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两人随意聊着天,陆东篱像是不经意地说起了这个,还说以后若是有机会,请他俩带着崽崽一起去家里做客。
    苗笙记得这事,是因为当时聊起这个话题,他才想明白为何陆东篱家在西陵府,却跑到唤笙楼南轩府分舵去下委托,因为青泸县在位置上离南轩府城更近些。
    而现在他才意识到,为什么聊得好好的,这人突然提起坟地的事。
    原来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陆东篱口口声声不惜命,原来真的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他表面上看起来浪荡不羁,心中压抑着多么强烈的痛苦,谁也不能感同身受。
    想必爱妻离世后,他在世上最后两个未了的心愿,就是报仇和求得两位兄长的原谅。
    或许现在,他是真的没有遗憾了。
    可人真的会没有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吗?
    难道在临死之际,真的不会生出无穷的眷恋?
    贺北海和雁南楼听了苗笙的话,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贺北海看着陆东篱的尸身,沉痛道,“我会与二弟料理他的后事。”
    现在风吹得更狠,雪下得更大,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几乎迷得人睁不开眼,大家身上很快就落满了雪花,全都变成了雪人。
    不远处的厉涛飞也被雪花盖住,只露出背上插的两柄长剑,像是化成了一座剑冢。
    “夜峰哥,你给分舵兄弟传个信,让他们来人把陆兄和那老混球的尸体带回去。”游萧吩咐道,“天气实在太差了,大家不宜在外久留。”
    顾夜峰立刻抱拳道:“是。”
    “萧儿,我和师兄送贺兄、晏兄回客栈,替他们疗伤之后,去分舵接了小雪再回你那里。”晏秋帆道。
    雁南楼立刻道:“不必麻烦了。”
    谢青枫自我介绍道:“我与师弟出身碧山谷,原本便是郎中,这是分内之事。”
    “两位大哥受得内伤不轻,还是要及时医治,免得家中妻小担心。”游萧劝道,“况且你们还要护送陆兄尸身回乡,更要多多保重。”
    贺北海叹了口气,也便不再客气,抱拳道:“多谢两位。”
    平小红自告奋勇:“那我回分舵陪着小雪。”
    商议好之后,大家各自离开,留下顾夜峰在这里守着两具尸体,等人来接应。
    游萧把冻得发抖的苗笙抱上了马车,解开他已经被雪沾湿了的棉披风,将人搂在怀中,释放内力给他暖身。
    路上苗笙十分沉默,安静地依偎在游萧怀里,一句话都没说。
    游萧知道他伤心,也不是只言片语就能安慰的,便只是抱着他,并没有吭声。
    苗笙这种沉默又郁结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入睡前,他晚饭吃得不多,说自己浑身疲惫,想早点休息。
    于是游萧便照顾他洗漱,陪他一起钻进了被窝。
    “笙儿,若是难过就说出来,我陪你聊聊。”游萧实在放心不下,忍不住道。
    苗笙确实有一股悲意憋在胸口,堵得他有些喘不上气,可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冲对方勾了勾唇角:“没事,睡吧。”
    他转过身去,感觉到游萧温热的胸膛将自己笼罩住,惶恐多时的心渐渐安稳了一些。
    这一天确实情绪跌宕起伏,折腾得太厉害,他只觉得头晕脑胀,身子发沉,很快便睡了过去。
    只是睡也睡不安稳,那股悲意始终无法驱散,如影随形地包裹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苗笙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摇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拔步床帐内一片昏暗,而他眼前不知为何十分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游萧担心的神情。
    “怎么了?”苗笙揉了揉眼,发觉脸上湿湿凉凉的。
    游萧抱住他,担心道:“笙儿,是不是做噩梦了,你方才哭得厉害。”
    噩梦?
    苗笙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努力回忆,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是不是为陆兄难过?”游萧曲起指节,轻轻蹭掉他脸上的泪痕,温声道。
    苗笙迷茫地怔住了:“他……”
    他本来想,好好的我为什么要为对方难过,突然间才反应过来,陆东篱已经不在了。
    苗笙是睡懵了,忘记了白天发生的事,意识到之后,很多记忆一下子涌进脑海。
    他想起昨天晚上还去房间看了被捆成蚕蛹的陆东篱,跟他道了晚安,然后自己固执地半夜起来,在廊下等到了意外归来的游萧,在期待已久的怀中美美睡着,早上起来就发现陆东篱被人掳走。
    然后就是寻找他的下落、断定他是被厉涛飞绑架,接着找到了贺北海和雁南楼,带他们一起去人。
    最后,在那破庙前的空地上,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好友被淬了毒的飞镖击中,五个高手、三个郎中在现场都束手无策,东篱兄仍是走了。
    漫天飞雪中,他英俊的面容因中毒变成了黑紫色,却还挂着淡淡笑意,闭上眼,告别了人世。
    仅仅一天一夜,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一幕幕画面像铁锤一样敲击在苗笙胸口,令他喘不过气来,喉头酸胀不已,被悲意堵得说不出话,酸涩的感觉一直爬上鼻腔和眼眶,泪水突然间就喷涌而出。
    “游萧,东篱兄他、他……”他抱住游萧的脖子,泪如雨下,一开口便哽咽得说不成句,“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明明、明明已经报了仇……还、还找到了他的兄长……一切都要好起来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见他终于哭了出来,游萧也松了口气,可是又为他哭得浑身颤抖而心疼。
    他紧紧抱住苗笙,轻抚着对方后背,温声道:“或许人生便是这般无常,没有人能回答为什么。”
    向来舌灿莲花的唤笙楼主,此刻确实词穷,他不能说陆东篱死得其所、死而瞑目,因为到底有没有遗憾,只有对方本人知道。
    他不能为了安慰自己的爱人,而去替死者感觉完满,那样对死者不够尊重。
    下午陆东篱死的时候,苗笙觉得极其不真实,直到此刻,他才确确实实地明白,自己这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好友,真的已经不在了。
    这股悲伤的后返劲儿将他的心脏像帕子一样地反复绞紧,令他疼得无以复加,眼泪就像奔腾的长河,无法自已地流淌。
    游萧本想他能哭出来就好,可他哭得太久,又怕他身体受不住。
    “笙儿,别想太多。”他松开苗笙,捧起那哭得发肿的脸,一下一下吻去上边的泪痕,“人死不能复生,他定然不希望看到你为他这么难过,再哭下去要伤身唔——”
    是苗笙突然吻住了他的唇。
    游萧愣了愣,后撤几寸,看着他的脸:“笙儿?”
    苗笙哭得眼眶眼皮都红得厉害,鼻尖也是红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这脆弱的模样着实让人疯狂心动。
    可游萧不确定现在亲吻合不合时宜,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占人便宜。
    “亲我。”苗笙凑过去,贴在他唇边,低声下着命令,声音里透着一抹疯狂,“我想忘掉一切。”
    游萧便不再迟疑,低头便吻了下去,舌尖扫过他的上颚,勾住湿软的舌头吮吸缠绵。
    少年的吻像是热情的风暴,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苗笙很快便如愿以偿地变得头脑一片空白,在对方极具攻击力的缠吻中变得呼吸急促。
    亲吻与拥抱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觉得这才是他能够紧紧抓住的东西。
    游萧将苗笙亲得双唇红肿,恋恋不舍地松开,又在唇上轻轻碰了碰,以示告别。
    这种情况下,他不能失控。
    “游萧……”
    苗笙双目迷蒙地望着他,漂亮的桃花眼被欲念占据,想要什么不言自明。
    而他看到游萧赤红着一双眼,瞳色暗如深海,写满了渴求与眷恋,知道他跟自己一样难以忍耐。
    “不行。”理智濒临崩溃的唤笙楼主声音嘶哑,“你身子经不起折腾,崽崽也受不住。”
    “可是我想要。”苗笙贴进他怀里,微微抬头去咬他的耳垂。
    他只想沉溺在另一种情绪当中,好让自己忘却悲伤。
    游萧沉吟片刻,推着他转过身去,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来。”
    其实苗笙并不想用这个方式,他只是想跟游萧无限靠近,想要肌肤相贴的亲密和安全感,但……这样的感觉也很不错。
    至少片刻后,他真的是彻底放松了,脑子混混沌沌,什么都不再想。
    “你呢……”苗笙软绵绵地瘫在游萧怀里,呢喃着问,“会不会难受?”
    游萧确实难受,而且现在出了一身大汗,要不是不想让苗笙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去,他很想跑出去冲个凉水澡,好让自己尽快冷静。
    以往他有足够的意志力拒绝,可现在,坚固如铁的意志也被心上人的温柔彻底瓦解。
    “真的想帮我?”他额头抵在苗笙后颈,低低地问。
    苗笙“嗯”了一声,转过身来,很小声地承认:“但我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没关系,你睡你的。”游萧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耳侧,压抑着胸口肆虐的情绪,轻声道,“只需要你伸出援手就好。”
    他可不敢让苗笙自行操作,不然下腹处的伤口太容易穿帮,自己来掌控才能万无一失。
    稍后,苗笙才明白“伸出援手”原来是字面意思,顿时无语。
    只是……什么叫他睡他的,这谁能睡得着?!
    怀上崽的那个过程显得久远而模糊,但现在感受到的一切,成功刷新了苗笙的记忆,令他脸烫得快要炸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煎熬”才逐渐结束,情绪和体力都被消耗殆尽,他几乎是闭上眼睛立刻就昏睡了过去。
    梦依然没什么情节,悲伤也散去了不少,他被一种莫可名状的激动所裹挟,一直到醒来,还觉得心脏怦怦直跳。
    “醒啦?”游萧温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睡得好吗?”
    苗笙下意识地望过去,对上他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便立刻想起了昨晚深更半夜那些荒唐事,从脸颊红到耳根,不好意思地拉起被子盖住脸。
    右手一用力,才觉得有些疼,是掌心有些红肿,哪怕被涂了护手的脂膏也无济于事。
    苗笙:“……”
    少年什么的,血气方刚的“刚”,恐怕也是钢铁的“钢”。
    “躲什么?”游萧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凑在他脸跟前,笑盈盈地说,“我猜你睡得挺好,都打小呼噜了。”
    他眼神还是黑沉沉的,透着一股餍足和按捺不住的兴奋,还有浓浓的占有欲,有种想把人囫囵吞下的意味。
    苗笙:“……”
    他转过头去背对着游萧,嗔怪道:“还说自己是神医,打呼噜是睡得好的意思吗?”
    游萧看着他红透了的耳朵,凑过去亲了亲,感受到了那灼热的温度,更是心猿意马。
    卧房里拉着窗帘,拔步床挂着床帐,层层帷幔挡住了日光,周遭一片暗沉,倒是让这环境更显得旖旎。
    苗笙觉得不妥,大早上的,搞不好还会发生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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