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第一反应是心弦一颤,好似被小刀拨划了一下,要破不破,渗出了点血。
    距离渐进,黎鲛看到黑暗角落里衣衫残破的人——没有了灵力,云桦面上胡茬乱长、鬓角的发丝变成灰白色。
    似乎朝夕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指责也好、咒骂也好,今夜一起说了吧......”云桦嗓音带血,咳嗽间呼吸断续,“十八峰联审......不论是要处死我还是贬我下山,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一辈子......不会再见?
    渗血的心又揪了一下。
    黎鲛发现自己竟觉得难过,深深难过。
    一种熟悉的难过感。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
    上一次她感到这种深沉的难过,还是在许多许多年前。
    那一夜,她坐着马车离开沧澜山,攥着身前的同心锁,一路离她的月亮远去。她那时以为与江月白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
    不......不对!
    那可是江月白!她深爱的江月白!
    她的心上人。
    离开心上人,自然难过心痛。
    可她如今怎么会对云桦感到这种遗憾?
    难道......是因为他们毕竟手足一场吗?
    往昔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
    她记起儿时的岁月,她追在江月白身后,却从没看过自己身后有没有人。
    那些模糊的记忆里,画面的中央永远是江月白的笑、江月白的回眸、江月白高束的发尾、江月白拎在手里潇洒旋转的剑!
    可在这个凄冷的夜,她居然记起了那些泛黄画面的角落里,云桦的影子——沧澜山春花烂漫的山道上,他默默跟在后面,讨好地问她累不累、渴不渴、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她从没有回过头,只欢笑着追着前方:“月白哥哥!等等我!”
    “师兄......你......”黎鲛回想起当年的自己,竟觉得糟践了真心,感到万分愧疚,她收回思绪,一步步走向地宫深处的角落,问道,“你这些年为何要做那些事?”
    她虽离开仙门日久,但这几日听晚衣和其他峰主谈起,也对云桦做的事略知了一二:知道他用舒云令控制沧澜门,让十八峰峰主不敢说半个“不”字;用藏金琉坠里的蛊毒控制二十六家修士,让整个仙门听服于自己;搜刮人界地脉灵息,汇集在沧澜雪山冰泉内;强制仙门各家纳贡;在尊首之前冠“云”姓......
    数不胜数。
    还下令除掉沧澜山上所有江月白的痕迹——
    砍掉春风殿前的枣树、封印埋葬风雪夜归剑、取下各峰所有江月白的题字牌匾......
    云桦不喜欢江月白的字。
    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喜欢。
    因为凌华仙尊总是对他说,让他看看师弟江月白的字如何写。
    云桦看不惯江月白写字的模样——提笔平静,落笔的墨却张狂。
    那些字的每一道笔锋都似乎在告诉他,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极力掩饰却根本没法掩饰的意气横溢,让他永不可及。
    他已经在这道锋芒下活了几十年,一刻也不愿再忍。
    云桦下令将牌匾全部摘换、石碑也都刮去重刻。
    只剩春风殿前沧澜神木上的八个字。
    那是苏漾拼死反对,最后给他下跪,才保下的字。
    “大道于肩,舍我其谁。”
    八个字已经被刮去重刻了七个,只留下那个“道”字。
    云桦留着那个字,其实并非是因为苏漾的求情。而是他觉得那个“道”字,的确写得很好,和沉稳的神木与飘逸的花枝相得益彰。
    他无论写多少遍,仍旧写不出那种独属于江月白的,沉稳却又飘逸的风格。
    “我想问问师妹......”云桦苦笑着看向黎鲛,话音虚弱,“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黎鲛无法回答。
    她以前听说这些事的时候,只觉得愤怒、觉得每一件都不可饶恕。可是这些时日,她坐在每一个不眠的月下思索,却觉得云桦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苦衷。
    云桦接任掌门之位时,江月白死得不明不白,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和口信。他并非名正言顺继任,甚至没有从江月白那里拿到本该拿到的沧澜令。
    唯一能证明江月白心意的那把天机剑,还是假的。
    他那时又有什么办法呢?
    新任掌门,当然迫切想要沧澜门服从、想要整个仙门认可!
    可是他没有正统传位,就等于没有最稳固牢靠的基石、等于没有全部!
    因为他没有“北辰星动”的大名鼎鼎、没有风雪夜归的一剑破万钧、没有江月白那样少年成名天纵奇才的禀赋......
    他能靠什么?
    若不用舒云令控制十八峰、用藏金琉坠收买二十六家,他还能怎么做?
    他也是被逼无奈。
    若换了别人,不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至于毁掉所有江月白的东西......黎鲛更加可以理解。
    江月白的光芒一日不彻底湮灭消散,云桦就一日不能真正地成为掌门和尊首。
    他要永远活在江月白的阴影之下。
    所有人都会拿他与江月白比较,因为“江月白”三个字实在太过耀眼,哪怕江月白已经死了很多年,那些光芒仍然能灼痛他。
    “我知道,你肯定想说......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云桦苦笑着,“是,没错,我也觉得我活该如此......反正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没什么可辩解的......”
    他抬起头,暗淡的双眼望向黎鲛,嘶哑地说,“我唯一觉得后悔的事,就是做了江月白的师兄。”
    他这一辈子,没有一天是快活日子。
    如果有下辈子,他希望再也不要遇见江月白。
    “别这么说......”黎鲛安慰道,“我会去向晚衣求情的。”
    “不用。”云桦口吻忽又冷硬起来,“你求了也没用。”
    “你好歹是晚衣师伯,只要我开
    nǎnf
    了口,她一定会念旧情......”
    “你看错人了。”云桦冷笑打断黎鲛,“你别看她平时不声不响,好像重情重义,但她要决定了什么,做起事来心硬得很。”云桦收了笑,停顿了一下,“她是江月白教出来的徒弟里,最像江月白的一个。”
    黎鲛愣了愣。
    她想要反驳云桦的话,可是又无法反驳。
    她回想起自己重回仙门后第一次见到晚衣的情景。那是在灵海。
    晚衣找到她,问她知不知道宝灵坛在何处。她说知道,问晚衣是不是要用宝灵坛救人。晚衣却让她骗云桦解开封印后,先召集十八峰峰主。
    她又回忆起去春风殿找晚衣的那夜,她求情的话支支吾吾还没说出口,晚衣就岔开了话题,说要叫秦嫣来给她瞧瞧病。
    晚衣决定了的事,似乎的确心坚如石。
    “那怎么办?”黎鲛问,“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云桦撑着身后的墙壁艰难站起身,走近黎鲛,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良久,低缓地说:“你舍不得我了?”
    黎鲛道:“我只是......”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后退了一步。
    云桦却一把拉过了她!将她揽在身前。
    “你是我的妻子,你当然要关心我这个夫君,有什么害羞?”云桦在唇息相交的距离里,用温柔又阴狠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你舍不得我、你心疼我,你不仅要为我难过、为我伤心,你还要——生、同、死、殉!”
    “你......”黎鲛惊恐地睁大眼,“你在说什么!”
    云桦扭曲地笑起来:“宝灵坛,除了我的心腹,没有任何人知道。那日在云船上,我只透露给了你。你真觉得是对你一往情深吗?”
    他是爱过黎鲛,但他对黎鲛的感情远不及对江月白的感情更浓烈。
    爱怎会比恨更深入骨髓。
    黎鲛想要后退,可云桦将她搂得更近,气息贴着耳畔:“你那时在想着如何算计我,怎么就知道我没有也在算计你呢,好鲛儿?嗯?”
    黎鲛发抖着摇头:“你......”
    “你不吃我给的东西,不喝我给的东西,甚至在我见你、和你说话的时候,你都屏着呼吸!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秦嫣早就跟你说了‘锁情珠’的事,对不对?”云桦低低笑着,“锁情其实不在任何地方,就在宝灵坛的封印上,你之前防我防得很仔细,可你唯独在解宝灵坛封印的时候放松了警惕。这就是命中注定啊。”
    “这辈子,你永远逃不开我了。”
    “你闭嘴!你......”黎鲛奋力提高声音,试图盖过对方那些让她害怕的话,“恶不恶心!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可是那些回忆画面却没法用声音驱赶。
    灵海之境那晚,她要起身去找渊儿,云桦却拉住了她嫁衣裙摆,说了一句让她费解的话——“不论生死,你都会永远记得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黎鲛感到愤怒又绝望,可是心底的纠结与难过仍在不受控制地继续。背道而驰的情绪几乎将她整个人撕裂、撕成碎片!
    “我要是痛苦,你会加倍痛苦。我要是受了刑罚,你会代替我疼。”云桦用带笑的表情说着残忍的话,“我要是死了,你会伤心欲绝痛不欲生,随我一起上黄泉!是不是有趣极了?”
    黎鲛已经出了满身冷汗,颤抖着说:“你......你到底想怎样!我都说了我会替你求情!”
    “我也说了!我不需要!”云桦吼了回去,“我不需要‘求情’!我要,也是要屈服、听从!我不喜欢乞求别人!我喜欢要挟别人!看他们乞求我、不得不服从我,懂吗?”
    黎鲛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你想......要挟谁?”
    云桦的眼里燃着火,一字一顿:“我要让,晚衣,把掌门之位,还给我!”
    “不可能!别痴心妄想了!”黎鲛喘着气,“别说晚衣不会同意,全天下都不会同意!”
    云桦语气渐渐平静:“不,不用全天下,只用一个人同意就够了。”
    “我会让江月白亲口承认,掌门之位,是传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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