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瑨笑笑,“你是没那么闲,可你让你那些玩意儿骂我啊。”
    “那都是误会。”姬瑶忙不迭往外泼脏水,“都是那些贱婢媚主,听风就是雨,不关我的事……”
    秦瑨眉峰一扬,似有几分惊奇,“哦,原来你也知道那些人谄媚惑主?”
    姬瑶讪讪一笑,嗔他道:“哎呀,别提这些糟心事了,你若不喜欢,回去我把他们遣了便……”
    她话还没说完,秦瑨就拍手道好,“君无戏言。”
    姬瑶一愣,睨着他灿然的笑脸,忽而觉得自己好像上套了。
    她张开嘴巴,还想在说什么。
    可秦瑨不给她反悔的机会,话锋一转道:“这里条件的确艰苦,再忍忍,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穆庭之差不多也该到了。”
    “真的吗?”
    姬瑶立时将宫里那些莺莺燕燕抛之脑后,圆溜溜的眼睛里华光隐现,没多久又黯淡下来,“若是他没来呢?”
    “不用害怕,就算是豁出这条命,我也会把你送回长安。”秦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唇畔浮着清浅笑意,“放心吧,往后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诚恳的保证,声音很是好听。
    姬瑶一瞬不瞬地盯着秦瑨,月色下的他身影欣长,宽肩窄腰,笑起来少了几分冷峻,委实是个丰神俊逸的郎君。
    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站在他身边,她就感觉特别安全。
    两人的目光揉杂在一起,姬瑶的耳尖突然热起来,赶紧把脸扭向别处,“那就多谢你了……”
    两人在夜色下站了一会,很快又回到赈灾篷里休息。
    想到明天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姬瑶庆幸不已,终于睡了个好觉。
    谁知第二天醒来,差点气到七窍生烟。
    固县赈灾短缺,但好歹前两天还是米豆粥,谁曾想今日官府发放的粥里米少的可怜,大部分竟都是粟米壳!
    姬瑶拿着瓷碗,拧着眉头尝了一口,简直难以下咽,噗一口吐在地上,怒道:“这是什么?猪都不吃!”
    秦瑨神色凛然,道:“这是糠,比粮便宜多了。”
    “糠?”姬瑶愣了愣。
    这东西她听说过,据说是喂牲口用的。
    这下姬瑶更生气了。朝廷拨放的的赈灾款可都是户部按照各地户籍人数发放的,标准粮价,只多不少。
    如今粮食换成糠,那这里面的水分可就大了……
    姬瑶把碗一扔,斥道:“这是哪个狗官,竟敢偷梁换柱,贪污赈灾款!”
    她的情绪太过激动,喉咙一痒,捂着嘴咳嗽起来。
    秦瑨见状,手抚她的后背,替她顺气,“稍安勿躁,待会我来——”
    他话没说,周围的灾民已经怒发冲冠了。
    “大家快看!这就是女皇掌管下的朝廷,给我们吃的竟是糟糠!”
    “简直是不把我们当人看!走,我们去找县令要个说法!”
    “走!”
    但凡是能动的,俱是气势汹汹的冲了出去。
    姬瑶见这架势,完全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尚还虚弱,拔腿就往外追。
    “回来!”秦瑨攥住她的腕子,一把将她拽回,箍在身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去凑什么热闹?”
    “不是,你没听到他们刚才说的吗?他们说,女皇掌管下的朝廷。”姬瑶肃穆拧眉,倔强道:“这个锅我才不背呢,我倒要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说完,她不知哪来的邪劲,一把甩开秦瑨的束缚,转身跑了出去。
    第33章 骚乱
    ◎你以为拿个腰牌就能当权贵了?◎
    姬瑶向来如此, 一旦认定某件事,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胡来!”
    秦瑨气的狠叱一句,连忙追了出去。
    外面艳阳当空,蔓延着越来越烈的暑热。灾民们流离失所, 这些时日一直缺吃少喝, 再加上身体上的伤痛, 累积的愤怒在吃到糠后达到了顶点。
    他们怒发冲冠,一路往北要往固县城里去。
    不远处驻守的官兵发现了异常,一个呼哨后众人抽刀而出,迅速站成一派,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两长前迈一步,眉峰紧蹙, 声如洪钟道:“尔等要去作甚!”
    灾民们被真刀实枪的官兵堵住了路,难免心生怯意,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是有那么几个人挺身而出。
    “官爷, 今日官府发放的善粥竟是牲口吃的糠,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给我们吃糠?我们的赈灾粮呢!”
    “对!还请官爷放我们过去,我们要去找县令大人要个说法, 为什么要给我们吃糠水!”
    现场的情绪瞬间被这几人调动起来,灾民们一时间皆义愤填膺, 举着拳头示威,大声嚷嚷着要去求见县令大人。
    姬瑶和秦瑨站在人群最后,默默窥察着事态。
    “大胆!尔等莫要骚乱!”
    两长横眉怒斥众人, 却惹得民愤愈演愈烈。
    “给老子闪开, 老子要见县令大人!”
    “闪开!”
    灾民们骂骂咧咧, 想要强行冲卡。两长没有办法,只能以退为进,命诸人稍安勿躁,随后派手下火速赶回衙门通禀县令。
    这一等,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姬瑶站的脚后跟酸痛,撇着小嘴,对秦瑨低声埋怨:“这是多大的狗官,这么长时间还不来,我真要被气死了。”
    她捏着拳头,跺跺脚,倘若目光能隔空杀人,怕是早就把那位县令给刀了。
    秦瑨乜她一眼,复又将视线挪向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兵,嘲讽道:“官小架子大,你这回可是看清了吧,地方官早就该整治了。”
    “嘁!”
    姬瑶冷哼一声,自知理亏的不再说话。
    在朝时秦瑨曾多次向她上奏,主张加强地方管制,她当时不以为意,只觉得盛朝各地都是海晏河清,没想到这一路走过来,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她的认知,芝麻大的小官都敢当土皇帝了!
    天气本来就热,姬瑶等的愈发焦躁,原本嫩白的面皮浮出一层晒红,额前碎发也全被汗粘在脸上。
    秦瑨见她实在受罪,用袖襴拭去她额前的薄汗,耐心劝谏:“事已至此,着急也没有用,地方有蛀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差这……”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来了来了!”
    “县令大人来了!”
    姬瑶和秦瑨俱是回过神来,随着众人的目光向前方看去,只见一辆马车很快行至他们面前,赶车的马夫一挑帘,上头下来一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
    这人生的清风竹骨,看起来文质彬彬,但那双吊角睛却又显得极其精明。
    秦瑨凝着他,眉峰不知不觉的拢成小山。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固县县令应该姓陈。
    少顷,县令缓慢开口,印证了秦瑨的想法:“诸位,我是固县县令陈涉,不知有何事要与本官说啊?”
    他话音很是散漫,明知故问,却还是给灾民们带来了希望。
    有人向前一步,恭敬作揖道:“陈大人,今日官府施粥给的竟是糠,不知我们的赈灾粮哪里去了?”
    “大人,我们是人,怎么能吃牲口吃的东西呢?”
    “请大人告知,朝廷分发的赈灾粮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场面再度混乱起来。
    “都闭嘴!”县令陈涉被他们吵的不耐烦,脸上没了好神色,阴沉沉道:“天灾之年,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们还挑三拣四,成何体统?你们可知外面饿殍遍地,人都在吃什么?吃的是树皮和草!你们吃的糠可比那些好太多了,还不知足!”
    说完,他不屑的摇摇头,眼神好像在看一群忘恩负义的蠢货。
    如此言论一下子将灾民们拉回现实,他们能来到赈灾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虽说日子过的苦一些,但还是要比无力走到这边的人好上太多。
    那些遗留下的苦命人,别说吃树皮和野草了,就是人吃人也是常见……
    众人面面相觑,俱是低下了头,方才一肚子的虎狼之词全都蔫了。
    燥热的风裹挟着泥土刮过,树叶飒飒,卷起一阵尘土飞扬。
    姬瑶捂着嘴咳嗽几声,远远望着陈涉,心道这人真是讲了好一套歪理。
    这位陈大人委实让她长了见识,能把贪赃枉法说的这么清新脱俗,活生生就像一个悲天悯人的菩萨。
    真是可笑!
    灾民们不敢再作声,可姬瑶才不惯他这臭毛病,挺直腰板,细软的声线化为一柄利剑,刺破了本不该有的宁静:“陈大人此言差矣,灾荒之年饿殍遍地虽然是常态,但百姓吃上糠就得知足,委实是在混淆视听。众所周知,朝廷每年都会下发赈灾银,能买足足四十五万旦的粮食,我们这些人可是吃不了这么多,那请问大人,剩下的赈灾粮都让你们弄哪去了?为何不给粮,给的却是糠呢?朝廷可没差你们的钱吧?”
    姬瑶素来是个咄咄逼人的性子,此时众人听到她有条有理的质问,皆是回头望去,自觉为她闪出一条路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姬瑶身上,她毫不畏惧,如同在大明宫一样,傲慢的抬起下巴,睥睨着芸芸众生。
    秦瑨气宇轩昂的站在她身旁,面上不显,心却是慌了。
    他没想到此情此景下姬瑶会贸然出头,一下子把两人变成了众矢之的……
    如此还不够,姬瑶越想越气,叉腰道:“当今圣上英明,体恤你们这些地方官,俸禄一升再升,结果你们拿着朝廷的钱,还在这里鱼肉百姓,中饱私囊,你们该当何罪!”
    陈涉被这声声质问激怒了,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没好气的上下打量着姬瑶。
    两长上前几步,大喝道:“放肆!一个小小贱民,竟敢对青天大老爷无礼?来人,给我抓来!”
    官兵们闻声迅速向前,而秦瑨则眼疾手快,将姬瑶拉至身后,怒道一句:“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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