不精通招魂,但也可以试一试……”
    元神看了他一眼:“试一试?”
    容雩摩拳擦掌,本想好好为尊主办一件事,证明自己除了做炉鼎之外还有别的价值。但他刚抬起狐狸爪子,还没掐指算起来,先就脸色一僵:“我、我还需要李想的生辰八字,或者一件生前的贴身之物,才能有把握把他招来……”
    元神嫌弃他:“老实做你的宠物吧。”
    妖狐受伤极了,原地蜷缩成一团,六条尾巴齐齐蔫巴在地上。
    ——招魂本来就需要这些东西啊!人家江辞月又要生辰八字、又要符纸、又要亲人去喊魂的时候,您可什么都没说!
    元神在李想的骨灰前站定,伸出模糊的手指,在半空中汇聚魔气,勾勒图形。
    容雩好悬没把自己的眼珠给瞪出来!
    ——竟然能把魔气汇聚成实体!非但是实体,而且看来还是个玄妙的阵法!非但是阵法,甚至还保留在空中凝滞不消,散发出异常强大的波动!
    容雩紧紧扒着自己的嘴巴,瑟瑟发抖地看着阵图汇聚成型。
    却见其中字符如天书般晦涩诡异,只有东南西北四大方位上,各书一个篆字——
    断、生、离、恨。
    画完阵图之后,元神俯下身,手掌抓取了脚下一抔泥土,也并其中的一撮骨灰。
    “李想。”他冷淡地命令,“速来见我。”
    说罢,袖手一扬,手中灰烬在悬空的阵图上瞬间燃气紫黑色的阴火,寸寸燃烧过每一个篆字,而后消失不见。
    天上地下,忽而响起了沙哑的呻吟之声。
    李想的三魂七魄从各方凝聚过来,强行化为了一道完整的轮廓,就被囚禁于断生离恨阵中。
    容雩骇得不敢动弹,低伏在阵图之下,只觉得浑身狐毛不由自主地炸起。
    ——尊主招魂之时,竟然只用一句命令而已……!
    这不是招魂,分明是拘魂。
    容雩没想到,李想就更是没有想到!
    他以为人死如灯灭,自己算是完蛋了,但居然连这都不按照他的三观来。
    一切不科学到了极点。
    他彻底懵逼了:“我、我死了?我是灵魂?你、你是谁?”
    他看着元神的轮廓,只觉得打从心底就有一股寒意油然而生,自己连死后都没被放过?!眼前这个明显是魔道中人吧!绝对是反派的吧!!
    元神并不理会他的问题,而是看了李想片刻,说:“你并非此世之人。”
    李想瞠目结舌!
    元神又道:“临死之时,你似乎有许多话想说。”
    李想的鬼魂突然战栗起来,他想起了自己临死前想对江辞月的话,他想说:段折锋是无赦魔尊!他会毁灭这个世界!众仙倾尽举世之力,都没能阻止他!必须要趁着段折锋还未入魔,先行将他解决!我是在替天行道才对,不能杀我啊!
    ——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反派,看修为应该不浅,难道是魔尊的手下?
    ——不对,这是在江辞月的桃源绘卷里,每个人都是他接引的。他可是未来抵抗魔尊的仙道魁首啊,绝对不会、也不能放任魔道进来……
    一瞬间想到了各种可能,李想更不敢随便开口,试探道:“我、我其实是在替天行道,不得已才做了这些事,你信吗?”
    元神笑了笑,说:“我信不信不重要。”
    李想深怕他话中有什么深意,思维已经急速地运转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瞬间又划过几十部影视剧里的逼供、间谍、诈骗桥段,同时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承认穿越的事实,也绝对不能把一切都说出来,不然我一旦没用了,很可能要被灭口……
    但他刚准备好腹稿,就听见元神低头对狐狸说:“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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