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宁站在两人身前,手中内力在快速地聚集,变幻出不同的武器,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东西能够一下子敲碎它的脑袋。
    明烨也拔出了剑,利落地跳到了自家少主前半步的位置,遥遥地骂道:“趁人之危,你好不要脸啊。”
    被痛苦侵袭的丁酉感受着身后的内力,看着眼前护着他的两人,眼眸湿润。
    白团很快就把王蛊吞吃完毕,它快速地扇动着翅膀,发出难以承受的痛苦叫声。
    白团黢黑的眼睛开始变绿,从莹绿色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墨绿,身上的羽毛骤然丰满,身体也大了一圈。它仰头长鸣了一声,原本用来控制它的铃铛承受不住这骤然可怕的力量,一瞬爆裂,铜铃的碎片一地都是。
    化作碎片的铃铛切断了丁余与白团的最后一缕联系,真正获得自由的白团飞到半空,急匆匆地扇动着洁白丰满的翅膀,充沛而耀目的绿光瞬间包裹住了丁酉。
    黑熊在同一时间被内力溃散,倒卷的雾气朝着他轰然而去。
    陆展清收回了手,丁酉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手臂上的伤已然完全愈合,白团支着双腿,稳当当地立在丁酉的右肩,墨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丁余。
    丁酉手执长枪,一步步地,走到看台上,尖锐的枪尖对着丁余,不再掩饰自己的恨意,冷道:“十三年的仇,该报了。”
    没了王蛊的他不再是驱逐者,而是外来人。只要实力够强,他就能手刃丁余。
    “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丁余朝后退了两步,有些忌惮:“你父母都是在流亡路上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倘若不是你趁我母亲虚弱之际给她下药,派人围堵她,她会被送到五盟会吗?”丁酉抡着枪杆,内力搅动生风,一道道枪影朝丁余攻去:“五盟会折磨了她整整半个月,毒术巫术蛊术,哪一样没在她身上试过?”
    恨意让枪影变得难以招架,丁余狼狈地退着,脚步虚浮。
    “丁默不是很厉害吗?他救不了你的母亲,你去怪他啊,”丁余的心神快被露华香折磨到崩溃,他暴虐地催动着巫术,骂道:“你的仇人是你的父亲,跟我有什么关系?”
    冲天的仇恨让丁酉的呼吸都在颤抖。
    他的父亲,中川万里挑一,最强的医者,在被放逐的路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日日受尽折磨,形销骨立,却束手无策,没有丝毫办法。
    丁默不要尊严,不要气节,他见人就求助,下跪,哀求,只要是能救李亦濛的方法,他都想了个遍,求了个遍。但李亦濛身上无药可解的毒和侵蚀心肺的蛊一日都没有停下。
    丁酉这辈子都忘不了,在那一段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冰天雪地的放逐路上,他们衣衫单薄,强颜欢笑地挨蹭着。
    李亦濛隔半个时辰就会吐血一次,每每丁酉含着泪,颤抖着扶起因疼痛无法直身的母亲时。他的母亲,总会拿着那一双眼睛,哀伤而留恋地望着他,一遍遍地说着:“酉儿,别怕,别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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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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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复仇
    直到此刻,丁余才反应过来,丁酉生取王蛊就是为了要杀他。
    原先有王蛊的制约,丁酉无法伤害到具有更高阶王蛊的丁余。可如今,没了王蛊的制约,丁余这才感觉到,丁酉被掩盖的强大。
    仇恨是最好的成长药剂,还在千巧阁时,每每夜深人静,丁酉就会在鬼哭狼嚎的诛恶台里一遍又一遍地练着他的枪术,练着他母亲最引以为豪的枪术。
    丁余被一道凌厉的枪影击中,狼狈地吐出一口血,用危险的眼神示意着发愣的丁宗钺戎与牧泽。
    白团警觉地叫着,细木杆一样的腿跺了跺丁酉。丁宗钺戎偷袭未成,反倒被丁酉一枪穿心。
    丁酉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我记得你。是你一路把我母亲送到五盟会的。”
    他用力地拔出长枪,在鲜血喷溅中,审判道:“你也该死。”
    牧泽刚想上前,被这滚烫的鲜血撒了满头满脸,不顾丁余愤怒到想要吃人的眼神,尖叫着离开了此地。
    长枪横扫,在巨兽支离破碎的一瞬间,重重砸在了丁余的心口上。
    丁余脸色发青,后脑磕在地上溢出一摊血,神色扭曲,谩骂着:“卑贱的放逐者,你敢杀我?!你不怕丁默从九泉之下爬起来质问你么!”
    丁酉阴阴地笑了起来,旋转着枪尖在他的左臂上钻着洞:“那太好了,我许久都没梦见父亲了。”
    在丁余的鬼哭狼嚎中,丁酉淡淡地叙述刻骨铭心的往事:“当年,宗族子弟的成年礼上,秋宗和壬宗联手,对进了试炼之地的丁宗子弟肆意地虐杀。作为外来人子嗣的我,得不到宗族的庇佑,被扔在后头,当他们的诱饵。”
    中川的子弟在十三岁时,要进入到试炼之地去围猎,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各宗族对试炼之地的名次非常看重,只有前十的宗族子弟才能获得王蛊,成为宗族的核心成员,日后的巫命钺戎牧泽都会从中选出。
    尽管丁酉从小因为母亲是外来人的原因不受待见,但丁默的名气在一定程度上仍护住了他,给了他一个相对安稳的童年。理所当然的,他冠着这个姓,就要参与试炼之地的成年礼。
    可那时的丁酉半分巫术都不会,唯一比较擅长的便是枪术,就只好拿着比他高出两三个头的长枪,跟随者一群挂满铃铛与银饰的丁宗子弟,进入了试炼之地。
    就是那次试炼,壬宗和秋宗联手,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派了自家的钺戎前去,两宗的钺戎在封闭的试炼之地里对丁宗子弟大开杀戒。半分巫术都不会的丁酉早就被舍弃,作为新鲜的诱饵。
    可想而知,一个才十三岁的半分巫术都不会的孩子怎么会是两位成年钺戎的对手,丁酉被一路追杀,靠着身高的优势,卡进了一个半人高的缝隙里,才获得了一线生机。
    在外头听到了消息的李亦濛抡着枪,单身匹马地闯进了不允许外来人沾染半分的试炼之地,凭借一己之力,将两位钺戎斩于枪下。
    她找到丁酉的时候,丁酉浑身的伤口都在流脓,夹在石缝里,神志不清地昏迷着。
    慈爱是母亲的本能。
    当那群灰头土脸的丁宗子弟们求着她带他们出去时,李亦濛明知他们将丁酉做诱饵,也狠不下心来放着那么多条生命不管,抱着昏迷的丁酉,冷着脸答应了。
    重获新生的丁宗子弟们在接受丁余的盘问时,为逃避罪责,纷纷指责李亦濛。
    李亦濛孤零零地站着,横抱着还未清醒的丁酉,无动于衷地听着丁余加在她身上的数条罪状。
    身为外来人竟敢杀宗族钺戎,身为女子竟敢擅闯试炼之地,身在中川竟敢用长枪作为武器。
    被她亲自带出的宗族子弟们在丁余的命令下将她团团围住,想抢过她手里的丁酉。
    李亦濛使出浑身解数,不仅让他们一点都没碰到丁酉,反而重伤了好几个。
    丁余欣赏着这一幕,拿出他一向善于蛊惑人心的说辞,温和地对李亦濛说:“你的罪名是逃脱不掉的了。倘若你现在乖乖束手就擒,我保证,丁酉不但不会受到影响。我还会嘉奖他,赐予他宗族的王蛊,让他平安无忧地活着。”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丁默不在,李亦濛腹背受敌。半晌,她眼含热泪,亲了亲丁酉的脸。
    此时的太阳很猛,没有半点风,可丁酉的一颗心冷得刺骨。
    丁余被不断旋动的枪尖弄得崩溃,出气多进气少地骂道:“狗畜生!当年要不是我赐予了你王蛊,你早就跟着你那下贱的外来人母亲一起,魂飞魄散了!”
    丁酉一拳打了过去,翻身骑坐在他身上,双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恨道:“你给我种王蛊是为了笼络我父亲,让我父亲给你治病。后来呢,我父亲跪下来求你的时候,你怎么做的?你身体好了,恩将仇报,欺负他不会巫术,把我和我父亲关在水牢里,拖着我们去找母亲的时间。”
    丁酉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无法忘怀的旧事让他鼻腔口腔都是血腥气,他举起拳头朝丁余那张脸死命地砸下,疯了一般地摔打着他,双眼是鼓胀的通红:“就是因为你,因为你的耽误,我和父亲到五盟会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了。母亲已经被折磨的不省人事,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溃烂到长虫。她的死,都是因为你!!”
    丁余满脸的血污,牙齿也被打落了两三颗,双眼凸起,哽声道:“谁让她是个外来人?谁让她靠着外来的枪术在中川横行霸道?我维护宗族,维护中川,我错什么了?”
    所谓的横行霸道,翻译过来就是扬名立威。
    正是因为李亦濛在中川展示出来的令人惧怕的枪术,他们感到陌生的畏惧,就像是被人强行打开家门看到无法企及的高度一般。
    他们慌张,他们恐惧,他们所做的,就是严令中川子弟不准学习外来武艺,尤其是枪术。
    哪怕十三年过去,中川对于年轻子弟的要求们弱了许多,准许他们学习外来武艺,但枪术仍是明令禁止。擅自学枪术者,一旦被发现,便会被驱逐,被流放。
    他们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挽回着被李亦濛击溃的信心,塑造着巫术不可动摇的优越地位。
    丁酉嘶声道:“我父亲,他一生都在治病救人,只会医术,只懂医术。你们、你们在我母亲身上无所不用其极,抢了白团,让我父亲眼睁睁地看着我母亲死去,毫无办法,由里到外地摧毁他。”
    冰天雪地的放逐路是丁默的行刑场。
    他一身的医术,却对时日无多的爱人毫无办法,没有半点药材,一身内力被废,唯一的希望白团又被丁余掠夺。李亦濛在路上吐的每一口血,都吐在了丁默的心上。
    自责与愧疚像尖刀一般,将他活活剐杀。
    李亦濛没能看到南域的春天,弥留之际,她枯瘦的手无甚力气地抓着丁默,在无法吞咽的鲜血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别自责,我不怪你。跟你的这些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慈祥的母亲又把目光转向哭成泪人的丁酉,她愧疚地看着衣不蔽体,满身都是冻疮的丁酉,泣不成声地道歉:“对不起酉儿,是娘没用,不能、不能陪着你长大。你日后受的每一分苦楚,我都会在地下跟你一同承受。”
    李亦濛的死对丁默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他背着没有半分重量的冰凉身体,木然地牵着丁酉,朝南域走去。他脸上是伪装出来的不动声色,可心底早已溃烂。
    “酉儿。”一进南域,丁默像是卸掉了全身的力气,背着李亦濛,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跪了下来,抱着丁酉。
    饱经风霜的脸埋在丁酉还未展开的后背上,咳出一口血来:“酉儿,你听父亲说,要努力活着,不管、不管再大的困难,都要、都要熬过去。”
    丁酉听出了丁默话语中的死意,原本以为已然流干的眼泪一涌而出,他慌张地恳求着丁默不要扔下他,失去双亲的恐惧让他痛哭流涕。
    “酉儿,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你母亲。若我不是那么执着的行医,一直陪在你们身边,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丁默双手紧紧地握着丁酉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带走了他全部的心血与生机:“酉儿,活、活下去。”
    南域明媚的春,温暖不了从寒冬被放逐的人。
    丁余死了,被他一辈子都看不起的长枪穿心而过。
    丁酉边哭边笑,神情痛苦又癫狂,哭声喑哑又难听。
    人群炸开了锅。
    一个宗族巫命的非正常死亡,意味着这个宗族失去了领头羊的庇佑,变得人可啖之。
    秋呼延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看向丁宗的眼神里便多了势在必得。秋泽株舔了舔嘴唇,朝着丁宗飞身而去。
    不光是秋宗,壬宗、武宗、还有许许多多以往受尽丁余欺凌的宗族,都加入了这狼追羊的战局中,不过片刻,到处都是丁宗子弟呼天抢地的尖叫与嘶吼。
    丁宗子弟们疯了一般地四下散逃。
    一些胆子小的,腿脚发软,退无可退,跪在地上乞求着丁酉的宽恕,希望他能看在同姓的份上救他们一命。
    丁酉没有任何反应,也不想有反应。
    十三年的痛苦与隐忍,在这一瞬得以暂时的平息。强行揭开的回忆与伤疤,让他的灵魂都痛得发抖。
    他疯了一般地挥动着他从不离身的长枪,虎口磨破出血也毫无反应。
    大仇得报,本该是快乐的。可是如今,他半分快乐也感觉不到,只感觉到空虚与茫然。
    丁默,李亦濛。
    无论是哪个名字被提起,都让他锥心凿骨般的疼痛,至死不休。
    目睹了一切的慕长宁眼眶有些湿润,他吸了吸鼻子,不忍再看。陆展清叹了一声,伸出手揉了揉慕长宁的头,担忧地看着丁酉。
    一旁的厮杀仍在继续。
    今夜过后,丁宗会彻底消失在中川的宗族之中。
    第83章 毒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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