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江月白当他先前去争山河器也是为了争个求生的机会,现在他愿意和洛锦合作,江月白很欣慰,愿意给他这个魔族几分好脸色。
    这几分好脸色很难得,希望能持续得久一些。
    月光在雪雾纷飞里落下别样的朦胧。
    给人笼罩出一层模糊的光影。
    江月白在看雪中月。
    穆离渊在看月下人。
    “我该回去了。”无言望月片刻,江月白拍了拍衣服上落的雪,准备起身,“各家近日都呈递了计划和名单,制定规则安排顺序是个麻烦事,洛锦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师尊喜欢他吗。”穆离渊忽然道。
    江月白微微皱眉:“什么。”
    “我瞧他对师尊一片痴情,应当是真心......”穆离渊这几个字说得有些艰难,但转过头时脸上还是笑着的,“师尊如果觉得他不错,不用在意我的想法,就当那天我是发疯,有个这样爱你的人陪着你也好。”
    江月白也笑笑:“我不需要谁陪,有缘相伴一程,无缘相忘天涯,顺其自然吧。”
    “天劫在即,人间大难,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时候。”
    “对了。”江月白拿出一个小纸卷,“这是小圆藏身的隐遁空间位置,本来我打算把他接出来的,但这些日子外面乱,他在萧玉洺的隐遁空间里待着也挺好,你随时都可以去看他。”
    穆离渊点点头,把东西接了过来,说:“我也有东西要给师尊。”
    江月白看向他。
    穆离渊在山石边半跪下来,低着头很认真地在江月白腰间系着。
    好一会儿,才放下了手。
    “我新做的,比原先那个好看。”穆离渊抬起眼,“要是洛锦问起来,别说是我送的,我怕他生气把这些花全撕碎了。”
    江月白手指托起这条紫藤花枝编的穗子——片片花瓣裹成了丝绸状缠进黑色丝线里,随着旋转的纹路闪着淡紫色的光泽。
    “是挺好看的,没想到魔尊大人还挺心灵手巧。”
    穆离渊轻轻握住了江月白的手腕,把江月白的手拉到面前。
    垂眸停顿了片刻后,他低头吻了一下江月白手指托着的那条花穗。
    “做什么。”江月白道。
    “我和它说,要它替我每天吻你。”穆离渊轻声说。
    这是他和每个送给江月白的礼物都会说的一句话。
    江月白瞧着他,回答也与千年前一样,很随意且薄情地说:
    “明白了,我会尽量多戴几天的。”
    穆离渊抱着江月白的腰,枕在江月白腿上。
    江月白摸了摸他的头发:“起来了,我该走了。”
    “我在这儿淋了一晚雪......”穆离渊埋在江月白衣服里,声音闷闷地说,“头晕腿软,让我在师尊怀里歇歇。”
    江月白的手拎住了他后衣领。
    但最后又松了手。
    穆离渊在江月白腿上侧过脸:“师尊给我讲个故事吧。”
    江月白垂下眼:“故事?”
    “小时候,师尊每晚都会给我讲一个睡前故事。”穆离渊说。
    江月白轻笑,像一声无奈叹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反正我也不知真假。”
    穆离渊闭上眼。
    周围只剩下雪落的声音。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永远回不去的年少时。
    一千年很漫长,他找不到江月白的时候,经常逆行时光卷轴,躲在黑夜的阴影里,看着从前的江月白。
    隔着窗纸一点点描摹着江月白的影子。
    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
    有时他想和江月白说点什么,最后却都忍住了。
    天道恐怖的诅咒每夜都会警告般在噩梦里出现,每次逆行光阴的一眼,都要耗费他的寿命和修为。
    他已经做了很多逆天而为的事。
    很怕再多说一句,连这样的结局也保不住了。
    “故事我倒是有很多。”江月白说,“等天劫结束,我给你讲一个最有意思的。”
    穆离渊喃喃说:“好......”
    沧澜山荒无人烟,雪夜静谧。
    好似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大雪染白了两人的头发。
    终于绘出了他年幼时幻想的画。
    * * *
    被洛锦虐待了那么多天,萧玉洺现在每天都胡吃海塞日月山庄的灵丹珍宝,誓要把受的委屈全补回来。
    他不仅受了严刑拷打,还要分出内力去维持隐藏小圆的隐遁空间。
    密令他都给江月白了,不知道为什么江月白和他的小情人还不把孩子接走。
    搞得自己跟怀孕一样,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量。
    就在他忍无可忍要去找江月白的时候,隐遁空间终于进了人。
    萧玉洺立刻放下手中灵丹宝药,自己也进了隐遁空间,准备好好诉诉苦。
    隐遁空间不大,一个小院子,但东西一应俱全。
    所有他能想得出形状的玩具都做了一份,所有他能想得出味道的大鱼大虾都做了几十份。
    他得问江月白要工钱。
    然而进入空间后,他就傻眼了。
    小圆直挺挺躺在院子中间的地上,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嘴角还挂着一抹血痕。
    一副气绝身亡的模样。
    “小圆?”萧玉洺奔过去,“小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他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难道是他在空间里放的大鱼大肉太多,把贪吃的小圆给撑死了?
    萧玉洺手忙脚乱地把小圆搂进怀里,去探小圆心脉。
    “没事的。”一道低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用救他......”
    萧玉洺猛然扭头!
    看到穆离渊站在身后。
    “你弄的?”萧玉洺问。
    穆离渊低低“嗯”了声。
    萧玉洺愣了一下。
    他把小圆抱在怀里,根本感受不到心跳呼吸,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你干什么啊?为什么要杀小圆?疯了吗?”萧玉洺满脸震惊,“看江月白不在意你,拿孩子出气?还是幻想着用小圆做苦肉计骗江月白心软?”
    面对责问穆离渊一言不发,本就深邃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显得满脸疲惫。
    “我说你们这些疯子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啊,”萧玉洺抱着小圆站起来,崩溃道,“我倒了什么霉要替你们收拾烂摊子,我告诉你,我不会救了,我自己都救不过来我自己......”
    “没死,只是晕过去了。”穆离渊终于开了口,“我给他施了浣忆术,三天之后就醒了。”
    “浣忆术?你......”萧玉洺皱起眉头,“你洗了他的记忆?”
    可一般的浣忆术根本不可能让人重伤。
    除非是要彻底抹除大片长时间的记忆,才会把人弄成这副样子。
    “你不会是......”萧玉洺微微睁大了眼 ,“把你自己从他记忆里洗掉了?”
    穆离渊沉默了片刻,才道:“师尊每隔百年就要抛却前尘去别的地方逍遥,他不会要小圆的。小圆干干净净,我不想让小圆往后留在魔界,魔族事务我选好了其他接任者,”穆离渊看着萧玉洺,暗淡无光的眼眸里隐约有丝乞求,“医仙以前答应过我的,会收小圆做弟子......”
    “我是医修!不是冤大头!”萧玉洺莫名恼火,“我是你什么人?我为什么要替你养孩子?凭什么?”
    “他是江月白的儿子。”
    穆离渊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我没有骗你,他真的是江月白的儿子。你就看在江月白的份上,收留他吧......”穆离渊嗓音微有沙哑,停顿一下,“求你了......”
    萧玉洺咬着牙不说话。
    “小圆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很难养,平时吃的用的东西需要格外注意,”穆离渊低头从怀里拿出了一摞纸,沙哑缓慢地说,“我怕说来总有遗漏,都在这上面一一写清楚了,以后还要麻烦衡风仙君了......”
    穆离渊拿纸的手指也是苍白的,和话音一样带着细微的抖。
    萧玉洺没接,捂住自己额头,闭眼深吸了口气。
    “你脑子有毛病吗?为什么不能告诉江月白真相?”萧玉洺终于忍不住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那把剑是你元魂?你告诉江月白那把剑就是你的命!他绝对不会冷血到无动于衷,他绝对不会再用那把剑去破天劫!你就不用死了不是吗?”
    萧玉洺能猜到,这个人当时去抢山河器根本不是为了霸占,而是不想江月白拿山河器重新炼一把破劫剑——那样天劫的惩罚就是江月白一个人的。
    只有用了他的剑,他才能替江月白再承受一次天劫的惩罚。
    现在山河器用来给百姓们当庇护所,江月白理所应当就要用他的那把剑去破劫,所以也到了他开始交代后事、托付小圆的时候了。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萧玉洺抬手指了指他,气不打一处来,甩了下袖子,把那摞纸打翻了一地,“傻得可怜!无可救药!”
    被打了一下穆离渊也没什么生气的反应,默默弯下腰去捡那些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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