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惊慌失措。
    他们明明是来此躲避天劫的, 可劫难却像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一般, 紧追不舍降下惩戒。
    “难道是因为......”穆离渊站在摘星台顶层,转头看向江月白, “山河器?”
    江月白望着远处默然不语。
    “上一次天劫也是提前了的, 只因为有人为了阻止地脉枯竭去主动寻找了灵海......”穆离渊抿唇停顿了一下, “是不是用山河器做庇护这一举动惹怒了天道?所以......”
    萧玉洺坐在旁边的椅子里剥花生吃,全然没有一点紧张的模样, 很不正经地冷哼一声:“你怎么不说是你们昨晚太嚣张, 专门挑个离天最近的位置做, 刺到天道人老人家眼睛了。”
    穆离渊看他一眼。
    江月白微微侧过眼, 唇角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细微弧度。
    但再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只有严肃冷冽。
    “现在不是讨论缘由的时候。”江月白没有语气地说,“先守好金玉仙林的结界。”
    还有上万人没来得及进入山河器,若此时那道旋涡越来越凶猛,不出几日便会将这里所有活物全部吸碎撕裂。
    包括山河器本体都会撕碎吸进去!
    “玉洺,你带各家修士组捍界阵,顶住狂风。”江月白道,“给我三个时辰。”
    萧玉洺没反应过来:“你要干嘛?”
    “以剑定风。”江月白看着远处,“剑锋插进旋涡中心,能定住这道狂风。”
    萧玉洺道:“哎,你不怕到时候更惹怒了天道,直接拿天劫惩戒你......”
    江月白笑了一声:“求之不得。”
    “你......”萧玉洺哽住。
    “小渊,”江月白喊了一声,“过来!”
    穆离渊立刻上前了几步,停在他身侧。
    “借你的见月一用。”江月白向旁边伸手。
    穆离渊翻手召出了那把光华流转的宝剑。
    长剑一寸寸显形时,周围的空气都被染成了淡淡的月华霜色。
    “山泽通气乾坤定位,三千人围外阵八十一修士筑内阵,你带五人站离震位阵眼,”江月白快速对萧玉洺说着,“守住了,别给我拖后腿。”
    江月白发了一道传音飞令,而后转身将穆离渊的剑接过握在手里。
    “等等!”萧玉洺忽然站起身,按住了江月白的手腕,“江月白,你等等。”
    江月白回过头。
    摘星台下,数千修士在各家掌门组织下排列着阵型,捍界阵的阵芒灵线在缓缓发光成形。
    狂风肆虐,高台上的旗帜被刮得撕裂,碎成条状翻卷着,给三人身上映出诡异的阴影。
    萧玉洺看看穆离渊,又看看江月白:“这种时刻,我们不该再说些什么吗。”
    黄沙滚滚,把江月白衣袖翻飞的侧影笼罩成一层褪色的画。
    “怎么,”江月白侧眸,“忘了守阵心诀了。”
    萧玉洺摇头笑了笑:“江月白,我从前觉得遇见你的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委屈最可怜最倒霉的人,”他停顿一下,看了眼穆离渊,又看了眼手里的东西,“但现在跟着你久了,看到你身边比我可怜倒霉的人太多了......”
    “那还真是抱歉了,让你们这么委屈。”江月白道,“过了此劫,天涯海角随你去,离我越远越好。”
    萧玉洺叹了口气,看向江月白手中的剑:“其实我想说,这剑......”
    “师尊,狂风越来越强了。”穆离渊抬手指向仙林,远处那道保护山河器的结界已经开始融化,飘散出碎裂的灵烟,“如果山河器毁了,里面的百姓都要丧命。”
    “有什么要说的,别欲言又止。”江月白对萧玉洺道。
    穆离渊也看着萧玉洺。
    萧玉洺挑挑眉,改了口:“我说,这劫平息,此战结束,你会在你的书里给某个人加一笔吗。”
    萧玉洺举起了手,指间捏着一颗种子。
    “这是从魔界的血河里采来的血珀种,”萧玉洺瞥了眼旁边,“你这个善良的小情人找来的东西。”
    江月白微微皱眉。
    “这个东西可以收集散落在山川草木里的残灵,用来救洛锦。”萧玉洺苦笑一下,“那日洛锦问我滋养山河器的人还能不能活,我说他可以做山河器里的一根草一棵树。也许他当时炸碎自己内丹的时候,还幻想着有一天能和你在山河器里再见。”
    “不过现在这颗种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派上用场,”萧玉洺摇摇头,“眼看山河器要毁了,世事无常啊。”
    “天道无常。”江月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淡淡说,“但没必要提前自馁。”
    萧玉洺抬眼,看着江月白过分平静的面容,收了脸上不正经的笑,用很正经的语调缓慢地道:“江月白,有时我看着你,觉得狠心得让我害怕,洛锦要用凤凰血滋养山河器,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或者说,本来就在你的计划里。”
    他原本很不理解江月白为何会纵容洛锦的各种无理要求,现在后怕地揣测不知是不是那几分施舍竟能让洛锦心甘情愿去死。
    江月白似乎做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做,只是那些看似不经心的细节每一个都有极强的威力——当着另一个情人面的维护,坦然拿出自己秘密的从容,面对发疯时无奈宠溺的放纵......
    每一件都信手拈来,游刃有余到甚至好像根本没有仔细思考过。
    也许是惩罚,也许只是让求而不得之人愧疚的怜悯。
    不论哪一种都让人发寒。
    “江月白,”萧玉洺盯着江月白线条微冷的侧颜,“你怎么不回答呢。”
    “衡风仙君,”穆离渊开口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我来替你回答,”萧玉洺的目光还是锁定着江月白,“因为他的牺牲,在你衡量后觉得值得的范围内,所以你一点也不怜惜。”
    “那你和残忍的天道有何不同呢,你怜爱我们,只不过是怜爱花草树木的爱,不是爱人的爱。”
    “萧玉洺,”江月白话音微冷地喊了他的名字,转过了身,“这时候就开始伤春悲秋太早了吧,遗言对着别人说,我没工夫听你的酸话......小渊,”江月白对身侧道,“跟好我,去风暴中心。”
    “就比如你手里这把剑——”萧玉洺忽然提高了声音!
    两人都顿住了动作。
    “你手里这把剑不普通,你恐怕也早就知道,”萧玉洺直勾勾盯着江月白,“这把剑凝结元魂之力,关乎他的命,你其实很早就猜到了,但你还是要用,对不对?”
    这几句话萧玉洺说得非常用力。
    在狂风呼啸里依然字字清晰。
    穆离渊听到这话,浓密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可浑身僵硬得连转头去看江月白的动作都做不出。
    这一刻那些狂热的温度褪去了,他似乎才第一次不带着浓烈到失去理智的爱去看江月白——
    江月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不出他的每一个欲言又止、每一个难过不舍......
    明明天地间杂音绕耳。
    气氛却在这一瞬间显出些死寂。
    “你不仅不会细问这剑的来历,还会给这把剑做剑鞘、雕花刻字,让他更加死心塌地追随着你,你若即若离的态度折磨得他患得患失,一点好脸色就让他为你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萧玉洺缓缓说着,“但这不能怪你,有些举动你是无心无意的,也许是天生的手段吧,我领会过,他也领会过,我对你的爱不抱希望了,可他还傻傻对你抱着希望,昨夜风月一场,他今天就要为你豁出命。”
    江月白直接翻手拔出了长剑!
    剑气划得几人长发翻飞。
    “守好你的位置。”江月白冷声道,“要是出了差错,我饶不了你。”
    萧玉洺被这个毫不掩饰杀心的眼神看得微怔,随后笑了笑,用调侃盖过了笑里的无奈:
    “放心,我舍了命也守住,还指望你也给我加一笔呢。”
    江月白没再看他,转身眼神示意穆离渊跟上自己。
    萧玉洺望着两人的身形消失在黄沙中。
    心里莫名一阵酸涩,又很莫名地生出一丝奇怪的庆幸——庆幸最后站在江月白身边的不是自己。
    ......
    长剑破风!
    在浓烈的黄沙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两人落在巨型旋涡十丈远处。
    强烈的扭曲力把衣摆撕得破碎,两人的身影如同在炙火中煎烤般晃动颤抖着。
    “怕吗?”江月白问穆离渊。
    “不怕。”穆离渊摇摇头,“跟在师尊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江月白语调很温和,似乎在安抚他刚刚被萧玉洺的话伤到的心:“放心,我握在手里的剑,从来都完好无损。”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江月白单手召出了另一把剑,抛给了他。
    “这是我的离渊剑,虽然是复刻的,但连接着我的灵脉,差不到哪去,”江月白隔着漫天风沙对他笑笑,“你当时和我说两把剑不相上下,今日就比一比,谁先把剑插进旋涡中心。”
    穆离渊接过剑,沉甸甸的冰凉压在掌心。
    却在心口激起一股细微的暖。
    方才所有的心冷僵硬在一瞬之间全融化殆尽了——他的心上人也许并不是完全冰冷的,也是带着温度的,只是这温度不易察觉。
    江月白是拿着他的命,可却把软肋也给了他。
    穆离渊望着风沙中模糊的人影,某一瞬间恍惚觉得这就是他求了千百年的身心交付。
    哪怕带着自作多情的意味。
    被江月白挡在身后不是他想要的爱,站在江月白身旁才是。
    只这一点别样的温柔,他就死也愿意了。
    疾风猛烈,碎裂的山石仿佛天坠流星般砸得地面绽开裂纹。
    修士们组成的捍界阵时不时就倾倒一片,爆开血肉翻飞的缺口。保护山河器的淡蓝色结界被狂风吸成斜躺的漏斗状,结界内隐隐传来一片惨叫哀嚎。
    江月白踏剑而起!
    穆离渊紧紧跟在他身后。
    闯入血色旋涡的一瞬间,好似迎面撞上一面坚固石墙!
    穆离渊口鼻涌上浓郁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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