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他面前摆着一盘炸虾天妇罗。
    他的父母正在聊天,他没有注意听,只感觉他们的情绪很低沉。就在他低头喝着碗里的粥的时候,他听到了门铃声。
    旧宅的门铃是那种最老的款式,一按下去就会一直响,像哨音,越到后面就越尖锐,有种能够刺伤人耳膜的错觉。
    自从那个案件发生之后,他无数次在梦里听过这个声音,每一次铃声过后,他就会满头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在哪儿?”
    “我没有……”
    “……骗我。”
    “我真的……”】
    “……他们发生了争吵。”
    “母亲也出去了,我听到了□□声,我……”
    他的手指不自觉越收越紧,眉头紧皱,额前开始溢出薄薄的汗水。
    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他的梦境到了这里就会惊醒过来,因为他不愿意继续往下回忆,那是他午夜梦回后永远摆脱不了的噩梦。
    诸伏景光轻声喃喃,“我闻到了铁锈味……”
    “好的,我知道了,这个部分我们都知道,我们换一个地方。”
    他绷紧的手背被人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声音轻柔得像风,适时抚平了他骤然绷起的紧张。
    “换一个地方,景光,跟着光走。你进了卧室,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周围黑漆漆的。”
    “还有呢?”
    “有衣服,我在衣柜里面……”
    “能看到外面吗?”
    “能。”
    那个声音更加轻了,“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诸伏景光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一般,艰难地喘了口气,从嗓子眼里憋出几个字,“……我听到了母亲的□□声。”
    【“我们真的没有把她藏起来……”
    “别进去,求求你……”
    “求求你,放过我的儿子求求你……”】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胸痛开始剧烈起伏,整个人像是被漩涡拽住不断下坠,周围的铁锈味连成了深海,要将他淹没进去。
    “景光,冷静一点……我在这里,冷静一点别害怕。”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温柔中带着安抚,“别怕,我在……”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用力回握了回去,对方皮肤的温度平稳地传递过来,她没有抽走也没有挣扎,在这片惊涛骇浪中像伫立在海边的高崖峭壁,镇静而稳定。他在恍惚中似乎被这只手拽着渐渐上浮,然后在窒息的前一秒终于终于钻出海面,深深喘了口气。
    对方的语气依旧冷静,“景光,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在衣柜里。”
    他迷茫地说,然后忽然微微一滞,“有人进来了。”
    “他说话了吗?”
    “他在哼歌……”
    他听到了一个轻柔得接近诱哄的声音,是个陌生男性,声线故意捏得又尖又细,反复用同一个节奏哼唱着一句话。
    【“没事了哦~出来吧~”
    “没事了哦~出来吧~”
    “出来吧~出来吧~有里出来吧~”】
    脚步声和死神的吟唱一起缓缓接近,他下意识凑近了百叶窗的缝隙,向外看去。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男人,他的身量并不高,身材佝偻,手里拎着一把尖刀。从刀尖往下,赤红的鲜血针尖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男人手臂上的纹身。
    那不是酒杯,那是一个双面相对的观音像。
    而就在这个时候,男人似乎也发现了他,缓缓回过头,那双藏在阴影中的眼睛猛地对上了他惊恐的视线。
    “!!”
    “景光!景光,没事了,没事了已经可以了!”
    “景光?!”
    “喂,景光……”
    “景!”
    “现在听我倒数五下,五声之后你就醒过来……五、四、三、二、一。”
    一个手写的花体英文字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诸伏景光猛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单手支着身体坐了起来,大口喘息。
    “景光?”
    “景光你没事吧?”
    七嘴八舌的问候伴随着人影迅速围了上来,他顿时被围进了众人投下的影子里,恍惚地环视一周,视线落在一张张熟悉且担心的脸上,动荡的精神和灵魂好像终于找到了牵引的线,渐渐安定下来。
    “没,没事……”
    萩原松了口气,然后伸手指了指提醒,“没事的话,快把源小姐的手放开吧。”
    诸伏景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手忙脚乱地松开手指,回头看去。他方才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无意识中攒得太紧,手指才撤开,少女的手腕上就已经浮起一片清晰的红痕。
    她皮肤白,更显得纤细的手腕被烫了一圈一样,红得惊心动魄。
    青年连忙慌乱地道歉,“对不起,我……”
    “没事。”
    源辉月淡定地活动了一下手腕,一点不在乎,反而好奇地问,“你想起来了吗,听到什么了?”
    “我……”诸伏景光的神色好像恍惚了一下,低声喃喃,“我听到他哼的那首歌了……那是长野本地的一首童谣,他唱的就是高潮的那几句,大意是让藏起来的小孩子出来。”
    “童谣?”其他几人互相对视了几眼。
    “所以他当时确实是在找你?”
    “不……我躲在柜子里的时候曾经和他对视过,他发现我了,但是没有杀我。”
    松田意外,“那他在找谁?”
    “有里。”诸伏景光长睫敛下,轻声说,“他在唱完‘出来吧’之后接的是‘有里’,一个小时候经常和我一起玩的小女孩的名字。”
    “所以说,”源辉月若有所思地复盘那个精神明显有问题的杀人犯的逻辑,“他到你家是去找‘有里’的,他认为有里被你家里的人藏起来了,所以才和你的父母发生了争吵?”
    “没错,我全都想起来了……”
    黑发青年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学校秋游,我的父亲也是学校的老师。在那一次秋游过程中,有里忽然肚子疼,爸爸把他送去了医院,但是她还是因为急性盲肠炎发作,抢救不及时去世了,我还参加过她的葬礼。”
    “如果是这样,凶手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有里的父亲了?”伊达航摸了摸下巴,“因为女儿的死精神崩溃不愿意接受现实吗?”
    诸伏景光默认,声音渐低,“他大概以为有里藏在我家里,所以才找了过去。之后也是,他一直暗中跟着我,就是想通过我找到有里。”
    源辉月若有所觉,抬眸看向他。
    空气中的安静蔓延了好几秒,最后还是松田阵平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抓了抓头发,“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把这些线索告诉长野县这边的警察,让他们重新启动这个案件的调查?这些线索加起来,应该可以很快锁定凶手了?”
    其他人跟着反应过来。
    “没错,电话里应该说不清楚,最好是直接去警局。”
    伊达航说着回头,看到脸色苍白明显还没恢复的诸伏景光,迟疑了片刻。
    察觉到他的视线,青年立刻抬头,“我没问题,我跟你们一起去。”
    按理来说,作为死者的亲属加上案件的第一目击者,他去警局报案当然是最合适的。但是看着他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死里逃生的脸色,其他人十分想劝他先休息一下。
    这时候旁边忽然横插过来一个声音。
    “这个案子是十五年前的旧案吧?”
    众人回头,看到源辉月正一手支着额头,皱了皱眉,“这一类的案子重新启动还要走一堆程序,如果嫌犯听到什么风声提前逃了那就麻烦了。你们直接去找那天到长野的时候来接我们的那几个警察,让他们先发通缉令把嫌犯抓起来再说。”
    “……”萩原默默问,“这样也行?”
    “反正公安一直都是这样干的。”
    源大小姐充分表现出了她作为特权阶级的不讲理,其他人讨论片刻,觉得嫌犯的身份可以说板上钉钉,也不存在误会的空间,适当灵活一下似乎也可以。
    这时候松田阵平忽然开口,“通缉令就算了吧,但是他们抓人的时候我想一起。”
    萩原下意识看过去一眼,忽然想起了他父亲的情况。
    “好……我和班长先去说明情况,你们陪源小姐在这里休息片刻再过来。”
    “我跟你们一……”
    诸伏景光正要开口,萩原忽然往他旁边使了个眼色,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就见到源辉月正坐在椅子里走神。
    她素白的手漫不经心支着额头,一边微微蹙眉揉着太阳穴。宽大的袖摆顺着小臂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腕上的指痕还未散去,像雪地上烫出来的一道伤。
    “……”
    黑发青年顿时不说话了,半晌,妥协地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你们先去,我和零还有阵平在这陪着源小姐休息一下,稍后再过去跟你们会和。”
    第429章 长野旧事(七)
    萩原研二和伊达航离开之后,房间里好像忽然之间安静了许多。
    源辉月还一手揉着太阳穴坐在原地发呆,催眠也是个挺消耗精神的活儿,在整个过程中需要全神贯注,等结束了精神一松弛就感觉累了。
    她正漫无目的走着神,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指节修长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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