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光下,娇柔的花瓣像顾盼生姿的美人。
    江月白没有接。
    穆离渊将花放在了他手边:“送女修的琴尾封刻这样的花,她一定喜欢。”
    江月白:“魔尊很有经验。”
    穆离渊笑了笑,没在意这句话是不是又一次讽刺,伸手捉住了江月白的手腕。
    将江月白沾血的手指拿在眼前。
    “师尊,秦嫣的药再管用,也是有毒的。”他摸着江月白指间的血,看着江月白的眼睛,“师尊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连中毒都不在意。”
    江月白知道他在套话,但很坦然地回答了:“存放天机剑的地方机关重重,不服点灵丹妙药恢复修为,怎么能确保万无一失。”
    天机剑乃“千古第一剑”,传闻为飞仙大能留下的绝世秘宝,得此剑者可勘破天机称雄三界。每次天机历练都有无数修士为争抢天机剑而去,却无一人成功。
    “那就奇怪了。”穆离渊说,“师尊这么想要天机剑,不惜服禁药恢复灵力,”穆离渊另只手掂起桌上的花,提在江月白眼前,“怎么会舍得用灵力来渡琴?那个女修面子也太大了。”
    风中月光浮着清浅花香,显得夜更寂静。
    江月白垂眸拉紧最后一根琴弦,淡淡说:“我送别人什么从不计较得失。”
    穆离渊很清楚江月白的回答没有假。
    因为从前的十几年里,江月白都是这样对待旁人——温和、耐心、负责、有求必应、倾尽所有。
    这是身为掌门的责任,身为北辰仙君的大爱。
    可这份爱他不配再有。
    因为他体内流着肮脏的,魔与妖的血。
    穆离渊手指搓着花枝上的刺,又问了一遍:“琴是送给谁的。”
    江月白拿了一朵小花放在琴尾比对大小,仔细用灵息将它们一点点嵌合进凹痕里。
    “你也想要么。”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穆离渊揉捻花枝的动作停下了。
    他们是什么身份。
    江月白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问自己?
    他凭什么会想要这种破东西?江月白凭什么会认为他想要?他哪里表现出想要的样子了吗!
    莫名其妙的怒火瞬间燃烧起来。
    “师尊是在可怜我吗。”穆离渊紧攥着带刺花枝的指缝里渗出了血。
    他向江月白复仇索债了这么久,从来都没有感到过一丝一毫的痛快尽兴!只觉得对方在把他当可笑的幼稚鬼,无奈地配合、包容、甚至怜悯。
    这种怜悯太像施舍。
    他,不,喜,欢。
    江月白抬起眼:“魔尊想要我可怜么。”
    穆离渊一字一顿地咬重音:“我不想要,我想要其他的。”
    江月白:“要什么。”
    “求饶。”穆离渊隔着琴一把将人拽近,低声说,“我喜欢听人求饶、看人流泪。师尊满足我,好不好。”
    江月白看着他,许久,才道:“这要看你的本事。”
    穆离渊眸色一沉,将江月白按在了独幽琴上!
    琴弦跳动成错乱的曲子,在山洞内回声层叠。
    “所以师尊从不流泪......”他气息微颤,“是我的本事不够?”
    起伏的七弦淌着月光,回荡的琴声盖过了江月白淡淡的嗓音:“修士们都歇在周围山洞。”
    穆离渊逼近:“那更有趣了啊。”
    月照春花映深眸,眸里却全是恨。
    “别弄坏了琴......”江月白在衣带被撕裂前说。
    “可我就想弄坏。”穆离渊将人翻了个身,在背后恶劣地压低嗓音,“我不喜欢这张琴。”
    他不喜欢这张琴的颜色,翠玉朱漆过分妖娆,像不怀好意的美人。
    白衣太单薄,锋利的银弦把皮肤磨出了血,可疼痛的呼吸却溢不出。
    穆离渊从身后捂住江月白的口鼻。
    谁让他提醒自己周围山洞有人,这便是惩罚。
    独幽琴被撞出沉闷颤抖的声响,好似随时都会崩裂。
    名琴见惯了厮杀与血腥,却对这场更残忍的惩罚感到震惊。
    黏滑的鲜红顺着银弦漫延,垂落在碧玉琴面,绽开无数花点。
    独幽被血的温度烫到,发出抽泣呜咽般的破碎琴音。
    晚风吹过,碎花四起。穆离渊忽然感到指尖沾水微凉。
    他翻过浑身是血的人。
    破碎白衣上交错的伤痕如同血色花枝,随着艰难的呼吸起落。一道极淡的水痕淌在江月白眼角,像山水画上一笔若有若无的清墨。
    穆离渊近乎痴狂地盯着那道水痕,想用指尖去触碰,又怕会让它彻底消失。
    只能迷恋地盯着它在风中变浅。
    他从没见过江月白流泪。他在想江月白的泪会是什么滋味。
    穆离渊将江月白的双手狠狠按紧在琴弦上,低声喃喃:“师尊,再哭一次......”
    再流一次眼泪给我看。
    江月白在独幽断续的哽咽声里闭上双眼,浮着的水光顺着眼尾的弧度滑出来。
    月色皎洁,这次的泪痕格外清晰。
    穆离渊觉得不真切。
    江月白为何如此配合,就如同多年前的师尊总会满足自己每一个小愿望。
    这眼泪真的是为自己而流吗。
    还是江月白也有自己的伤心事。
    琴声随身体颤动,江月白嗓音断续:“我在......星邪殿里......给你留了东西......”
    穆离渊停下了动作:“什么东西。”
    江月白抬起眼睫,眸底浮波又淌出一道,但却笑了一下:“自己找。”
    穆离渊怔住。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师尊这样温和的笑。
    所有怨恨与愤怒在这瞬间都消失不见!血海深仇全部融化在了此间夜色里。
    只用这样一个眼神。
    滔天杀伐痛不欲生的梦魇里,他记得最清晰的是江月白在灯下看他吃桃花酥的笑。
    格格不入。
    铭心刻骨。
    穆离渊俯身,想去轻碰那些泪痕。
    却在触及的前一刻停在咫尺——
    他不敢。
    即便他已经残酷地对这个人做过很多悖德犯上的事,仍然不敢做这个温柔的动作。
    这是他曾经不敢染脏的人。
    夜深忽落雨。穆离渊喉头酸涩。
    他恨这样的自己。
    他枕着江月白柔软冰凉的长发,魔心在漫天冷雨里撕裂成鲜血淋漓的碎片。
    他好想回到没有仇恨的年少。
    沧澜山上繁花盛开,解冻的小河里有小鱼,师兄总是给他的水壶里偷偷掺酒,师姐会给他做发出琴声的小木马......
    万千回忆的尽头,是如此刻冷冽又温柔的体温。
    他生病的时候,师尊会抱着他睡觉,轻声给他读话本上的故事。他缩在师尊臂弯里,指尖偷偷缠着对方的发梢,心里悄悄地祈祷病不要好得那么快......
    穆离渊不想流泪,可夜雨倾盆,浇得他如同泪流满面。
    如果真相和谎言可以有一个不存在。
    他希望是前者。
    他好想再看看沧澜山上的紫藤花。
    虽然那里没有一个人真正爱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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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锁情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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