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羽吟,绀叶谷新任谷主,也是仙门中最年轻的掌门。
    二十有二便有旁人修炼数十年不可及的修为,容貌品行皆佳,近年来在仙门中声名鹊起。
    这位仙门的后起之秀一步步走至了亭外。
    洛锦却仍然坐在椅中,没有起身的意思。
    “刀圣大人亲赐玉牌,”傅羽吟不气不恼,率先开了口,态度彬彬有礼,“晚辈荣幸不已。”
    听了这句话,洛锦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只冲亭外的修士瞥了眼,示意他们打开琉璃罩。
    琉璃罩打开的瞬间,白玉光泽刺目,周围所有人都不得不暂时微微眯眼。
    端着托盘的两名修士自诩身份地位低微,不敢为这位新秀掌门颁赐什么,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气氛诡异地安静半晌后,傅羽吟自己走上前了几步,从托盘中拿起了那块圣灵玉牌。
    远处的各家修士们都敢怒不敢言。
    原本应该盛大无比隆重无比的赐牌仪式,现如今成了这样敷衍如儿戏的模样,显然是洛锦在准允他们生路前给他们的第一个下马威。
    傅羽吟倒还维持着一副温文尔雅的作风,双手捧起玉牌,面朝日月亭中微微俯首躬身,以示敬谢。
    远处人群里已经响起了难以克制的骚乱与低声抽气声,这位年轻新秀在仙门中追随者众多,见到自己追随崇拜之人被这般羞辱难免替他恼火,可又不敢真做什么。
    洛锦早已侧过身去继续与桌对面的人说话,傅羽吟完全是朝空气行礼。
    行过了礼,正要直起身时,傅羽吟忽然动作一僵。
    圣灵玉牌光晕中的刻字流淌着金纹。
    一笔一划,却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完全陌生的两个字。
    随,风。
    傅羽吟猛然抬头!
    洛锦也恰巧朝他瞟过来。
    “刀圣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傅羽吟的语气里带了焦急与质问。
    见傅羽吟语气不对,远处略有嘈杂的人群安静了。
    “哦,怎么了。”洛锦低缓的语调扬出了一丝敷衍的惊讶,眸中神色还是不耐,甚至隐隐暴躁的,“有什么问题吗?傅掌门。”
    傅羽吟低下头又看了一遍,再抬头时表情已经维持不住平静了:“这个名字是谁......”
    “这个名字是谁,”洛锦不紧不慢重复,坐了全程的刀圣终于在此刻站起了身,“麻烦傅掌门念出来,我才知道啊。”
    “随......风......”傅羽吟还抱着一丝玉牌刻错字的念头,声音颤抖地问,“随风是谁?是不是刻错了字?”
    圣灵玉牌上刻的不是终试魁首,而是一个仙门中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随风”。
    人群顿时爆发开议论纷纷:
    “随风?有这人吗?”
    “别说终试了,整场武宴都没有这号人吧?”
    “难道是哪个新秀后生?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好了,好了,都安静。”洛锦在一片嘈杂中开了口,语调呼出意料地不再是不耐与烦躁,而是低柔。
    日月亭边冷风阵阵,吹起繁花红袍,洛锦负手立得端正,表情难得的庄重认真,终于给这场盛宴添了一抹该有的浓重的华丽隆重。
    “既然大家都这么好奇,那我便正式介绍一下。”
    他微微侧身,让开道一般转向身后坐着的人——
    那人靠坐在椅中,一身竹月色长衫,几乎与斜照的月光融为一体,看不真切。
    像是一幅轻飘飘悬挂亭中的画。
    “随风,我的道侣。”
    洛锦说得很慢,一字一句,语气比方才任何时候都要认真,“日月山庄的共主,将来新天地的另一个主人。”
    满场哗然。
    这几句话的冲击力太大,所有修士面面相觑。
    “傅掌门,”洛锦垂眸看向愣在原地的傅羽吟,“其余人都不够格,你身份高贵,就由你向圣灵台的新主人呈上玉牌吧。”
    傅羽吟还维持着双手捧玉的姿|势,抬头望向亭中时正看到坐着的人轻飘飘转过来的视线。
    他倒真像个卑微为他人呈递玉牌的仆从。
    死寂半晌,远处的人们纷纷回过神来,不少修士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这......”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不战而胜?还能刻名圣灵玉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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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奉为圭臬的圣灵台玉律被当成说打破就打破的空话,他们无比追崇的圣灵武宴成了强者随意游戏的舞台。
    震惊大过了愤怒,所有人都陷在不知所措里。
    傅羽吟半晌没说话。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拼劲一切的努力,到头来只得到一场早就计划好的羞辱。
    沉默良久,他忽然迈大步走向日月亭,一改从前的温声细语,大声喝问:“什么道侣?什么新主人?为什么突然这样做?为什么!”
    洛锦微仰头,半垂着眼皮瞧他,嘴角还带着一抹燥郁的冷笑:“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明白吗,傅掌门。”
    “明白什么......”傅羽吟喘着气,“我不明白。”
    “明白这一切都是我的游戏啊,”洛锦挑眉,“我想玩什么,你们就陪着玩什么,我玩得开心了,就赏赐你们继续活着的机会。”
    话音还没落,两人之间忽然骤起一道旋转着绿叶的疾风!
    一把青色的伞在傅羽吟手里显形,直直向着洛锦而去——
    见傅羽吟终于忍无可忍出手,不少绀叶谷的修士与傅羽吟的追随者都想要一起上前。
    洛锦背着手没动。
    暗红刀影凭空乍现!
    傅羽吟僵硬在原地。
    片刻后,青伞落地,他僵硬地低头,发觉自己胸口横着一道弯曲的刀痕——这道刀痕像一根会动的绳索,一点点扩大、变深,慢慢陷进心脉里......
    “不......”傅羽吟慌张地去扒自己的胸口,试图阻止这道致命刀痕陷入自己心脏,可只将自己的胸口扒得更加血肉模糊,“不、不要......”
    血刀蛊。
    既有刀的锋利,也有蛊的阴险。
    其余还未找到活|体钻入的刀蛊仍旧在半空盘旋,在风中割出无数道裂痕,留下血红的拖影。
    远处想要追随傅羽吟上前的修士们见到此等可怖场景,都停下了脚步,缓缓后退回了人群。
    傅羽吟艰难地抬起头,双眼憋满了将死之时不甘的血泪,死死盯着洛锦。
    “瞧瞧,瞧瞧,”洛锦叹口气,伸出一只手,嫌弃地捏起了他的下巴,缓缓问,“想活吗,傅大谷主。”
    刀蛊还在一寸寸深入胸膛,傅羽吟满口溢血,痛苦地佝偻着腰——仿佛这样就能让这道致命伤痕慢一些进入心脏。
    “你只用对我说一句‘我想活’,”洛锦的手慢慢向下,停在他身前,“我就解了这道蛊。”
    傅羽吟紧咬着牙,死亡一点点逼近的感觉太过残忍,他甚至能听到刀痕勒进心脏那一瞬间的细微“噗呲”水声。
    “我......”傅羽吟支撑不住,跌跪在了地上,“我......”
    “想......”
    伤痕彻底陷进心脏,傅羽吟垂下了头,吐出了一大口血,
    “活......”
    “想活就对了,”洛锦挑挑眉,“这是本能,没什么丢人的,傅大谷主这些年风头尽出,但终归也是人,对不对。”
    洛锦勾了勾手指,傅羽吟心口的刀痕受到召唤,奇异地一寸寸向外回爬,周围凹陷的皮肉也一寸寸回鼓起来。
    “天劫在即,你们想活也很简单,”洛锦抬头扫过远处的人群,“我勾勾手指的事。”
    人群中是此起彼伏的压抑喘气声。
    “我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都对我颇有微词,今日我给你们个机会。哪个人能扛住刀蛊,把我打败,我的位置就给你们坐。”落锦负手一步步走下日月亭前的台阶,看着远处那些愤恨的面孔,“尽管来试一试,不用怕。”
    暗红色的刀影围绕洛锦旋转着,带来极强的威压。
    原本想要出列的修士都不由重新后退。
    “有勇气就大胆站出来,”洛锦满脸无所谓的表情,“处理完了异心者,剩下的忠心人,我再准许你们进新天地。”
    人群躁动着,但终究没有一人出列。
    洛锦笑了笑,弯腰从傅羽吟满身污血里挑出那块仍然洁白的玉牌,高高提起。
    “我要将这块玉牌给我的道侣,还要将他的名字刻在圣灵玉碑上,要你们和你们的后代千百年传颂敬拜。”洛锦一字一顿地说,“有人不同意吗。”
    人群雅雀无声。
    跪地的傅羽吟已经诉说过了代价。
    生路不是公平的竞赛,而是强者的施舍。
    “开始吧,”洛锦在这片死寂中说,“开始真正的圣灵台刻碑大典。”
    话音落时,钟鼓齐鸣,礼乐同奏。
    洛锦在乐声里回身,刚好对上江月白望向他的眼神。
    江月白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浓郁的血腥味在这个对视里都悄然变作了花香。
    洛锦这辈子有过无数风光无限的时刻,但他忽然觉得,只有这一瞬间,才是人生最美满的一刻。
    “随风,”洛锦用尽平生温柔喊了这个名字,朝对面伸出手,“随我来。”
    江月白起身走出日月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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