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看,纸人飞练醒了,先打了个哈欠:“师祖你醒了?”
    “嗯。”钟言昏头昏脑地,总觉着和他好久不见,“这花是……”
    “刚刚从四层的阳台上偷的……”飞练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将鲜红的牵牛花递过来,明明是纸做的面庞,居然看出了红晕。
    “送你。”飞练红着脸说,“春天的花是偷的,你别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快乐小狗上线!
    钟言:好家伙,盗贼小狗!
    第125章 【阴】妴怪裂2
    一朵鲜红的、最为普通的牵牛花,放在花市上都卖不了几个钱的小花,或者这个品种根本进不去花市,放眼整个崇光市,它都没有太多的存在感。
    可是飞练偷偷地摘了它,现在将它捧到师祖面前,几乎快要碰到了钟言的鼻尖。
    “你干什么去了?”钟言看着他半湿的小手,慢慢坐起来。床头点着香薰蜡烛,他将蜡烛拿过来,把飞练小小的身子往蜡烛方向推了推。
    “往后我睡觉的时候你不许瞎跑。”钟言很小心,“今年崇光市里不对劲,这雨水也不对劲,哪有这个时节就下这么多雨的。”
    “我没瞎跑,我只是去摘花。”飞练特意替换了那个“偷”字,但在鬼的意识里,并没有“偷盗”这个概念。
    他拿的时候没人阻拦,便不是偷。再者说,世间万物都仰仗于自然,人拿取的一切不也是从自然当中偷的么?
    “好好的,你摘花做什么?”钟言看着那朵小牵牛很是喜爱,便拿起来戴在了头上,又顺了一把鬓角。飞练双手烤着火,还不忘记偷看师祖,最后在烛光下小声但认真地告白。
    “摘花送给喜欢的人,摘花送给心上人。”
    钟言正摸着鬓角,忽然被他的话激了一下,不合时宜地感觉到一阵害羞。奇怪,就这么个小玩意儿,不知天高地厚地跟着自己出煞,结果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
    飞练继续烤火,周遭的一切他都不太关心,什么谁死了、谁活了、谁家丢了孩子、谁家变成了蛞蝓,在鬼子的眼界当中都是一刹因果。唯一让他牵挂的只有一人。“师祖,你方才睡着的时候又噘嘴了,像个小孩子。”
    钟言赶紧抹了抹嘴,竟无言以对。
    “我觉得很可爱,也很好看,要是平时能多看看就好了。我不喜欢你总是绷着脸的样子,也不想看你什么都挡在别人的前头,我觉得你还没长大呢,说不定年龄比我还小。”
    “你瞎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比你还小。”钟言用手指碰了碰他的纸片脑袋,飞练娘亲的服饰自己见过,他娘亲都没有自己大呢。心口忽然疼了一下,他不知不觉地叹息一声:”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飞练猛地抬头一刹:“师祖是不是想我了?”
    “我……”钟言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着好久好久没见到他,像是隔了一整个冬天。小纸人固然可爱,但哪里比得上真正的身躯呢。结果没等他说完,王大涛走进了屋,表情看不出多么轻松,仍旧愁眉不展。
    “醒了?”王大涛坐到床边,身上有烟味。
    飞练拿双手当小扇子,拼命地往外扇烟味。
    钟言分不出王大涛这个烟味是他自己抽的,还是蒋天赐身上的。“何问灵怎么样了?”
    “身体没什么事,只是全身都白了,这在我们傀行者内部叫作‘侵染’,被侵染后的观察目标都会有一定程度的鬼化,目前还需要观察。”王大涛先说,“我们去看过409的张晓晴了,哭丧灵一走她就恢复了正常,而且101和810丢失的两名女孩儿也回来了,被人发现晕在楼道里,刚好是他们走丢的地方。”
    钟言放心地点了下头,孩子没丢就行。
    “415的戴宇彻底变成了一滩蛞蝓,总部已经派人来采样了,我们和朱玲玲达成了协议,会帮她保密,同时对这栋楼进行维修。”王大涛继续说,在钟言睡熟的这一天里发生了不少事,“那个保安,谢达,已经被公安带走了,709的焦雅作为受害人已经做了笔录,我们也会在这段时间内找人给她做心理疏导。”
    “办得不错。”钟言再点了点头。
    “403的葛青秋她算是彻底死了,所以也没法指认背后的主谋。”王大涛也有很多不解的地方,“钟言,我知道你本领大,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咱们去的时候就能看到葛青秋了?她不是三源鬼后代吗?为什么别人都不行,就咱们行?”
    钟言思考的功夫,施小明飘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盒饭:“王副队,这个是蒋天赐让我给你的。”
    “我不饿。”王大涛摇摇头,“唉,原本还以为剩下这几年能踏踏实实熬到退休,没想到连三源鬼都扯进来了。所以咱们到底是怎么看到的?”
    “大概是因为带着他吧。”钟言马上指向正在烤火的纸人。
    飞练:“诶?”
    “应该是他的缘故。”钟言坚定地点了点头,“葛青秋背后肯定有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我相信她背后的人就是要杀咱们的那批。在她家里找到的三个男孩儿还好吗?”
    “还好,没什么生命危险,就是有点脱水。”王大涛拍了拍大腿,“沙儿瓮可真歹毒,让小小的孩子脱水引财。303、512、908,这三家的儿子都找回来了,可童盼却……”
    “她身上是衰老症吗?”钟言担心那个小女孩儿。
    “我还以为你不会关心人间的事呢。”王大涛对钟言越来越好奇,虽说他是鬼,可他却不像恶鬼。
    “我从前可不关心,修鬼道的就没有行善的。”钟言摆了摆手,“但我娘亲让我试着关心,其实我也就是试一试。童盼到底怎么样了?”
    “她应该不是衰老症。”王大涛总听钟言提起娘亲,真不知那是怎样的一位女子,“别看童盼那小姑娘年龄不大,其实非常早熟,而且记忆力相当好。她甚至能把这些年去过的地方完完整整地说出来,包括葛青秋怎么带她去的,又是怎么在半年前回来。她说,葛青秋一开始抓了她,确确实实是打算将她做成沙儿瓮,而且已经动手。她在大瓮里面渴了许久,而且已经埋上了沙子,就在最后一步的时候有个人打断了葛青秋。”
    “童盼她当时已经昏迷,看不清楚那人什么样,也记不清楚那人的声音,只闻到一股檀香味。”
    “结果就是这样一打断,出岔子了。沙儿瓮的阵法乱了,沙子吸走了她皮肤里的水分,所以她就变成了一个皱巴巴的小姑娘。但是也因祸得福,没有被做成引财童子。这段时间葛青秋又捉了三个男孩儿,如法炮制,反而疏于看管她,她太想念爸爸妈妈就夜里偷偷去敲门,但一想到现在变成这样,就不敢见面,马上往回跑。所以林天珍才会在夜里看到门外有孩子,开门却寻不到。”
    钟言的注意力则都在檀香味上头,这檀香味的人可真能晃荡,从十三中学的蝟人阵找到这里,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现在我们已经派人把童盼送到医院去了,先做身体检查,然后再想办法慢慢请人治疗,希望以后能恢复一些。她妈妈林天珍和爸爸童阔平,我们也安排人送去医院了,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做了一件好事,让他们一家团聚。”王大涛很是欣慰,“谢谢你啊,钟言。”
    “给他家打些钱吧,孩子往后治疗需要钱。还有,再给朱玲玲打一笔过去,从我的奖金里扣,别小气,没有她的话咱们要想弄走哭丧灵可不是容易事。”钟言说,“更何况她身上的996怨念那么大,咱们把楼拆了,人家虫虫姐姐好不容易带薪养伤却变成了007,不气死才怪。”
    “那还不是你让我砸墙的?”王大涛坚决不背锅,“这楼里的问题可算捋顺了,清理得差不多了,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205的徐星辰,白芷用阵法困住了他的魂魄,他尸首还在家里呢。”
    钟言这时看了看飞练:“要不要和师祖出去工作啊?”
    “自然是要的。”飞练站了起来,掸了掸膝盖,跳到床上拉起了钟言的一根手指,“咱们走吧。”
    睡了一天一夜,楼里一下子清静不少,也少了许多乌烟瘴气。钟言特意绕到王大涛砸墙的位置上去看,楼体的裂缝已经被蛞蝓补好。外头的雨滴在狂风的作用下砸进廊道,打湿钟言的发梢,他再次看向这不太正常的下雨天,摇了摇头。
    “你也觉着不正常了?”王大涛跟在后头问,“天气预报说之后七天全是大雨,崇光市已经发布了灾害天气预警和城市内涝预警,河道水位也在逐渐上升,临河区域已经开始防洪了。”
    “确实有问题。”钟言伸手接了一把雨水。
    飞练也学着伸手,试着接了一把,结果刚要碰到雨水又被钟言拎回来。
    “我怎么记着……从前也见过一场许久不停的大雨。”钟言自言自语,那年大雨滂沱,青山环绕水雾,河道一片汪洋,百姓一片哀怨。后来怎么着了?记不起来。
    “以前的天气也这么不好?”王大涛问。
    “或许不单单是天气,雨水暴涨除了气候,还有一个可能性。那便是……”钟言看向乌青的天空,云层极厚,厚得像下一秒就要掉落下来,能够伸手摸到,而那云层里头,可能真藏着什么世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化龙。”半晌后,钟言说出了一个没人相信的理由。没错,如今风水动荡,说不准会不会有灵兽出现,只是不知是谁养的鲤鱼要飞升,要准备跳这最后的一道龙门。
    化龙?什么东西化龙啊?王大涛自然不信,一行人直接来到205的门口,他用钥匙打开了防盗门。
    “张芙和徐义当时是自尽,魂魄早就去投胎了,现在就剩下一个徐星辰。”王大涛开了门说,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具小孩儿的尸首,“按理说,如今尸首已经空出来了,徐星辰可以归位了,为什么还没复活?”
    “这恐怕就要问沈果了。”钟言恨透了这些换命的人,“我怀疑沈果接触离魂诡术的时间太短,他根本就没学成。”
    飞练从他肩膀跳下,蹦到了小孩儿尸首的旁边。
    “你要干什么?”王大涛怕他乱来。
    “和他说话。”飞练说完就站到了尸首的耳旁,脸上的嘴巴也从“—”变成了“d”。
    “你还会和鬼说话?”王大涛问完后只想评价自己脑子进水,他总下意识将飞练当成人,可能就是因为他太具有迷惑性了。阴生子天生会骗人,他现在觉得钟言已经被飞练骗得五迷三道的了。
    随着飞练的嘴巴张开,一些艰深晦涩的发音缓缓流出,听着像某种小语种的发音,但更偏向于铭文的音节。其中就有哭丧灵随意发出的那声“哈”,只不过真实的声音更长,收尾时声调明显下坠,王大涛碰了碰钟言:“这个‘哈’是什么意思?”
    “是‘在哪儿’的意思。”钟言自然听得懂,“哭丧灵也爱说这个字,只不过它问的是‘女孩儿在哪儿’。”
    “这句话怎么说?”王大涛问。
    钟言想了想:“kekanuo,naoluoha……”
    “这什么发音啊。”王大涛表示学不懂,听着就不像人话,气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而飞练说出来则更多了一层浓郁诡异,所有的音节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连钟言都跟不上他的语速,同时提心吊胆,生怕他说着说着就把他娘亲给说来了。
    “qiesi,mener hongyida,mohayidaohong……”飞练像哄小孩儿一样说完了,然后抬起头看向钟言,“师祖,问完了。”
    “他怎么说?”钟言问。
    “他说,这些天沈果的精神都不太稳定,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头疼,沈果还总说‘要找他算账’,然后一个人在屋里发狂。”飞练坐在了徐星辰的身上。
    “果然,我猜得没错。”钟言这下更加肯定了,“换走程菱兄弟魂魄的司机背后有高人亲自指点,所以魂魄剥离得干净,而且他们筹谋已久,不会那么容易失手。而沈果是在春节时去了心方寺,可能在那里遇到了什么人,短暂地学会了离魂术。但是他学艺不精,掌控不了,魂魄剥离不干净,所以导致反噬。现在整件事已经很清楚了,崇光市里,有人在引诱别人尝试离魂诡术,恐怕是在做实验,最后想要得益于自己。”
    说着,他走到徐星辰的尸首旁:“所以徐星辰回不来,因为他伤了魂魄。”
    “那现在怎么办?”王大涛问。
    钟言拿出纯金的盒子:“补一下,只能是这个法子了。我曾经也苦恼于如何安置程菱的魂魄,恐怕是时候到了。王副队,麻烦你给程凌的父母打电话吧,就说我有重要大事,让他们带着孩子来一趟。”
    王大涛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但也没有阻拦,转身就去厨房打电话。客厅里,飞练又和徐星辰交流一番,钟言已经打开了金属盒子,然后快快地闭上,否则盒子里的铭文能将两个孩子的魂魄一起收了。
    “程菱,你失去了自己的身子,就算再找也不一定能完美匹配,现在你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试试?”钟言对着空中说,“我不能拿盒子关你一辈子,只有这个法子能让你们俩一起复生。如果愿意,你们就一起回去吧。你用他的身子补身,他用你的魂魄补魂。”
    接下来是一段很长时间的安静,屋里只剩下手串震动的轻微响动,像是命运在拨动生命的走向。等到王大涛的电话打完,早就没了呼吸的尸首开始抖动眼皮,花了半个小时的适应时间之后才真正有了呼吸。
    等到小小的身子坐起来,又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
    徐星辰睁开双眼,环顾四周,将熟悉的家看了一遍后才开始观察手脚,显然身体里的另外一个灵魂正在适应这具身体。
    “醒了?”飞练坐在茶几上,“你还记得叫什么吧?”
    “我叫徐星辰。”徐星辰先说,“我也叫程菱。”
    “很好。”钟言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徐星辰,程菱,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你们要共用一个身体了,你们要学会和谐共处。如果有机会我找到合适的,再试着将程菱你换出来。星辰,你这个名字真好听,是父母的掌上星星,但是你的爸爸妈妈已经走了,现在我要给你找个叔叔阿姨,也就是程菱的爸爸妈妈,往后你们生活在一起,可以吗?”
    徐星辰点了点头,又问:“我会很乖的,不惹叔叔阿姨生气……我真的能见到我爸爸妈妈吗?”
    “能。”钟言回答着他们错乱的问题,”星辰,程菱,往后这段时间你们就是一体,虽然我说这话你们可能不懂,但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定要好好相处,珍惜这次得来不易的复活。”
    “我们会的。”两个人一起回答。
    这已经是钟言能为徐星辰和程菱安排的最好出路了,不然他们一个都活不了。一小时后,邹宛彤和程立天带着程凌来了,由于是傀行者帮他们救出了儿子,他们对钟言十分信任。钟言先是和他们瞎说八道一通,大概意思就是,程凌这孩子的八字太弱了,曾经有个哥哥在,还好,有人能撑住他,如今他孤身一人,恐怕很容易遭受磨难。而解决的法子也很简单,便是找个八字相配的人一起长大。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在很久之前,大户人家生养的公子若是身子虚弱,都会从穷人家找个小孩儿一起养,养得像亲兄弟一般,实际上就是旺一旺命格。而邹宛彤和程立天都是心肠软的人,听完徐星辰的事直抹眼泪,再加上本来就失去了一个孩子,这事便当下定了下来。
    只是他们不确定程凌能不能接受。
    “我先带他去见见那个小孩儿吧。”钟言拉起了程凌的小手,“这事也看眼缘,万一两个孩子有缘分呢,这也是积德行善,给孩子修福的事。”
    程凌只是跟着他走,但总觉着这事没那么简单。小小的孩子经历了生死已经早早成熟,进了205的防盗门就问:“是不是我哥哥回来了啊?你别让我哥哥在金盒子里住。”
    “是,也不是。”钟言笑着朝他眨眨眼,“你哥哥是回来了,但是另外一个小朋友也在,往后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真的吗?你别骗我,你要是骗我,我就不让我爸妈给你钱。”程凌板着小脸威胁。
    “什么钱不钱的,我是那种缺钱的鬼吗?好吧,我是。”钟言在现实面前低头,拉他到卧室里。一进屋,程凌就被冲过来的小男孩儿给抱住了,只不过这个男孩儿看着才五六岁,比自己矮了一头,长得也不像自己。
    “弟弟。”陌生的声音,熟悉的语气。
    程凌看向这张陌生的脸,他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儿,有些害怕了:“你……你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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