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是学长留下的,应该就是他的私人机。大大的屏幕上显示了来电人的姓名:鼎成仙余老板。
    鼎成仙,如果是别人可能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但长期在医院工作并且和这行打交道,萧薇一眼就看出这是干什么的。鼎在以前是祭祀的器具,成仙,指向的是身后事,这绝对是寿材店。学长联系这家店干什么?萧薇又想起抽屉里的信,这回毫不犹豫地接了,她要搞清楚医院里发生了什么事。
    “喂,您好。”电话通了,“请问您订购的商品现在能收货吗?”
    “您好。”萧薇稳住情绪,“我不是机主,他有事让我帮忙接一下电话。请问孙先生在您店里订购什么了?”
    “孙先生?不是孙先生跟我们订的啊。”那边说。
    “不是孙先生?那是谁?”萧薇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一位叫萧薇的女士,在我们店里订购了两个花圈,还说今天就要。我们说送到医院里不合适,萧薇女士说她有办法。这边显示已经送到了,请问现在签收吗?”电话里说。
    萧薇突然抬起头,只觉得周边的光线都微弱了一层。
    “花圈要求是全部选用新鲜白菊花,一个挽联是‘沉痛哀悼学长孙修,崇光市第六人民医院萧薇敬挽’,另一个挽联是‘沉痛哀悼学妹萧薇,崇光市第六人民医院孙修敬挽’。请问您现在可以签收吗?”
    电话里又问了一次,然而这次却没法得到回答,只因为有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捂住了萧薇的脸,让她说不出话来。
    “嘘,别出声。”梁修贤将她手里的通话挂断,确定通话结束后才松开手,“你不要命啦?自己一个人也敢瞎跑?”
    “你跟着我干什么?”萧薇反问,一瞬间,两个人的眼睛同时变成了锃亮的竖瞳。
    窄细窄细的竖瞳像大眼瞪小眼,打量着同行。
    “我也不想跟着你啊,我的仙家总是跟着你跑,我能怎么办?”梁修贤无奈地说,“走吧,咱们先撤,只是不一定撤得出去。”
    窗外的雨停了,钟言也回到了609,一进屋,他就看到欧阳廿在陪宋听蓝做复建,施小明在沙发上吃泡面。
    “哥!”欧阳廿见着蒋天赐,兴冲冲跑过来,“累不累?”
    “你为什么不回傀行者宿舍去,或者回家去?”蒋天赐今天的太阳穴没有那么疼了,可见白芷的药有用。但欧阳廿跟着自己不是长久之策,还是得轰他走。
    “爸妈都走了,你也走了,我哪有家啊……”欧阳廿嘟着嘴说,“不理你了,往后我和飞哥一起。你不管我,飞哥说他管我,往后去哪儿都带我吃带我玩。”
    “飞哥?”蒋天赐一愣。
    “在此。”飞练站在钟言的肩膀上行了个抱拳礼。
    就在两个人快要吵起来的时候,王大涛从厨房出来:“别吵了别吵了,说正事,楼下的唢呐我打听明白了,是有人给沈果请来的送殡乐手。沈果就是被205那对夫妻扔下去的小安保,年龄不大。楼里的人说他就是年龄不大才压不住怨气,头七回魂那日都没人给他烧东西,这回是赶紧给补上了。”
    “怪不得。”钟言点了点头,年龄越小,鬼越凶,可想而知飞练是阴生子他能凶成什么样,“萧薇回来了吗?”
    “还没呢,她和你联系了吗?”王大涛问。
    “给我发了个信息,说昏迷的女人叫朱玲玲,然后说她的口腔和胃里都没有奇怪的异物。”钟言坐在沙发上,挨个儿摸着手腕的铜钱。
    “那咱们下一步先干什么?”王大涛看向他们。
    钟言闭着眼睛歇了两三秒:“如果需要解决的事情很多,就先抓住一件,把其中一件吃透。走,咱们去找物业调取监控录像。”
    调取监控录像,这种高科技手段其实钟言昨晚就早就想到了,但他没这样做。不是担心打草惊蛇,而是换位思考之后,他相信即便去调取了,仍旧查不出任何东西来。作案的人不是个傻子,不管是男是女,这人敢在电梯里对朱玲玲动手,就说明一件事。
    他根本不怕查。
    或许他知道整栋楼的监控录像分布,找得到死角,或许他知道哪个摄像头是摆设,所以能躲得开。再往深处去想,万一这人有什么特殊手段能够更改、删除监控视频,查了也是白查。再有最重要的一点,鬼邪能够影响电力,在真正的恶鬼面前,一切电力都相当于不存在。
    按照科学家园论坛的说法,恶鬼、鬼煞皆是能量,不能轮回便留在人间。傀行者内部也有相应的等级判断,可见这已经形成了一种成熟的理论。
    要不说,哭丧灵拐走了那么多孩子都找不到呢,那个级别的恶鬼,完全能够让一整栋居民楼的所有监控瞬间停止工作。
    但现在为什么又要去找了呢,因为死掉的那个小安保沈果,他当初就是安保处的人。钟言有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会不会是他无意间发现了什么,所以直接被人诬陷,最后被灭口。
    城中村本就是龙蛇混杂的地段,能有一个物业就不错了,安保处更是做做样子。这也是钟言头一回来,位置在三单元的地下一层。办公室很是破旧,办公桌上的塑料桌布脏得看不出什么颜色,花盆里的绿植早就没人管了,蔫得像咸菜。桌上放着两个陶瓷茶杯,其中一个冒着热气。
    “您好,请问有人吗?”钟言敲了敲门。
    “有。”先是一阵咳声,然后才是脚步声,从旁边的屋里出来一个老年人,身上的安保制服好像穿过十几年了,墨绿色都洗成了暗黄。钟言身后是王大涛,他先说:“请问安保处的经理在吗?我们想调取一下昨晚一单元3号电梯的监控录像。”
    “经理?我们这里就倆人,一个我,一个小谢。”老人走路有点慢,但身子骨还算硬朗,胸口的工作牌上有名字,高正信。
    “原来是高老先生。”钟言先礼后兵,从古至今,所有人都吃这一套,“请问您……”
    “你们是不是为了小果那孩子来的?”没想到高正信直接开口。
    钟言和王大涛对视一眼,他们的鱼钩还没下,没想到直接送上门了。“是,您能简单地讲讲这回事吗?我们不是官方的,但受人所托。”
    “我和官方的人说过,可没人信呐,坐吧,坐吧。”高正信说完喊了一嗓子,“小谢!调录像!”
    旁边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出来之后翻开抽屉,拿了一把钥匙。他看着挺年轻,玩着手游,对其余的事情貌似都不关心,也没兴趣和别人聊天,中等身材,只是个人生活卫生可能不太好。
    从钟言旁边走过时,能闻出他身上很长时间没洗澡的味道。钟言仔细一看,他胸口的工作牌是“谢达”两个字。
    “我不懂电脑,平时都是小谢管机房,他懂。”高正信喝了一口浓茶,“你们是受谁所托,重新调查小果的事?”
    “一个……小果的朋友。”钟言撒谎,“我们的雇主深知沈果的为人,坚信他不可能干出那样没有人性的事。”
    “我也这样说啊,可咱们都没证据。”高正信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可见,他是很喜欢沈果的,巴不得沈果转正,然后把谢达换下去,“那孩子马上就要过试用期了,干干净净,爱说爱笑,而且还懂电脑。楼里的小孩儿都很喜欢他,谁知道就出了这种事……那天我也帮着205找孩子了,你说奇怪吧,楼上的储藏间我其实去过,但是没有人,可早上警察再去,就找着了。反正我是不信,他是枉死啊,所以才阴魂不散。”
    “您见过他的魂魄?”钟言可算问到想问的事情了,只是不确定高正信肯不肯说。
    “见过。”没想到高正信说得十分痛快,“那天晚上是我巡夜,小谢在办公室歇着。我按照从前的老路线从一单元开始,巡完一层就从另外一边的楼梯往上一层。咱们这楼太旧了,感应灯也不是很好用,但打着手电,十几年下来我也习惯了。”
    “走到二单元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好像有人跟着我。”
    “大概凌晨一点多,时候虽然说晚,但楼里有些住家也是这时候回来。楼里的居民情况你也能看得出来,好些人都是双班,要上夜班。可是这人是上完夜班回家还是一直跟着我,我能分得清。”
    “那声音就在我后头,和我隔着两个楼层,手里也有一个手电筒,悄默声儿地跟着我。”
    钟言打断了一下:“那您怎么确定跟着的就是沈果呢?”
    高正信又喝了一口茶,那一口黄牙就是他天天喝茶的证明。“因为他实习期都是我带着他巡夜。他胆儿小,可我往后也不能每次都陪着他,为了训练他的胆量我就让他和我差两个楼层,跟在我后头。这样我俩都能瞧见对方的手电筒光,他心里就踏实了。”
    “有没有可能是看错人?”王大涛问。如果真是沈果,他死得那样凄惨,被扔下去之前还在苦苦哀求,哭着说‘不是他’,那么这怨气成恶鬼之后不可能不伤人。
    “不可能,这种隔两层楼巡夜的默契只有我俩有。”高正信说起来很是后悔,“多好的孩子啊。”
    这就奇怪了,普通人见着鬼肯定害怕,可这位不仅没怕,钟言还能看出他非常遗憾,巴不得再见两次。
    “后来他一直跟着您吗?您不怕鬼吗?”钟言问。
    “后来又有两次,但是他都不吭声。鬼?我为什么要怕?小果生前就和我很好,况且又不是我害死他的,冤有头债有主,他就算找人偿命也找不到我一个老头子身上啊!所以你们瞧,我遇上他三次,他只是和生前一样跟着我巡夜,没有害我。可怜啊,他都死了还惦记着巡夜呢……明儿一早,我再去烧点寒衣给他。”高正信还挺有自己的鬼神观。
    “也是,人正不怕影歪。”钟言点了点头,先和老人家套套近乎,听了这么半天,他也该提点要求了,“那您巡夜的时候,有没有在连廊或者楼道里,见过小孩儿?”
    “小孩儿?怎么可能……”高正信连忙摇头,“别看我们楼破旧,从前是一点儿事都没出过,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撞邪了似的……”
    是,确实是撞邪,钟言拿出手机:“我看和您挺有缘,聊得来,能否留您一个联系方式?今晚您再巡夜,能否和我保持视频通话?细节越多,我们越能帮沈果小同志翻案,虽然他人已经走了,可总不能背着这个罪名,要清清白白地离开人间。”
    这一番话直接说到高正信的心坎儿里去了,这几天他听着邻里街坊议论小果,心口就很堵得慌,于是二话不说加了联系方式。刚刚加完之后,隔壁房间的谢达出来了:“监控找到了,过来看。”
    要不是非要去查,钟言真不想去他的房间里看,特别是看到谢达满是泥垢的指甲。
    隔壁房间应该就是监控室了,墙上一共有10台小电视,主要观察方位是楼里的重要通道,随时还能转换,但清晰度并不是很理想。监控录像很长,谢达并没有帮他们剪辑出来,只能慢慢调试时间去找,王大涛负责这个过程,而钟言看着那把布满可疑痕迹的椅子,就坐不下去。
    他虽然是鬼,但他爱干净啊,小时候也有一段脏兮兮的悲惨生活,但娘亲教会他洗澡更衣。
    飞练一直很乖,知道在外面办事所以不找麻烦,钟言便有时间静下心来,和王大涛一帧一帧地找。终于,他们找到了朱玲玲进入电梯的节点,王大涛立刻开启声音,放大了图像。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画面开始抖动。
    抖得厉害,甚至看不清楚电梯厢里发生了什么。上一刻还是朱玲玲按下10层的按钮,拿出手机刷页面,下一秒,朱玲玲已经走出了电梯。
    “等一下!”钟言立刻喊停。
    王大涛赶紧把视频暂停了。“怎么了?”
    “这是4层,她一开始按了10层,没有任何理由中途下去。而且当晚她刚刚下班,情绪非常不好,恨不得立刻回家躺平,所以她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钟言自言自语,又问,“楼梯口有监控吗?”
    谢达躺在旁边的折叠床上,点着手机屏幕打游戏:“没有。”
    好吧,钟言再转回来:“继续播放。”
    王大涛按下了播放键,电梯门还没关上,还能看到朱玲玲走出电梯门的背影,随后画面又闪了两下,朱玲玲已经倒在了地上。
    到此为止,整个过程播放完毕。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什么都没查到,钟言还是有些失落。他们离开了安保处,但并没有直接回家,反而是先去了一趟一单元3号电梯。
    伴随着电梯上行,钟言打开手电筒,照在了楼层按钮“4”上。
    上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黏液。
    “想找指纹?”王大涛问。
    “你有高见?”钟言反问。
    “我干这行比你久,肯定有高见。”王大涛指了指下面的两个按钮。钟言立刻明白了:“多谢。”
    如果朱玲玲是在电梯外遇害,那么必定是有人将她叫了出去,或者有人跟着她一起上了电梯。4层住户坐电梯很常见,所以指纹肯定早就消失了,但2层和3层的或许还有保留。特别是2层。
    朱玲玲是在1层进入电梯,那么那个人如果上来,只能是2层或3层,而住在3层的用户还有可能用电梯,2层的就很少了,直接走楼梯最方便。这就是钟言不擅长的领域,对付鬼他可以,探案这事,王副队更擅长。
    回去之后,王副队带宋听蓝下来取样,在2层和3层的电梯外下行、上行按钮分别取了几枚指纹。但这种事没有官方的人来查,朱玲玲又昏迷不醒,不可能大规模地筛查住户的指纹进行对比。
    看来,一切都要慢慢来了。
    但老天似乎没有打算给钟言慢慢来的机会,到了傍晚,萧薇那边没有一点消息。钟言打了个电话过去,才发现萧薇的手机已经不在服务区了。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入煞了。
    “糟糕,萧薇可能有麻烦。”钟言说完又立刻拨出另外一个号码,“梁修贤怎么也不在服务区了?”
    飞练正在他肩膀用小拳头捶打,给钟言按摩:“梁修贤的仙家跟着萧薇跑,他肯定和萧薇一起入煞了。”
    “那我还放心些。”钟言松了一口气,梁修贤这人看着不着调,实力不可小觑,他甚至能从飞练娘亲的煞里逃走,肯定有他独特的遁走法术。外加萧薇身上还有她姥姥的老仙,一般的煞还真是伤不了她。
    “对了,你们谁会大数据搜索?”钟言扭头问。
    欧阳廿攥着手机,犹犹豫豫地过来:“就只是搜索吗?我每天都抱着手机买东西,我哥以前总骂我……能帮上忙吗?”
    “我要像你这么有钱,我买得比你还狠。”钟言羡慕地说,“你和小明一组,帮我在网上搜索点儿东西。”
    施小明抱着方便面冲了过来,拿出了高三复习的劲头。只有宋听蓝在旁边微微叹气,就自己帮不上忙。
    两个小时后,天彻底黑了下来,又过了几小时,在蒋天赐喝完第二碗粘稠的中药并且吐出了一大半之后,高正信的消息来了,而此时此刻刚好是午夜12点。
    钟言同意了视频通话的邀请,只见屏幕中的高正信已经站在了一单元的门口,朝他们晃动着手电筒。
    “我现在准备进去巡夜了,你们可要看仔细,一定要帮小果翻案。”高正信对着手机说,“而且这附近没有孩子,有孩子我早就发现了。”
    钟言、飞练、蒋天赐和王大涛同时不言语。
    屏幕当中,高正信的肩膀上垂着两条灰白色的小细腿。
    显然,一个小孩儿就在他肩头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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