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笙叹了口气,朗声道:“游萧,出来!”
    声音只比方才大了一丢丢,毕竟身子骨虚弱,没力气。
    下一刻,房间的窗户轻轻一响,游萧轻盈地跳了进来,他穿了身墨蓝色的劲装,看起来潇洒利落,颇具少年英气。
    “笙儿,我在。”走进屏风的同时他向平小红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
    苗笙坐起来靠在床头,见他恢复了本来面容,心口莫名其妙地猛地跳了一下。
    确实英俊,太能让人迷糊了。
    可是现在不能迷糊,不能再迷糊。
    苗笙脸上的妆容已经全都被擦去,此刻他散着头发,面色苍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微微垂着的双眸含着无限愁思,淡色红唇轻抿,又被房内阴暗的烛光染上一层柔柔的光晕,看上去恍若画中仙。
    这人从来不扭捏作态,也不用浓妆艳抹,他什么模样都好看,自然又美丽。
    “别再看我了,坐下说话。”美人叹了口气。
    游萧不是想盯着他看,只是觉得可能自己看一眼少一眼,舍不得罢了。
    若是可以选择,他愿长处黑夜,只为一抬头,就能看到心爱的那抹月光。
    他坐在床边,温声问:“想说什么?”
    “此前你说,如果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就不要,这话当真?”苗笙撩起眼皮,对上那一双充满深情的眼睛,又飞快地将视线挪开。
    游萧笃定道:“当真。”
    “你是个断袖,这或许是你拥有亲生子嗣的唯一机会,你不后悔?”苗笙逼问道。
    游萧轻笑一声:“我两个爹爹也没有亲生子嗣,他们过得就很开心。”
    “你是个大夫,医者仁心,不觉得落胎这种事过于残忍,没有人性?”
    “正因为我是大夫,我更在意病患的身体和心情。”
    苗笙冷哼:“花言巧语。”
    “不管是不是花言巧语,我的答案都是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游萧很想剖出心来给他看,再上秤称一称,让他知道有多真,又有多沉。
    苗笙睫毛颤了颤,抬眼认真地看过去,这次眼神没有回避:“若这个孩子没有了,我俩之间的关系也就彻底斩断了,你也能接受?”
    游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顿时觉得呼吸不畅,这的确是他最最舍不得的地方。
    “这不由我选择。”他目光落在苗笙放在被子上的手,压抑着想要握住的冲动,“笙儿,你一直在问我的想法,可你应当先考虑你自己。”
    苗笙淡淡道:“我当然先考虑我自己,但我也不能不问你,毕竟这胎儿也同你有关。”
    “现在承受一切的是你,胎儿也是在你的身体里,将来若是生下它,受影响最大的也是你。”游萧诚恳而温柔,“笙儿,一切都由你做主。”
    苗笙沉吟片刻,压住心里沸反盈天的情绪,轻声道:“我不想当个怪物,也不想它将来被人称为怪物。”
    “别胡思乱想,你不是。”游萧不想忍了,环住他瘦削的肩膀,将人拥入怀里,“你是一个奇迹。”
    苗笙没有抗拒对方的拥抱,实际上他确实有些难过,身体和心情都很难受,很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而不管从什么意义上来讲,游萧都算得上此时此刻他最亲密的人,哪怕他对这份沉甸甸的感情还有排斥,暂时也只能放在一边,先不顾一切让自己好过一些。
    他心想,什么奇迹,只有亲友才会觉得是奇迹,外人只会觉得骇人听闻。
    苗笙脸朝外,偏头靠在游萧的肩膀上,闭着眼喃喃道:“不知道喝落胎药管不管用。”
    “不好说。”游萧自然也想过这个办法,“女子服用落胎药之后,可由产道排出,但是男子……”他没见过这种病例,确实难以推测,“若不能从后面排,恐怕落下的胎囊便会留在体内,不能及时取出的话,会对你的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
    听着他说什么“产道”、“后面”,苗笙脸颊火烧火燎,这道理他很明白,不用对方多说。
    “若是你用内力呢?”他提议道,“把它在我体内化为灰烬,可以吗?”
    游萧怔了怔:“我没试过,不敢保证。那毕竟是一块肉,就算是烧了,也总会留下……残渣,不能清理干净,还是会伤身体。”
    而且他觉得不管是喝药还是用内力,要剥离胎囊,笙儿也会腹痛难忍,男子怀胎本就不合常理,所受的痛苦不会更少,只会更多,甚至会危及生命。
    但苗笙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若是不落胎,将来足月了,那要怎么生?这一点都这么费劲,到时候六七斤的孩子岂不更难?”
    要是从后边生,自己的屁股岂不是炸了?
    难以想象!
    太可怕了!
    “呃……”听他说这话,游萧想象着他所想象的画面,虽然不应该,但确实有点想笑。
    他轻抚着苗笙的后背,温声道:“若是足月,可以试试剖开胞宫将婴儿取出来,有些胎位不正的产妇就是这样生的。”
    “把肚子打开?”苗笙惊讶地看着他,“人还能活吗?”
    游萧不知道该怎么说,此前确实也有这么生的,但大多数产妇都难以活下去,还有部分是产妇已死,才如此将胎儿取出,免得一尸两命。
    但他只能握住苗笙的手:“不管怎么做,我都不会让你有事。”
    “那得开多大口子?”苗笙已经开始思考这种可行性,“既然足月了可以划开肚子生,现在应该能用同样的方法把胎囊取出来吧?它还那么小,开一点点小口子就可以了,我能受得住,不会死。”
    拳头大的洞和指尖大的洞,哪个好复原,这很显而易见。
    “笙儿,不能这么想。”游萧叹了口气,无奈道,“若是足月生产,那便是瓜熟蒂落,我们要做的只是在你下腹处开个口子,将婴儿拿出来,要面对的只是外伤。可是现在胎囊紧紧附着在你体内,要取出来,就要将它从你的腹内剥离,稍有不慎,可能会牵扯到你的脏器,危险程度更大。”
    想想这就是从腹部剜去一块肉,苗笙现在已经觉得疼了,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了小腹处。
    可是现在疼,也比将来麻烦要好,他是要决定落胎的,便不再去想生产的事,只想是用落胎药还是让游萧用内力。
    “对了,听小红说,那位碧山谷的谢青枫大侠很善于用内力给人治病,请他来可不可以?”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游萧满心温情突然被冻结,鼻子险些要气歪了。
    “小红说的?”他有点想清理门户,“她说谢大侠比我厉害?”
    苗笙没听出游萧言语当中的胜负欲,一边轻轻揉着肚子,一边道:“没有,她说你俩差不多,但我觉得……”他顿了顿,不是很想承认,但还是得承认,小声道,“这胎儿,也有你的一份,我总不能让你亲手……杀了它。”
    方才还冒无名火的唤笙楼主,这会儿心软得不行,再次将眼前人抱住,嗅着属于对方特有的气息,从八岁过后就没有再哭过的他,突然觉得眼眶又酸又热。
    我笙儿这么好,怎么能让人不爱。
    游萧深深吸了口气,温热的手掌握住苗笙冰凉的手,温声道:“别这么想,它现在只是个胎囊,还没有心跳,什么都没有——”
    “那它会疼吗?”明明下定决心不想要这个胎儿,但还是不由自主想到这个,苗笙现在情绪复杂,很是讨厌这个优柔寡断的自己。
    “不会。”游萧斩钉截铁地说,“不管做什么选择,只有你会疼,所以别考虑别的,只考虑你自己就好。”
    苗笙深呼吸一口气:“要不,先用落胎药吧,若是能、能排出来,那便万事大吉,如果不能,那就再想办法。”
    “还要再考虑几天吗?”游萧情不自禁,吻了吻他的鬓角,“我会一直陪着你,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苗笙心绪杂乱,没有在意他的动作,想了想后点点头:“嗯,考虑,明天继续赶路,我想早点到锦丘。”他推开游萧,与对方视线相交,又快速避开,语气客气而冷淡,“接下来这几天,麻烦你了。”
    游萧看他努力疏远自己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微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错都在我,不必说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
    确实错都在你,苗笙暗戳戳地想。
    但凡你长得丑一点,那天晚上我也不至于意乱情迷!
    看着游萧起身离开,苗笙心里莫名其妙生出一股失落感,他觉得自己是很想要人陪伴,眼下唯一可选的就只有眼前这位,可对方喜欢自己,自己不能回馈同样的感情,硬拉人陪在身边,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等到那俊秀的身影消失在了屏风之外,苗笙还是忍不住道:“游公子!”
    “在!”游萧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苗笙下意识地绞着手里的薄被,闭上眼一狠心:“你能不能别走?就待在这房间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怕我有事喊不出声。”
    “好,我就在门口这榻上坐着。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你别走。”苗笙连忙道,“麻烦小红去帮我弄碗小米粥,好吗?”
    游萧的声音多了几分笑意:“好。”
    平小红一直待在大堂里,收到了师父的传音入密,立刻蹦蹦跳跳跑去干活。
    看来苗公子跟师父和好啦,我就不用夹在中间那么为难了。
    苗笙晚间只喝了一碗粥,接着喝了药,整个人心烦意乱,话本也看不下去,靠在床上不知道做什么好,目光不由自主地望着屏风上投映的影子发呆。
    游萧在外头榻上盘膝坐着,正闭目打坐运功,只要屏风里有点动静,他立刻就能觉察到。
    听着一阵窸窸窣窣,像是苗笙下了床,他睁眼想问对方有什么需求,却见那人停在了屏风前,影子一矮,像是坐了下来。
    于是他便没做声,想看苗笙要做什么。
    苗笙坐在了屏风上游萧的影子旁边,不由自主抬起手摸了摸他高挺的鼻梁,又从鼻尖落到唇上,情绪莫名跌宕。
    他心中轻叹一声,想,我好像……并不想让他走。
    或者说,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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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一时软弱,不必当真。
    游萧: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崽崽:我早已看破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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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剖腹产那些理论都是游萧推测,本文没有科学依据哈,纯看感情线~
    第36章 三六改道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继续上路。
    平小红把租来的马也套在了车上,两匹马一起拉着车前行,她坐在车辕上牵着缰绳, 继续担任车夫。
    游萧陪着苗笙坐在马车里, 两人相对而坐, 无言以对。
    倒也不是完全无言, 游萧很想跟苗笙聊天,但是对上他那双“别和我说话”的眸子,便不打算开口惹他烦。
    但其实苗笙心里一直不爽,忍不住腹诽——之前那么多话, 怎么现在不说了?没觉得这马车里气氛很怪吗?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从昨晚开始,心口就堵着一股气, 看什么都不顺眼, 想找茬, 想发火,而且对别人不这样, 这股气只冲着游萧。
    心里骂骂咧咧过后, 苗笙也知道自己这是在无理取闹, 又开始自责,自责片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游萧造成的, 还是要怪他。
    于是这种情绪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搞得他现在时而满心不爽, 时而委屈巴巴, 自己把自己气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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