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下子安静起来,田裕方才回神:“哎呦,你今天怎么突然问这么肉麻的问题?你该不会是对谁动情了吧?谁啊?究竟是谁啊?没见你带别的女人回来啊?”
    他本就是个大嗓门,一惊一乍,让人倍感聒噪。
    秦瑨微微蹙眉,仰头喝下杯中酒,叹道:“黄粱一梦罢了。”
    “什么叫黄粱一梦啊?我早就给你说过,我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东西。”田裕契而不舍的追问:“你是不是有看上的人了?给阿兄说说啊,阿兄给你想办法——”
    “侯爷!侯爷!”
    远处有人高声呐喊,打断了田裕的话。
    不过少顷,高逊急匆匆跑到两人跟前,自怀中起出信笺,躬身对秦瑨说道:“侯爷,长安密报奉上!”
    秦瑨和田裕对视一眼,微醺的神色顿时消失不见,自高逊手中接过密报,一字不落的看了一遍。
    田裕心急道:“侯爷,长安那边怎么说?”
    秦瑨阖上密报,心头紧压的大石松动了几分:“太傅大人已经做好内应,待我们到长安之时,西三门可直敞而入。”
    田裕正色颔首,“那宫门呢?”
    “左右监门卫已被宁王的人控制,若要协调,必当打草惊蛇,我们只能破宫门了。”秦瑨眉眼间泛起一股寒意,吩咐高逊:“你即刻前往河西,就说陇右军要前往长安拨乱反正,需借道而行,让他行个方便。”
    “是,末将这就去办!”
    待高逊走后,田裕给秦瑨倒了杯酒,叹道:“这一仗终于要打起来了,你说陛下那小娘子会不会害怕啊?先前见个虫都得叫几嗓子,这回可是去……”
    田裕没再说下去,只朝自己脖子上抹了一把。
    秦瑨乜他一眼,将烈酒灌进喉咙,目光幽幽,看不出什么情绪:“怕也得上,若想坐稳皇位,自得踏过血路。”
    ***
    夜色弥漫,裹挟着丝丝寒意。
    陇右景致优美,可这天气却不能恭维,明明不过八月天,一下子仿佛就跨到了初冬。
    用完膳后,姬瑶早早躲进被窝,不肯再出来。
    时辰还尚早,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习惯性的伸出小手,反复摩挲着身侧的枕头。
    好不容易培养出了睡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姬瑶立时清醒过来,烦躁的半折起身。
    本以为是笨手笨脚的张桃儿,谁知进来的却是一道高大挺阔的身影,穿着一袭黛色窄袖圆领袍,脚踏乌皮靴。
    盈盈烛光照在他身上,那张原本深邃锋锐的面庞携出几分醉意,倒显得温煦起来。
    怔然过后,姬瑶满心欢喜,道:“你今日回来这么早?”
    秦瑨没说话,只是走到内门的位置,对她微微点头。
    这些时日,秦瑨回来的一直很晚,姬瑶入睡总是困难。
    今日总算能早歇息一会了,姬瑶眉眼含笑,趿着绣鞋跑到秦瑨面前,目光在他脸上寻睃一圈,顿时看出了端倪。
    “你喝酒了?”
    秦瑨深深凝着她,有些迟钝的点点头。
    “怎么还喝哑巴了?你倒是说话呀?”姬瑶娇声嗔怨,面上笑容散去,稍显不耐烦。
    一场风雨正在酝酿。
    不曾想秦瑨突然拉住她的胳膊,稍稍用力,便将她扯进了怀里。
    灯影之下,两人深深拥在一起。
    姬瑶的下巴搁在秦瑨的宽肩上,秋眸被外厅的灯烛映亮,愣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放低了声线:“你怎么了……”
    秦瑨的唇就噌在她纤白的后颈上,开口时,嗓音裹挟着清冽的酒香:“头痛。”
    姬瑶一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头痛去找大夫,给朕说什么?朕还生着你气呢,一个大男人,别在这装可怜。”
    话音落地,秦瑨徐徐松开姬瑶,垂首盯着她那双翦水般好看的眼眸。
    “为何生气。”
    “你明知故问。”姬瑶气呼呼的鼓起嘴巴,“你有时间喝酒,不知道早回来陪朕?”
    秦瑨面上掠过一抹异色,很快又恢复平静,“今天和田裕有些事情要谈,就衬空喝了几杯,顺道而已,这不是早回来了吗?”
    姬瑶乜了一眼天色,顿时没话说了,“那你跟田将军谈了什么?”
    “谈了……”秦瑨滞了滞。
    恍惚间,田裕那句“因为爱情”反复萦绕在他瑨耳畔,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
    秦瑨不敢去看姬瑶,垂下眼眸,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长睫之下,“我们谈了拨乱反正之事,长安来信了,内应已做妥当,待跟河西那边协调完,大军就可以出征,应当用不了几日了。”
    姬瑶怔然失色:“这么快……”
    秦瑨对她点点头,“陛下终于可以回大明宫了,高兴吗?”
    然而,姬瑶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只见她走回内室,默默坐在床榻边缘,双手覆在腿上,不安的攥紧了中衣。
    秦瑨察觉出她的情绪变化,紧随着走进内室,撩袍坐在她身侧,轻声道:“陛下最近总是闷闷不乐,要回长安了也不开心,到底怎么了?若有心事,不妨就直说,臣若能替陛下解决的,一定会竭尽全力。”
    他沉稳的声音携着几分哄诱,慢慢瓦解着姬瑶的防备。
    她藏在心底的事跃跃而出,终是隐忍不住:“朕就是……就是突然不想回去了……”
    秦瑨神色诧异,“为什么?”
    姬瑶咬紧唇心,鼓足勇气道:“一开始,朕恨不得即刻飞回大明宫,可在陇右待了这段时日,朕又不想回去了。这里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陪朕玩,朕也感觉不到孤单了。朕喜欢这,朕不想走……”
    她敞开心扉,慢悠悠诉说着女儿家的心事,毫不掩饰。
    秦瑨深深凝着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只不过,他面上不显,容颜依旧淡漠:“天下之大,皆是王之疆土,陛下若喜欢陇右,以后还可以再来。”
    “哪有这么简单?”姬瑶嗔他一眼,“朕若是敢乱跑,不光你要说,太傅也要痛批朕,满朝文武的眼睛都长在朕身上,想想就头疼。回去还得批折子,跟大臣们唇枪舌战,烦都烦死了。这个皇位,朕的皇叔想要,那不妨给他好了。咱俩就留在这,当个土皇帝,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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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告别
    ◎两人近在咫尺,实则,相隔万里……◎
    她转头望着秦瑨, 目光杳杳,满是憧憬。
    秦瑨的心在这一刻被她搅乱,不受控制的乱跳。
    如若不回长安,他堪可偏安一隅, 只做这陇右节度使, 他手里的兵权可护姬瑶一世无忧。
    她爱玩闹, 他可以像之前一样,带着她走过陇右大大小小的河山,甚至可以去外邦逛一逛。
    他可以让她无忧无虑的活着,就像她当初贵为公主一样。
    可惜。
    如今她是君,他为臣。
    现实不允许他们任性分毫。
    他茕茕孑立,无所畏惧, 而姬瑶不一样,他不会任她由史书唾骂……
    “陛下所说, 真是小儿之言。”秦瑨唇畔噙着似是而非的笑意,眸中尽是沉寂黑影, “若你把皇位给了宁王, 你觉得他会放任我们在陇右生龙活虎吗?盛朝正统不在,我们对得起先皇和先太子吗?你先前吃的那些苦,就白吃了吗?鱼肉百姓的父母官, 为虎作伥的世家子,你都不管了吗?”
    一连串的诘问, 打破了姬瑶的幻想。
    “朕就开个玩笑,你这么认真作甚?这苦日子朕早就过够了,朕当然要回到大明宫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了。”
    说完, 姬瑶紧紧咬住唇, 失落的低下头。
    昏黄的灯影拢在她身上, 模糊了她的轮廓,为她平添了几分怜弱。
    秦瑨知她嘴硬,心口揪着疼起来。
    可这件事上,他不能退让分毫。
    他凝着姬瑶,缓慢说道:“瑶瑶,我知道你不喜欢拘束,可现实没有尽如人意的。你自小锦衣玉食,享受了荣华富贵,就要肩负起比普通人更重的责任。你的江山,你的子民,这些都是你推卸不掉的。你不接受现实,逃避又逃不掉,只会让你反复内耗。困在那一方田地里举步不前,郁郁寡欢,有何意思?”
    若在往日,这番道理姬瑶自是听不进去。
    如今箭在弦上,秦瑨几句话就点醒了她内心里的彷徨。
    他说的没错,这些时日她一直在逃避,却始终逃不掉。她的心里还是放不下姬氏江山,只能独自内耗。
    这让她整日闷闷不乐。
    眼下想想,早在她成为皇太女之时,江山这个沉重的担子就已经落在了她瘦小的肩膀上。
    逃,的确逃不掉。
    就像她九死一生,逃到陇右,见识了之前从未曾见过的黑暗,狼狈落魄,到最后还得自己站起来,面对眼前的烂摊子……
    这一刻,姬瑶彻底明白了阿耶临终前的嘱咐。
    “瑶瑶,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要记住,你是姬氏的孩子,是父皇最勇敢的孩子……”
    原来阿耶一直都知道,她看似蛮横,其实最缺的正是勇气……
    姬瑶呆呆坐了许久,终是乜向秦瑨,双眸如水,可怜极了:“秦瑨,我害怕……害怕杀戮,害怕面对朝中的局势……”
    她娇声发颤,将心底敞开,泪珠随着鸦睫颤动一滴滴滚落。
    如此哭出来,秦瑨倒是安心了。
    他现在不怕她闹,就怕她一直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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