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在冰箱里的最后一个肉粽,也被拿出来蒸了。佳阳用筷子戳开碗中的粽子,还是一个蛋黄一块五花肉,内部的糯米被肉浸得油润润的,他不禁又回忆起第二个故乡。
    没辜负众人期望,陈佳阳终是考进一中。他又踌躇着坐在放置电话机的桌子旁边,手腕撑起脑袋。既不想出门,也不想提前预备高中多出来的课程。似头呆鹅,反复琢磨着,打电话过去,接的人是方阿姨还是周越,或者是根本不会有人接起电话。
    他终于鼓起勇气,拨通那个号码,如前所料,恰好无人接听。也有可能都出门了,于是又挑了某天周日下午拨打。
    还是同样的结果。
    佳阳比周越更会自我内耗,得不到想象中的反馈,他只能将自己绕进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
    开学后,高中节奏紧凑,大多数人像是早已适应,很快能跟上、融入新课程及活动。为不白留外婆给自己租的房子,他没选择住校。因为老人来回麻烦,通常佳阳只让她周末过来做饭,平日里便自己解决。
    往往住校的同学,通过军训可以早点相互熟悉,结识成好友。而他就会埋头习书,到今天的成果,向来是自己付出更多玩耍时间才能得到,不靠天赋,只拼勤奋。
    学校很大,里面并不缺乏德智体美劳全能发展的人,佳阳像是张被揉皱的旧车票,夹杂在队伍末尾。
    空闲之余,一个人去体育馆旁的场地打打篮球,这样能缓解高强度学习的疲累,更能麻痹思念周越的苦闷。他看到那些给各自心仪人员送水的女生,被送者多是面容姣好、白净高大的男孩子。
    佳阳站在镜子前,第一次审视着自己的全身。皮肤不够白,长相普通,身材瘦削。
    他控制不住地成为古代被挑选的秀女一般,各个方面追求高标准。或许变得更好后,周越会多关注自己些。
    他卑劣地想占据她的全部视线。
    时间流逝得越快,佳阳就越想见见周越。春节刚过没几天,便打包好行李,跟外婆解释后,一个人去了火车站。春运人杂,一个未成年混在里面比较容易上车,不巧的是,那天发车前恰好查出他在内的几个未成年,灰溜溜地背包回了家。
    见不了周越,还可以写信,于是动笔写了满满一张信纸,包括离开原因、生活近况以及占据大半的道歉。写的时候,双手挠乱头发,思来想去,又揉皱写好的纸,重新拿过一张。
    “见字如面,最近可还好?对不起,先前不辞而别了。”
    落笔,陈佳阳。
    周越收到这封信了,没打开看,而是放进旧箱子里。
    彼时,她没心情关注陈佳阳到底说了什么,因为她在经历人生中第一道要跨过的坎。
    周严海两周前辞掉了工作,因病格外疲累的身子撑不住了。起初周越是不晓得的,直到爸爸经常待在家里,开始吃各式各样、看不懂的药。她在学校电脑上搜查了其中一盒的药名,隐约搞懂后,又想从方梅那得到证实。
    夫妻俩不想小孩也担惊受怕的,就没打算告诉周越。方梅瞒,周严海也瞒,还不明显的时候,甚至是回到乡下家里养病,托辞又去上班,爸爸出差了。
    第二年开春,情况恶化了,是肺癌。路面的冰已经化完,周越也没等到爸爸回家。这时候他已经住在了医院,方梅在家用过饭后,还会打包点给丈夫带过去。来来去去,没法隐藏,母女两个抱头哭过一场,一起往医院送饭。
    眼前的男人眼圈深,脸颊也没多少肉了,她感觉有点陌生。病房里只有周严海密密麻麻的话,自己的女儿安静的可怕,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便说:
    “周日爸爸要去杭州那边的医院,那边有你大伯帮忙带着,你跟妈妈在家里好好的,等我回来。”
    老周去了四天,又回到自己这边的医院。治不了了,只能化疗度日,捱一天算一天。
    方梅还是没告诉女儿,不过她应该了解的也差不了太远。
    最近热起来了,男人换上春夏的病服。一米八的大高个像是硬生生得被挤压缩小,他穿的衣服不太贴合,方梅便又去跟护工要更小一个码。
    今日恰好周六,周越跟母亲都在病房里陪着他,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来了位厂里的领导,带了副眼镜,左手右手拎满补品、水果。
    不巧的是,周严海正犯恶心,呕吐了一阵后,才可以好好接待。领导不在意,放下礼品,语重心长地开始跟他聊。
    “严海,好点了吗?这些天一直想来看看你,利华先前看过说还好,今天这……”
    他现在有了力气,还拍拍廖能的肩膀以表安慰,“差不多了,我现在在坚持用药,总会慢慢好的。我的工作都交给我徒弟好嘞,该教的他也学完了,做得也周全完整。”
    “好嘚,那就好啊。呐,这…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要收下奥。”说着,廖能拉开外套拉链,从衣服内袋捏出个红包,很厚,硬是塞到周严海手里。
    “阿能,大家自己都有家庭,都不容易的,这是干什么。我不收的,你拿回去。”
    眼下连续说了好几句话,他渐渐有点跟不上力气,便用手扶着护栏喘气。
    方梅也推辞道,“大哥,拿回去吧,我们现在够用的。”
    男人见状,又将红包塞给严海的妻子,激动处红了眼眶,说,“收下!”
    这时候,坐窗边的周越已经剥好一个橘子,方梅接过来给他。
    吃好橘子,说好话,廖能夹起包准备回去了。
    到楼道里,他再也忍不住,“嫂子……嫂子,严海能好吗,今天他的脸,他的身子怎么噶黄啊……”声音带点哭腔,后面的话悉悉索索,呜呜咽咽的,听不真切。
    方梅此时倒是格外冷静,只摇了摇头。
    他知道化疗耗钱,于是从自己包里翻出五张百钞,又摸摸裤袋,里面什么也没有,便将那几张钞票一股脑塞给方梅后,急匆匆离去。
    没给女人反应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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