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争是林载川的头号小迷弟,每次加班都是他最积极,很少有准点下班的时候,办公室内卷之王。
    贺争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家里帮忙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
    因为刑警工作时间非常不稳定,经常三更半夜被一个电话召回,24小时随时待命,约会被打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恋爱关系都很难稳定下来。
    再加上刑侦队的工作量巨大,刑警也没时间谈恋爱,又不能“内部消化”,于是市局留下了以贺争同志为首的一窝大龄单身警犬。
    上到三十八岁的郑副支队,下到最年轻的信宿……无一幸免。
    听到贺争要去相亲,其他人都纷纷来了精神,办公室里另外一个刑警打趣道:“咱们小贺要脱单了!”
    “竟然背着我们找对象,把他踢出高贵的单身贵族行列!”
    “相亲顺利啊,记得早点把嫂子带过来。”
    贺争耳朵一下就红了,笑骂道:“去去去,你们跟着瞎起什么哄。”
    信宿也过来凑热闹,把他的车钥匙递给贺争,弯起眼睛道:“为贺争哥的婚姻事业添砖加瓦。”
    贺争则一脸诚惶诚恐,信宿今天开过来的那辆奥迪s8三百多万,刮了蹭了他都赔不起,万万不敢开着出门,他连忙摆手,“不不不用了!”
    信宿微笑道:“反正我也是单身,跟着沾点喜气。”
    贺争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顿了顿,他看了眼信宿年轻的、充满了胶原蛋白的漂亮脸蛋,“而且你这才多大,今年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吗?”
    信宿无语低头审视自己,半晌道:“……我看起来有那么天真无邪吗。”
    旁边的刑警一脸惊奇道:“信宿你竟然没有女朋友啊?”
    信宿给人的感觉一直像是换女朋友比换衣服都勤快的花花公子,温柔阔绰、知情识趣,又一副天生的好皮囊,上流社会天菜,最不缺的应该就是情人。
    但如果稍微了解信宿,就会知道他几乎是完全不近女色的人。
    信宿眨了眨眼:“我没有谈过恋爱。”
    听到这话,其他男警顿时就心里安慰了:“信宿这种条件都还单着,想想也没有那么愤世嫉俗了。”
    “你们可不一样,信宿是因为自身条件太过优越所以找不着对象。”章斐言辞犀利、一针见血道,“信宿这外貌条件,女孩子看到他都自惭形秽——我们女人都不喜欢跟长的比自己好看的处对象,容易嫉妒。”
    “单身狗跟单身狗也是有区别的。”
    听到章斐这一顿有理有据的分析,刑警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由贺争同志带来的喜气,这几天气氛压抑沉重的办公室终于轻快了一些。
    贺争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开着信宿的车走的,说明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再给他开回来。
    其他刑警也陆陆续续离开了,现在案情进入僵直期,想留下来加班都没有工作方向。
    沙蝎的人长年游走在阴影之下,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油条,知道怎么隐藏身份,虽然警方根据楚昌黎的行车记录,找到了他家的位置,但在他的家里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利用的线索。
    他的通讯记录、短信、聊天,都干净的匪夷所思。
    吴昌广一案案发不到十天,警方找到了杀害吴昌广、冯岩伍的真凶,但关于何方背后的组织、其他受害人,乃至于沙蝎,所有线索都在他们的眼前戛然而止。
    信宿车子没了,他也不着急回家,跑到林载川办公室里摸鱼,坐没坐相地窝在沙发里,“他们把证据处理的太干净,实在走投无路,就只能广撒网、多捞鱼了。”
    坐在办公椅上的林载川道:“楚昌黎落网两天,那些人很可能察觉到了不对,说不定已经分散转移了。”
    跟警方周旋这么多年,沙蝎的人最擅长的就是狡兔三窟。
    信宿感觉有点头疼:“你还有其他办法撬开楚昌黎的嘴吗?”
    信宿倒是有一箩筐的办法,但是他可以保证,他前脚让楚昌黎吐出实话,后脚就要被林载川亲手提进审讯室里。
    他答应过林载川不会“过界”。
    林载川转动手里的黑色签字笔,乌黑眼睫微微低垂着,情绪看起来晦暗不清。
    半晌他轻声道:“不需要楚昌黎说话,他现在只要能活着就好了。”
    信宿微微一怔,然后恍然挑了下眉。
    楚昌黎已经落网三天,沙蝎对他也不可能有完全的信任,没有人能保证楚昌黎的嘴绝对严实,他被警方关押的时间越长,那些人就会越会怀疑。
    能不能顶住审讯压力、会不会交代出不该交代的东西……
    沙蝎很可能会有所行动。
    而林载川是一个相当擅长化被动为主动的决策者。
    信宿听他这么说,知道林载川可能已经有了什么打算,于是抬起两只手伸了个懒腰,“那我去跟何方友好交流一下。”
    林载川闻言稍微蹙眉。
    他看过信宿审问何方的监控录像,何方明显很惧怕信宿,而且最近何方的精神状态忽好忽坏,让这两个人单独相处,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
    信宿非常无害地笑了一声,“我知道他是未成年,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林载川看了他两秒,还是点头:“去吧。”
    信宿得到上级许可,蹲到沙发旁边,随手翻了几包零食揣进兜里,走出了办公室。
    林载川看着他离开,然后无声叹了口气,神情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每次涉及沙蝎的案件,都会处理地相当困难,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也是这样。
    但五年前林载川还只是刑侦队的副支队长,上面有位经验老到的一把手顶着,尚且没有那么沉重的责任与压力。
    晚上九点,夜幕倾泻而下。
    信宿确实跟何方“友好交流”了一番,他端着手机在何方惴惴不安的注视下打了两个小时单机游戏,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何方捧着播放益智动画的平板电脑,束手束脚坐在他的旁边,一动不敢动,大气不敢喘一口。
    信宿过来的时候没穿警服,黑衬衫里面套了非常养生的保暖内衣,他本来就长的年轻漂亮,皮肤白皙,被房间里雪亮的白炽灯一照,没有那股阴郁气质的时候,乍一看上去像没毕业的男大学生。
    直到打算离开的时候,信宿才突然冷不丁开口,开门见山地说:“楚昌黎今天在审讯室里交代了一些事。”
    “在那个组织里有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但最后能活下来的名额非常有限,对吗?”
    何方沉默了许久,然后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信宿意味不明道:“那你呢?”
    你是怎么在这种残酷的“淘汰”中活下来的?
    何方的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昏暗的画面。
    房间里的那个人一步一步走进他,双手举着一把闪着冷光的刀。
    同伴的声音有如咒语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旋。
    “何方……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
    “我不想你死,但是你不死,我就会死。”
    “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我想”
    “对不起、别恨我……”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别杀我、别杀我——”
    “何方、何方——!”
    “我杀了人,我是杀人犯。”何方闭了闭眼睛,哑声道:“我不能变成正常人了。”
    信宿微笑道:“你当然不会是正常人,你原本是可以屠龙的少年勇士。”
    那声音有如黑暗中恶魔的蛊惑低语,带着某种诡异而神秘的危险,但何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竟然第一次有了直视信宿的勇气。
    “敌人太过强大,所以你痛恨但又畏惧他们,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你在被驯化的过程中学会伪装、听话,这样可以避免很多疼痛与鞭打。”
    “你对那些人产生根深蒂固的恐惧,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只能伤害其他人,这些都是人的本能……并不是你的错。”
    何方怔怔想。
    不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吗?
    “但是何方,”信宿的语气突然冷淡下来,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当他们不再控制你的时候、当你对自己的行为有自主选择权利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继续当一个言听计从的提线木偶。”
    “为什么要听那些人的话,杀了吴昌广。”
    何方完全愣住了,好像第一次想到还有这种“选择”。
    被放出去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还可以逃跑……他不敢。
    他为什么没有反抗呢。
    他太害怕了。
    “服从”、“忠诚”。
    这好像某种难以拔除的烙印,已经在长年累月的训教中,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甚至连自我意识都被扼杀。
    何方怔怔盯着眼前年轻刑警纹理清晰的漆黑瞳孔,好像被某种强大力量慑住了,以至于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信宿的神情里似乎带着某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以至于显得有些冰冷,他直勾勾盯着何方,一字一句轻声说:
    “你当然应该后悔。”
    “但并不是因为你杀了别人。”
    “你杀了你自己。”
    何方跟他对视,在那一双深邃剔透的眼珠里,他的倒影有一瞬间的模糊扭曲。
    那可能是过了整整五分钟,何方的情绪突然全盘崩溃,两只手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
    信宿晚上只吃了林载川给他买的小蛋糕,肚子又饿了,本来想出去买点夜宵,出门的时候又想起来他的车被贺争开去相亲了。
    也不知道贺争的相亲结果怎么样,能不能在年关顺利脱单——
    信宿在楼下停车场打了个电话给林载川,“林队,我想去吃寿喜锅,可以开你的车去吗?”
    林载川:“嗯,钥匙在我的办公室,你来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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